第16章 中止
云想哼了声,拒不承认:“我没气啊,都说了。我只是单纯想咬你而已。”
卓序越是情绪稳定,越是衬得她咬他的行为显得有点幼稚,像野蛮、未开化的小兽。
她也理解卓序为什么任由她咬,大概只是不想和她计较。
她莫名想起律所一条街道之隔的写字楼,有一位因为被公司辞退而精神失常的金融分析师,日日留守在大堂,逢人便伸冤诉屈。
而那些高层领导,就算是不堪其扰,也不会和他正面起冲突。
他们站在高处,保持着体面,只需要俯视。
云想即刻收起脾气,放开了卓序——她可不愿未来有一天因为工作而变成疯子。
卓序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他抬腕,将手上的湿润拭到云想的颊上。
她嫌弃地偏开脸,却被他轻握住下颔:“自己还嫌弃么。”他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你属什么的?”
“你和我同龄,你还要问我的属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云想眯起眼,警告他说,“你敢说我属狗试试。”
“嗯,这是你自己说的。”
卓序声音未落,手臂被云想狠掐了下,他回到正题:“已经很晚了,还留在这里?”
“怎么了,卓总体恤员工呀?我可不是你们的员工。”云想说,“你们的材料太多了,看不完。”
卓序:“看不完可以明天再看。”
云想摇头:“我明天不想再来一趟了。”
她看着卓序的眼睛,突然说出口,用半商量的口吻:“其实我想说的是,要不我们别再私下见面了。”
骤然之间,安静的空气往下又沉了一沉。
她和卓序对向站立,两人的影子在阶梯上延长。
卓序手上的湿渍已经干了,那一小片皮肤微微发紧。
他默了一会,开口:“因为白天的事?”
“不是,不完全是。”云想的拇指按着另一只手的虎口位置,“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以前她工作压力很大。只有在和他做的时候,感受是唯一真实快乐的。
但前两周,她在商场遇到卓序的母亲和方滢,今天又和卓序以不掺任何私人感情的甲乙方关系见面。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她和卓序的另一种关系,一直停留在虚线上,那是世界的背面。
云想做律师,向来比较现实,觉得务虚没意思。
而和卓序在一起以来,她过于放纵自己的欲望了,这样不像她。
她想叫停。
云想有些烦躁,指甲嵌入虎口的皮肤。
这是她在承受压力时的惯有动作,很细微,但卓序注意到了,他握住她的手,拇指轻巧抵开她扣入皮肤的指甲。
“你同意了?”云想问。
卓序的指腹摩挲着她虎口受损的皮肤,他目光黑沉,不辨情绪,定在她脸上,不答反问:“想好了吗,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云想没有确定的答案,但她不想让卓序看出她的犹疑,以攻代守地抛出个问题:“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安全通道里的声控灯明灭不定,恰逢此时熄灭。
冷白月光映在云想眼中。
她那时是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卓序成为情人。
云想回国之初,在工作方面遇到了不少波折。
她最先就职于一家美国律所位于A市的办公室,拿global pay,因为与上级出现严重理念不合而辞职。
在过渡到下一段心仪的工作前,云想接受朋友的邀请,入职了一家红圈所的资本市场部。
IPO项目需要多方合作,一旦启动,便是长时间的连轴转,好不容易有一天下班比较早,律所和券商的同事邀请云想一起去喝酒。
餐酒馆在闹中取静的梧桐区,他们寻了个临窗的圆桌坐下。
女同事边喝边说:“我真搞不懂了,为什么现在的综艺和影视剧这么爱拍律师行业?只看到律师光鲜亮丽,没看到律师是一个巨大的乙方,在谁面前都挺不直腰杆。”
云想笑,听同事吐槽国内法律行业糟糕的生态,倒蛮有意思的。
女同事暂停:“你们聊,我先去个洗手间。”
女同事离开,圆桌上只剩下了云想和另一位券商男同事,她吃着小食,百无聊赖。
男同事问:“云想,平时工作你觉得累吗?”
云想捻起一根薯条,蘸番茄酱:“累啊。”
非诉业务和争议解决不同,技术含量是不高,纯累。
男同事定定地看着云想。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长卷发,不可方物的美,点到为止的艳,穿着衬衫和半裙,坐在高脚凳上,双腿交叠。
下班后的她比上班时更慵懒一些,随意地捻着薯条送到唇间,画面赏心悦目。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做这份工作?”
云想是打算做完这个项目换工作的,但她确定男同事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做这份工作做什么?”
男同事双手交握,身体前倾,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谈判姿态:“你可以和我在一起,我一年可以给你的,绝对比你的薪水多得多。”
男人说了个很高的数字。
云想搅动着杯中的浮冰:“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她是家里安排的,没办法,我喜欢你,我希望和你在一起的。”
云想嗤笑:“我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包养’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那你...... ”
云想果断地说:“我拒绝。”
被拒绝后,男人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父亲是哪位吧,这是你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我想你也不想搞砸它。”他软硬兼施,“只要你答应我,我会给你很好的资源。”
云想知道男同事背景强大,父亲是某位券商大佬,但她听了他的威胁,更想笑了:“这些话,你是不是上周就想和我说了?”
上周他们一起出差,男同事住在她隔壁的隔壁,深更半夜,云想要下楼买日用品,竟然在门口撞见他。
“不在微信上说,是怕留下痕迹吧。”云想扬了扬手机,“你很谨慎,可惜还差一点,刚才你说的话,我全部录音了。”
云想站起来:“明天前,你的领导、女友、父亲应该会各收到一份。”
男同事惊愕地看着云想,恼羞成怒,想要夺走她的手机。
云想端起桌面上的冰啤酒,尽数泼到了他脸上,用尽可能大的音量说:“你出去乱搞,还搞了一身病回来,去死吧!”
周围人一下子都看过来。
男人年轻,长相不错,一副精英模样,女人貌美,带着愠容。
都以为他们是吵架的情侣。
眼看着男人有向女友施暴的意图,好几个人冲过去按住他,好言相劝。
无能狂怒的男同事身边围了一圈人,云想则趁乱离开,正巧遇见上完洗手间的女同事,后者一脸懵:“怎么了?”
云想拉着她:“走吧,我们。等会和你解释。”
她推开餐酒馆的门,凉风携着清爽的空气灌入。
酒馆临街,出来便是街道。
云想一袭卡其色长风衣,踩着一双裸色的细高跟,步伐流丽。
她的脚步有着惩恶后的轻快,踏出门,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人。
空气中荡着门开关时风铃响动的余音,男人穿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身型高大,气度出尘,走过梧桐下的树荫。
男人微侧了下肩膀,避免了和云想直接相撞。
两人只是肩膀擦碰。
云想闻见了一阵冷冽的清淡香气,不期然侧眸。
男人侧面轮廓极英俊,但在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后,有一瞬间,她几乎是定在了原地。
酒馆内的闹剧虽然热烈,但云想只当笑话看,内心毫无波澜。
反而这不经意的一眼,她的心脏像被攥了一下。
......
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个人了,久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将他遗忘。
但在见到的一刻,她发现记忆其实还很清晰。
他也朝她扫了一眼,目光冷淡,随后收回,推门进入了酒馆。
女同事在路旁等着她:“云想,怎么了?”
“没有。”
云想踏过几片掉落的梧桐树叶,重归平静。
记忆如旧,她的心境、情感却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