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耕
二月初二,阳气生发,雨水增多,自此拉开一年春耕备耕的序幕,百姓期盼五谷丰登,祈求风调雨顺,哪怕春寒料峭,丝毫不减这份热气腾腾的喜意,撒下一粒种,收获粮满仓。
王寂领着文武大臣祭祀农神,祭天坛为圆形,上层设天地神位,下层分设五帝之位,中央黄帝轩辕,东方青帝太昊,南方赤帝神农,西方白帝少昊,北方玄帝颛顼,坛外有两重围墙,外围内设从祀神位。
大司马厉冲一牛当先,在前面牵着牛,但这是一头倔牛,牛脾气上来丝毫不给大司马面子,硬是不走,王寂和群臣乐了,韦明远笑得尤为大声:“大司马,你行不行,你若不行,换行的人来。”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行,众人又是一顿笑。
男人是听不得不行二字的,尤其是这种走马章台的风流浪客,厉冲怒挥一鞭,结果牛还是原地不走,居然还有不怕鞭子的牛?
“等到这牛的贵蹄略动一步,怕是要日落了,陛下还等着呢。”韦明远继续道,“子英兄,您老先来歇一歇,换众兄弟上吧。”这不是以称呼官职的口吻相商,而是用情面让厉冲下台了。
为了不影响天子亲耕,厉冲只得换人来试,心中已经在琢磨如何炮制这头蠢牛。然则,此乃神牛,不光不屑于厉冲,一连换好几个大臣都拉不动它,又联想到三辅大饥的景象,群臣的脸色顿时都不好看起来,不复刚才玩笑轻松的神情。
王寂亲自去,韦明远拦住并使了个眼色:不如换一头牛来。陛下若再牵不走这牛神爷爷,此次春耕恐非吉兆,传至民间,更添变数。天子亲耕本就是重农桑祈求神灵庇佑之举,为天下之表率,尤其洛阳乃四战之地,更需民心可用,是万不能在春耕这等大事上出现意外的。
陛下平静地睨他一眼,示意韦明远让路,他只得无奈退开。
王寂先是围着耕牛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它身侧,望着它温顺的眼睛,轻抚牛背,那牛先是也不肯走,还有点不屑的样子,但王寂很是耐心,不急不躁,不断地抚摸牛背,哪知道它哞哞叫了一声,居然真的动了,围观者大叫“奇哉”,又高呼“陛下威武。”
就在山呼海啸的“陛下威武”声中,管维一行人来到了田边,纷纷诧异这田间高涨的耕作热情。
王寂在前牵着耕牛,韦明远扶着犁,那牛无需人鞭打,很是乖顺地跟着王寂往前,听到这惊雷般的山呼声也未受到惊吓,甚至还有些享受,众人不禁又是赞道“果真牛神爷爷”,群臣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撒种,一幅生趣盎然的君臣务农图。
管维心下好奇,让人去问发生了何事。
碧罗问询了宫卫,面带笑意,禀道:“陛下真是神仙下凡,方才大人们都拉不动耕牛,轮番去试也是无用,陛下一去,那牛立时顺服了,夫人您看,居然鞭子都不使,婢子也是初次瞧见。”
管维疑心群臣串谋做戏,欲传扬上天降下吉兆,好牧万民,然无鞭自走也确是实情,她不再去想这些事儿,吉兆总比恶兆好,这世道这么乱,总要有点念想。
王寂领着众臣来来回回地犁地,少时,又看到了站在田边的管维。他扔开缰绳,小腿上全是泥,满头是汗地一步步走向她。
君臣都从田间回到坎上,宫女们忙不停地给大家分发清水和膳食。
王寂一身短打与农人无异,管维也是宫女制式的裙裳,群臣离他们远些,加之树木遮掩,自成一方小天地。
“陛下饿了吧?”见他嘴唇发干,管维亲奉一些清水先给他。
王寂一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掌,无奈的摊手。
管维看到旁边有一块大石头,示意王寂过来,她站在石头上举着陶罐,王寂会意,直接用嘴去接,一人喂,一人饮,不见任何生疏,举手投足间都是默契。
饮完水,王寂心中燥意稍缓。他前额豆大的汗珠滚落,鬓间也是湿漉漉的,管维拿着绢帕给他擦汗,还有残留于唇边和脖颈的水渍,又沾些清水一点点擦去掌心的污泥,王寂就这么垂眸看她,见她神情温柔宁静,要不是手掌脏污,真想抚上她的脸颊。
“陛下用膳吧。”管维将脏污的绢帕递给谨娘,让其收好。
“维维带了什么过来?”
“麦仁汤,还有一些胡饼。”管维顿了顿,“简单得很,陛下若是不惯,宫中膳食也有。”
自上元节那日后,她与王寂甚少见面,偶尔留宿也很规矩,皆是各睡各的。
今晨,李宣去却非殿传诏,陛下令她午时去田间送饭。
她初时还有些疑惑,听了李宣的解释才恍然大悟,原是龙抬头的缘故,天子亲耕,皇后要送饭,昭示天家重农桑,也重万民。宫中无后,唯有她与姜合光两位夫人,既是王寂让她去,管维并不推辞,问李宣需要准备什么样的膳食,李宣回无定式,随夫人安排就是了。
王寂登基以来,崇尚节俭,厌恶奢靡,但天子膳食自有礼制,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尽天下之甘肥饮美,哪怕王寂再简,膳□□美才能奉给天子。
“你做的?”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一股暖流流淌心间。
“宫中庖厨做这些简单的吃食大材小用了,我带着谨娘做的,分给各位大人的还是宫中做的。”
王寂颔首,将胡饼撕了扔进麦仁汤里面,吃得畅快。
原是没准备单做的,又想到天子亲耕,为的是亲农近民,求风调雨顺之举,总不好耕了地犁了田就大鱼大肉,似乎不太虔诚。她也希望年景好黎庶能有好日子过,忆起他从前的喜好,既不费事,就顺手做了,若他如今口味改变,吃不惯了,宫中的吃食也是尽够的,她只求无愧于心。
王寂甚悦,脑海中闪过那日李宣的回话,更加开怀,她的确在意他有没有吃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去计较梅林的不快了。用完膳食,招呼群臣继续下田,很是体贴地嘱咐管维先回宫中,田间蚊虫多,或许还有蛇鼠出没,家中娇养长大的女郎,这般环境难以自在。
田间陌野比之巍峨森严的宫殿,她宁可忍受被叮咬的不适,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宫规礼制在前,不好如往日那般随意,免得引人侧目,遂听从王寂之言,领着宫女回宫。
众人又扎扎实实地干了一个时辰的农活,这才分道扬镳。
一整日下来,不说文臣,哪怕武将也累得不行,王寂却神采奕奕精力充沛,丝毫不觉疲惫,甚至想要跑马几个来回。
听闻今日是管氏代皇后之职去田间给王寂和群臣送饭,武安侯府这边再度闻讯而动,说不得又是通宵达旦的议事。
范澄轻摇羽扇,似是不解王寂之举。“世人皆知,送膳亲蚕属皇后之职,这不是昭告天下,他有意立管氏为后。”
后位若失,太子之位就不稳,那之后的荣华富贵跟他武安侯府何干。王寂此举乃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实在霸道。
“百日宴只是虚名薄利,除一时之风光,落不到实处。宫中后位虚悬,王寂连太子都不愿立,已与侯爷的初衷相去甚远。”
杨茂的目光落到奉于桌上的青铜羊尊上,心潮起伏如热浪卷于四肢百骸,青铜羊,天下王,这羊必是应到他杨茂身上。一时想要登高一呼反了王寂,一时又觉大郎乃外甥女所出,徐徐图之更为稳妥。是以举棋不定,总想最大得利是他,最小付出也是他,最好王寂能将皇帝宝座拱手相让,那才是大大的妙。
此番夜议黎安并未列席,杨茂恐他坏事,寻了个由头将他打发出洛阳。
“侯爷,天赐良机,朝中新旧为宫卫选额互不相容,那王寂素来托大,两方皆不去得罪,将此事一延再延,只屯重兵于周遭郡县,使得洛阳城中空虚,且宫卫久疏战阵,不堪一击,如今的洛阳宫犹如纸糊一般。” 吴汉是杨茂心腹大将,善于阿谀,常贪部下同僚之功,以为己功。杨茂喜其言辞入心,视同子侄。
“五千北军的驻地临近武库,一旦大开武库,即使战力寻常,也能依托武器精良对我等造成威胁,不可小视。”
“经复道进南宫是一条捷径,一旦宫中有变,北军中侯必走此道,即便不走,绕道更无需担心,介时大局已定,来之无用了,只要掐住这条路,大事可成。”
牵制北军,控制宫卫,钳制咽喉,谈何容易?武安侯府只有府兵八百人。
“侯爷,幽州突骑即将返回驻地,洛阳城唯这八千兵卒,能战者不过半数,其余之人不过是凑数,已然是最好的时机了。”如今压在他头上的武将实在太多,且王寂不会用他,但武安侯举事成功,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力劝武安侯使其痛下决心,“只要侯爷杀了王寂,扶皇子登基压制诸将,一旦做了兵马大元帅,其余人尽在侯爷股掌,何愁大业不成?”
杨茂心动了,将殷切的目光投向范澄,范澄见机道:“吴将军之策,可行。尚还需如此这般……”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后汉时期在洛阳城阳建圜丘,坛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天地之位,下层分设五帝之位,坛外有两重围墙。-圜丘的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