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09年一月,大富的画室重新开张,画室开在平地,却依旧叫屋顶画室。许青乔退租搬出之前的房子,重新找了个离画室近的房子住。
许青乔搬家那天是周六,颜小木跑过来跟他待在一块儿,看着搬家师傅一趟趟上楼下楼,东西其实不太多,许青乔都提前打包好了,他的起居条件很简单,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一箱沈容的画。
沈容留下来的画不多,许青乔都一幅幅裱好了,很容易就能带走。
沈容没有接受过太多专业的绘画训练,画画全凭热爱和天赋,刚嫁给许如海的时候过的还是一般女人的生活,随着许如海逐渐扩张的野心和势力,顶着“许太太”头衔的她安生日子算是到了头,从此一心只想着如何让儿子不受太多他父亲的影响,平安健康长大。
沈容生来貌美,在许如海那儿就成了原罪,许如海见识过太多风尘女子,便以为貌美者必以色事人,因此嫉妒疯长,对沈容日益严加看管,禁止其抛头露面,随着沈容对他日渐冷淡,不由联想沈容背着他外头有人,在沈容向他提出离婚那天,被严重挑战了男权和夫权的许如海酒后掐住了沈容的脖子,轻易地就让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女子送了命。
沈容走的时候,许青乔还没小学毕业,读的是封闭式的贵族学校,他记得那天是下雨天,大半年没见面的姥姥来学校接他,明明撑了伞,脸却全是湿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皆从脸上深邃的沟壑里斑驳流下。
姥姥家是寻常人家,惹不起亡命之徒,再加上许青乔没了妈已成无可挽回的事实,姥姥不愿让他多留下亲爸杀了亲妈的心理阴影,于是当时只是告诉他沈容突发恶疾病逝了。
许如海在法制还不健全的桐城手眼通天,民不告官不管,姥姥一家迫于各方压力缩着脖子做人,唯一枉死的是沈容。
沈容离开不到半年,许如海就再娶,宴席上喝得醉醺醺的当众扇了许青乔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少在这儿给你老子脸色看,跟你妈一个货色,我能搞死你妈,还搞不死你?”
纸包不住火,许青乔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长大的,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被接走长住姥姥家,而又是为什么姥姥家对沈容去世的事讳莫如深,更绝口不提许如海这个人。
退缩和自保,是大多弱势群体在穷凶恶极的黑恶势力面前下意识的反应,拼上身家性命去换微乎其微的胜算自然是勇敢,可如果明知勇敢博不来相应的权利,螳臂当车到底还可不可行?
姥姥家不只沈容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桐城地方小,他们挣的每一分钱或多或少都在许如海的势力网里。
于是人世间最后念着沈容的,竟只剩了许青乔一个。
许青乔无意让已经离开的人太多影响自己的生活,但更不会遗忘应该记住的一切,所以沈容最后留下来的那些画他从不放在太显眼的地方,但每次搬家都会带上。
初中毕业的时候,许青乔填报了离许如海和姥姥家都远的高中,跟了大富。
大富一家和姥姥家带着点关系,但又没亲到经常往来,许青乔和大富结缘在他从一年级开始就被沈容送到大富家跟着大富学画画,后来大富去外地美院上学了,但每逢佳节假日两人依旧以画会友,虽有十岁年龄差,却处得像哥们儿,甚至在沈容去世以后,许青乔的心智急剧成熟到几乎要赶超大富。
许如海已和许青乔撕破脸多年,但父权作祟,在许青乔高中开学那天还是派人强行“押送”许青乔上学,一群保镖给了许青乔大排场的同时,也在警告他别忘记老子永远是老子,儿子永远是儿子。
该搬的东西都装车了,颜小木听到搬家师傅在楼下唤了好几声许青乔都没反应,就从楼道重新跑进空荡荡的出租房,在阳台找到了许青乔。
许青乔烟抽得凶,地上到处是刚熄灭的烟头,没打扫,全堆在脚边,颜小木一推开阳台门被浓浓的烟味呛了一下,许青乔就把手边的烟掐了。
“师傅问我们可不可以走了?”颜小木拿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你抽这么多烟呀......”
许青乔准备走的时候,颜小木突然凑到他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踮脚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站定,一本正经地说:“你抽太多烟了,嘴巴都不甜了。”
许青乔知道颜小木亲他这一下也就是做做样子,重点在后面说的话,毕竟连嘴巴都没张开,就碰了下嘴皮子,哪里知道什么甜不甜的。
许青乔看他:“不喜欢我抽烟?”
颜小木揪住自己的外套下摆,吞吞吐吐道:“不要抽这么多,对身体不好的。”
“好,听你的。”许青乔知道说什么话颜小木爱听。
果然颜小木脸马上就红了,连耳根子也红了,慌乱地眨着眼睛说:“什么叫听我的,不抽烟是对你自己好。”
许青乔还没钓他,这人就害羞得要命了。
许青乔就拉他到怀里抱着,低头去碰他脸颊,故意道:“听听老婆的话怎么了?”
颜小木像是突然被定住一样,瞪着大眼睛说不出话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傻乎乎道:“老婆……怎么是老婆呀......”
许青乔就说:“那叫你老公。”
颜小木脸更热了,支支吾吾道:“还是,还是叫我老婆吧......”
许青乔低笑,把颜小木的脸捏出个包子形状,颜小木还沉浸在刚才那声“老婆”里,臊得不敢看许青乔,任人揉圆捏扁。
阳台风大,许青乔怕颜小木吹着凉,没久留,很快带着人离开了。
让搬家师傅把东西都搬进新房子以后,许青乔不着急整理,先带颜小木过去画室那边。
大富搬店部分原因是有许如海这个不定时炸弹,但更主要还是像许青乔之前说的那样,为了画室长远的发展。毕竟之前的画室位置偏僻,加上近几年政策缩紧,随时有被拆违建的风险,从许如海那儿拿了一笔补偿款不用白不用,趁这个机会重新把屋顶的招牌立起来不失为好事一桩。
这是画室重新开张后颜小木第一次过去,路上颜小木就让许青乔在一个水果店前停车,然后屁颠屁颠跑去给大富买了一袋红苹果,祝大富画室生意红红火火。大富乐得直咧嘴笑,看不见满店的花篮果篮似的,提着颜小木那袋只有三颗苹果的袋子,直跟许青乔夸这小孩儿有礼貌。
后来三颗苹果一人一颗吃掉了。
一楼二楼都是画室,再往上有个小阁楼,阁楼虽然只是大富用来午休的地方,地方也不大,但依旧家具齐全,为了省地方,就买了榻榻米的床,两张榻榻米并在一起,大富和许青乔之前就睡在这里。
杂物都清空了,大富还额外给颜小木准备了一张一米宽的小书桌,颜小木受宠若惊,拉着许青乔胳膊不敢松手,直到看见许青乔点了头,才弯着眼说“谢谢大富哥”。
在社团节晚会之前先是期末考,于是进入一月份,许多社团的排练就先搁置一旁,包括颜小木和张铭的小品演出,所有人进入备战考试状态。
许青乔搬了家以后离颜小木远了,颜小木来回一趟不方便,再加上晚上时间短,他现在只有周末才过去许青乔家。
其实如果颜小木开口,许青乔也会过来找他,但是他知道许青乔忙,平时要画画还要在画室当助教,便从来不说让许青乔来找他的话,只是乖乖等待周末。
自从许青乔上次告诉他学习要有自己的节奏,颜小木就开始尝试在课堂上放弃听不懂的知识点,转而巩固基础板块。一开始很不习惯,耳朵总忍不住竖起来听老师讲课,尽管什么也没跟上,后来渐渐地,能在听不懂课的时候分出一点心思复习旧的知识点,做自己的题了。
2009年过年得早,寒假也跟着放得早,一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就结束了期末考。
社团节晚会举办在考完试的第二天,放寒假的前一晚。
晚会当天,张铭借来他爸的西装打扮得人模狗样,上场前跑了十几趟厕所照镜子臭美,王美美从家里带来相机,和刘春燕一起去把陈雪从舞蹈社拉过来拍合照,颜小木挤在女生堆里笑得腮帮子都酸了,几个女生还在喊着再来一张再来一张。
话剧社的节目被安排在倒数几个,许青乔来得迟,但刚好赶上,颜小木上台前在班级大本营的方位找到许青乔的身影,连上台的预备姿势都神气许多,勾着王美美的胳膊就要往台上走。
然后一把被王美美拉住,“不应该是我挽你胳膊吗?”
排练的时候都是王美美挽他胳膊,而颜小木平时抱许青乔胳膊抱习惯了,刚才看了眼许青乔,下意识就把自己当成“女方”了。
王美美嘿嘿直笑,低声道:“果然是小受……”
颜小木在书里看过,知道王美美说的小受是“攻受”的“受”,而按她的说法,许青乔很明显是攻方。
颜小木只知道“攻”和“受”是男同性恋中很中性的表达,就像男女朋友中的男朋友和女朋友,但更深入的他还不曾细想过,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涨红了脸,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不要乱说……”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下台就告诉你更精彩的。”王美美此刻的笑称得上是流氓。
说话间已到舞台中央,两人立刻进入表演状态,颜小木认认真真按照排练时的走位来移动,王美美挽着他的胳膊跟他走,全程没有出一次错。
许青乔在台下看,不知道是舞台光线原因,还是颜小木被打了腮红,他怎么看都觉得颜小木的脸好像是红的,脖子也红,而旁边的王美美就正常很多,不像他一样脸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饰演的是目击凶杀现场的证人,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结束后,许青乔去后台找颜小木,却发现颜小木看见他的时候,肢体动作一下就不协调了,原地踉跄半步,先是目光呆滞,然后脸刷一下比刚才在舞台上还红。
于是许青乔停住脚步,隔着几米没再往前,果然几秒钟以后,就看见颜小木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