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震颤和巨响终于同归于寂静。

则南依带着众死士攻进摄政王宫后,很快就发现被人带兵包围了。

众人退至殿内,则南依急问杜昙昼:“你说过处邪朱闻会设有埋伏的!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要靠那六根火药管就能带我们杀出去吗?”

行动前的几日,杜昙昼向则南依模拟了无数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处邪朱闻也许早就知情并设有埋伏”,就是他们推断到的最危险的状况。

想了各种办法,则南依也没想到,在这种状况下能够安全脱身计策。

管家于是劝她放弃:“夫人不如带我们退回北方,那里土地广袤,总有藏身之所!先躲过这一劫,再另谋他算!”

死士首领不同意。

“摄政王已经对夫人下过手了,如果他真的想要夫人的性命,绝不会允许她活着出城。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夜,一旦他派杀手登门,再派军队包围夫人的府邸,我们就必死无疑了。”

则南依点头:“行动也是死,不行动也是死。我宁可被围杀死在王宫之内,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被暗杀在这座宅子里。就算我死在处邪朱闻的寝殿内,那又怎样?我死后定化为厉鬼,日夜折磨他,让他睡觉也不得安生!”

死士首领敬佩地看向则南依,似乎颇为赞佩她的勇气。

管家不安地叹了口气,低头把视线瞥到一旁。

“未必就是死局。”杜昙昼突然发话了:“只要夫人能为我弄来六根火药管,也许我就能还给夫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现在呢?”则南依喘着气问杜昙昼:“我的火药管该派上用场了吧。”

她的衣襟上全都是血,方才她勇猛地冲在最前面,不知杀了多少敌人,自己却毫发无伤。

“还请夫人稍安勿躁。”

杜昙昼背着装有火药的包袱,推开内殿的门,径直往摄政王宫正殿深处走去。

他好像对这里的构造非常熟悉,进殿之后,只左右扫了两眼,就绕过殿内的人骨王座,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西面的墙角。

“一、二……”他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是在数殿中的圆柱:“就是这里。”

杜昙昼来到左数第四根木柱后蹲下,取出一管火药,安置在柱子西南边的墙根下。

之后,他往大殿西北角直直走去,一边走一边数步数,在数到第三十五步的时候,正好走到一根圆柱下方。

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在柱子下放了一根火药管。

则南依越看心中疑窦越深,她跟在杜昙昼的脚步后头,奇怪地问他:“你怎会对处邪朱闻的寝宫如此熟悉?连我都没来过几次,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乌石兰——”

“是我找大师算的。”杜昙昼转过身,认真地回答她:“你听说过中原的算命师傅吗?焉弥也有差不多的人物吧?我们大承国师名为卜黎,据说他法力通天彻地,连国运都能占卜,何况是处邪朱闻的寝宫结构呢。”

则南依一开始还真被他唬住了,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咂摸出味来。

“什么算命,什么国师啊……都什么时候了还信口开河?”

则南依望着杜昙昼已经远去的背影,翻了个不合时宜的白眼。

王宫是由辛良族负责修建,又有辛良遥带人加固过,若说这世上最熟悉处邪朱闻寝殿构造的人,唯有已死的辛良遥莫属。

只是……据说辛良遥是被乌石兰识破身份,迫不得已才逃回焉弥。

在那种情况下,以他对处邪朱闻的忠心,他真的会把王宫结构图交给大承人吗?

则南依思索之余,杜昙昼一边像背着什么咒语一般念念有词,一边按照某种规律摆放好了六枚火药管。

则南依心想,就算辛良遥真的把王宫内的所有设计都告诉了中原人,只凭这小小的六根火药管,真的能帮他们逃出生天么?

更重要的是,到现在好像还没见到乌石兰的身影,如果处邪朱闻和国王都没有死,他们这次的行动不就完全失败了?

布置好火药管,杜昙昼平静地迎着则南依忧虑的目光走过来,还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处邪朱闻此刻身在何处吗?”

“当然不知,否则我早带人杀了他。”

杜昙昼:“那就请夫人带人将每根火药管的引信扯到一处,到那时,我自会带夫人去见处邪朱闻。我曾经答应替夫人杀掉处邪朱闻,这个承诺到今天依然作数。”

则南依半信半疑,她命令众死士将每根火药管的引信牵扯至一处。

因为提前准备好了相当长的引信,所以没过多久,六根火药管的引信就被汇合在大殿中央,刚好就在处邪朱闻的人骨座椅脚下。

“现在呢?”

杜昙昼没有回答,走到王座右侧的一张长桌旁。

这里,原本是老宰相帮助处邪朱闻处理政务所用的桌子。

杜昙昼扶着桌子边缘,一把将沉重的长桌掀翻。

桌上的卷册凌乱地撒在地上,奇怪的是,原本放在案头的烛台居然没有倒落,而是还按照原样立在侧翻的桌面上。

则南依凑近一看,原来烛台是和桌面紧紧固定在一起的。

“这是为何?”

杜昙昼也不言语,半蹲在地,弯曲手指,指关节在黑砖上来来回回敲了几下,很快找到不同寻常之处。

“原来是这里。”他低语一声,抬头看向则南依:“还请夫人为我转动那盏烛台。”

则南依握着烛台用力一扳,结果直接把它从桌面上掰了下来。

“抱歉。”她举着烛台,无辜地说:“我力气太大了。”

“……”

但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刚才被杜昙昼敲过的黑砖突然往下一陷,紧接着附近的几块黑砖也开始往下凹陷。

杜昙昼起身后退了几步,只见那些下陷的黑砖逐渐往两侧分开,露出了一段石阶,和石阶下幽深无比的甬道。

则南依举着烛台照过来,甬道深而长,烛光也只能照亮一小块区域。

“这是——?!”

杜昙昼面不改色:“这就是我朝国师算出来的暗道,国师还说,从这里能通向一个地方,也就是处邪朱闻所在的地方。”

在短暂的惊讶后,管家和众死士交换了眼神,先是用怀疑的目光瞪了杜昙昼一眼,紧接着又对则南依说了几句话。

则南依想了想,回了一句什么。

两人用的都是焉弥语,杜昙昼一个字也听不懂。

“如何夫人?要与我共同踏上这条通路么?”

则南依问他:“这条暗道,只怕连我焉弥的国王陛下都不知晓吧?”

杜昙昼不说话,算是默认。

则南依犹豫片刻,道:“刚才我对手下人说,如果你要骗我,早就把我交给处邪朱闻了。”

杜昙昼点点头:“承蒙夫人信赖,现在,还请您和您的手下都进到甬道里来,否则待会儿肯定会被误伤。”

在则南依的命令下,她带来的死士和管家都沿着石阶下到甬道中。

则南依是最后一个下去,她进入之后,杜昙昼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我这就要点燃引信了,等会儿无论发出什么样的动静,都请夫人不要害怕。”

他走到处邪朱闻的王座前,用不带感情的眼神扫过座椅下方的累累白骨,然后点燃火折子,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送。

六根火药管的引信同时被点燃,杜昙昼甩手熄灭火折子,大步走到暗门前,踩着石阶往下迈了几步。

在完全进入甬道之前,他拉过旁边的桌子腿,把翻倒的长桌拉过来摆正,挡在暗门之上。

虽然只是一张木桌,也勉强能遮挡一部分爆炸吧。

做完这件事,杜昙昼一躬身,跟在则南依身后钻进了甬道。

甬道将近一人高,身量稍微高一点的人,需要弯着腰才能把腿站直。

就在石阶旁边的石壁上,有一盏小小的蜡烛台。

杜昙昼把烛台一扭,头顶的暗门缓缓开始合拢。

完全关闭的那一刻,烛台上的蜡烛腾地亮起了烛光,给甬道中人提供了一点微弱的照明,不至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眼下又该如何?”则南依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遍问同样的话了。

“等到火药爆炸。”杜昙昼神态自若:“等到火药爆炸,我们才能沿着这条暗道继续往前走。在此之前,我要听着外面的动静。”

“什么动静?”

则南依盯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不禁开始怀疑,眼下这个神神叨叨的男人,不会是被哪路神仙鬼怪附体,专门下凡来助她的吧。

“引信足有几丈长,从点燃到炸响,至少需要半刻钟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让外面包围我们的侍卫发现不对劲。一旦有人闯进来,见到殿内空无一人,定会向长官禀报此事。届时,指挥这场围杀的人,为了将我们抓获,也一定会带着人冲进来。”

杜昙昼抱着手臂,闭目细听:“我要听到他们进来的脚步声,才能安心。”

望着杜昙昼仿若老僧入定的样子,则南依都不知道,当初听了这个男人的话,究竟是对是错。

管家用眼神暗示则南依,要不要趁现在杀了杜昙昼,反正暗道就在脚下,他们没有他,应该也能逃出去。

则南依摇头,用焉弥语回道:“逃生不是我的目的,我还没见到处邪朱闻和国王的尸体。他们不死,就算我们今日能从这里出去,从今往后,也不过是提心吊胆地活着。”

她看了一眼杜昙昼:“他说能为我杀了处邪朱闻,我想要相信他。”

暗道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开始了等待。

半刻钟并不漫长,但对于则南依和跟着她的众手下来说,这段时间无疑是极度难熬。

在死士首领的耐心耗光前,杜昙昼突然睁开了眼睛:“外面有人来了,听脚步声,至少有几十个人。其中……好像还有一个老人。”

“是宰相!”则南依立刻说:“老宰相是处邪朱闻最忠心的下属,此次定有他压阵!”

“捂住耳朵。”

“什么?”

见她不动,杜昙昼兀自抬手,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则南依刚准备命令手下人照做,上方就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

耳边骤然响起尖锐的嗡鸣,则南依赶忙捂住耳朵,但上方的声响震耳欲聋,根本遮挡不住。

整条暗道都在摇晃,叫做地动山摇也不为过。

除了杜昙昼以外的所有人都被晃得根本站不住,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

“六根火药管也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则南依冲着杜昙昼大喊。

杜昙昼摇了摇头,表示他什么都听不见。

头顶传来的响动根本不像寻常爆炸,剧烈的崩塌声接连不断,好似高山崩于眼前,不停有庞大重物砸落在地发出的动静。

每当重物落地,地道就会紧随着上方的地面一起猛烈震颤。

则南依对着杜昙昼的耳朵大喊:“地道不会也被炸塌吧?!”

杜昙昼还是摇头,不知是在说不会,还是压根没听见。

山崩地裂般的震响持续了很久,重物落地的震动逐渐停止后,碎块落地的响动始终没有止息,就像头顶在下一场声势浩大的冰雹雨。

直到最后一块碎片砸落在地,地道上方的震颤和巨响终于同归于寂静。

因为耳边尖锐的耳鸣声,则南依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嘶吼:“你到底施了什么法术?!只怕整座摄政王寝宫都炸塌了吧?!区区六根火药管哪有这么大的威力!”

杜昙昼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小声些,你喊得我头都痛了。”

“啊?你说什么?大点声!”

杜昙昼无奈地叹了口气,向她指了指前方:“任务完成了,我带你去找处邪朱闻。”

则南依和管家都半张着嘴瞪着他,众死士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们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多说无益,杜昙昼绕过则南依,率先往暗道深处走去。

则南依终于看懂他的意图,她做了个跟上的手势,带着一众暂时失聪的手下紧随在杜昙昼身后。

地道十分曲折,一开始则南依还能勉强记得路线,到后来连东南西北都记不清了。

目之所及,除了深幽邃密的地下甬道,就只有前方杜昙昼高大的背影。

他目不斜视,带领所有人坚定地朝前方走去,闲庭信步一般,就像是走在自家的花园里一样。

即便处在眼下这种生死未卜的环境中,耳鸣还未消退,呼吸间也全都是尘土和硫磺的气味,则南依还是在混乱之中闻到了一缕兰香。

这人,是吃花长大的么?

听觉逐渐恢复了一些,想了想爆炸前杜昙昼说的话,她问:“你怎么知道处邪朱闻在哪里?你很了解他吗?”

“我对贵国的摄政王所知甚少。”

“那你——?”

“可我了解乌石兰。”杜昙昼说:“我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

“你在中原和乌石兰很熟么?”

杜昙昼一时没有回答,须臾后,才背对着她轻声说道:“不知道在他心中的我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我确实把我拥有的一切都交给他了。”

则南依听得不甚真切,复杂的中原官话在字面之下,总有无穷的弦外之音。

反正也听不懂,她放弃了追问。

“那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国王的寝殿。”

杜昙昼手持那枚小小的萤石,目不斜视朝前方走去。

国王宫殿。

听到侍卫来报,莫迟嘲讽道:“看来想要你死的不只有我一个人。”

处邪朱闻脸色一沉,望向崩塌声传来的方向,似有所察。

不过须臾,他的神色就恢复如常。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除掉我吧?”他用淡漠的眼神看向莫迟:“则南依和杜昙昼所在之处,都被宫中军士包围了,就算炸毁宫殿又有何用?他们也还是死路一条。”

他眼睛盯着莫迟,对着殿外的侍卫厉声下令:“召集人马!带兵进入我的寝殿!把则南依和她带的人抓出来,全部处死。”

“大人!”侍卫声音发颤:“您的寝宫……几乎塌成废墟了!只怕——!”

“那就带人进入废墟,把则南氏的人挖出来,就算他们全都被炸死了,难道尸体不能被砍头么?”

“是!”

侍卫领命,急匆匆离去。

处邪朱闻举起弯刀,指向莫迟:“而你,今夜必须要留在这里了。”

莫迟喘了几口气,再一次握紧染血的长刀。

恶战在即,殿外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这个声音又轻又稳,和方才的侍卫一点都不一样。

“莫迟!”

与脚步声一同响起的,是杜昙昼焦急的呼唤:“莫迟!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现在就进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