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你,就不用进去了。”

不久后,沉寂下去的石室再度迎来光亮。

杜昙昼手中的夜明珠不足以照亮这么大的空间,莫迟点燃了火折子,很快注意到脚下尚未燃尽的枯枝。

“还是热的,生火的人离开不会太久。”他捡起一根树枝:“木头还有一点潮意,应该是他们下地宫前在外面捡的。”

杜昙昼举着夜明珠在各处搜寻,最后在一处隐蔽的墙根下找到了代表处邪朱闻的记号。

“这一处刻得很浅,图案也更加凌乱,可见扶引当时相当匆忙,他很担心自己会被发现。”

莫迟:“越接近地宫深处,处邪朱闻就越警惕,下面到底有什么?如果要去东方封地,直接穿山而过难道不是更快的走法,为什么他一直在往下走?”

“不知道。”杜昙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空气越来越热了,硫磺的气味也浓重了许多。”

莫迟顺着夜不收的记号一路往上看,从四周墙上的壁画,一直看到石室的天顶。

“嗯?”他盯着头顶看了一会儿,似乎有所发现:“上面好像还有壁画?”

杜昙昼仰头看去:“没错,可惜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莫迟将地上的枯枝收拢,扎成一个简易的火把,用火折子将其点燃,高高举起,凑近天顶。

两人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辨认上方的图画。

莫迟迟疑道:“好像是……祭祀?”

天顶的壁画上,似乎画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殿内最北端有一座巨大的鸟首石雕,而在大殿中央,有一处喷着火的圆盘。

除了建筑外,上面还画了许多人,他们围着圆盘双手高举,像是在对其顶礼膜拜。

莫迟:“这些人的衣服,是百年以前的焉弥人常穿的式样,想来这幅画应该是地宫兴建之时所绘。”

“那圆盘是何物?”

莫迟摇了摇头。

杜昙昼思索须臾,道:“我猜,圆盘中的火不是人为点燃,那应该是地火。”

他低头看向莫迟:“焉弥王陵应当是修建于一座地下炎山之上,所谓炎山,指其地下有火炎熊熊燃烧,经年不灭。我在地书上看,这种炎山常有硫磺气味从火焰中蒸腾而来,且热度极高,寻常人难以靠近,这些都与地宫内部的状况别无二致。”

莫迟接着他的话往下:“所以,那座圆盘之下的大火,也许就是炎山地底长年不灭的烈火。”

“罗盘也完全失灵了。”扫了一眼罗经仪上乱转的指针,杜昙昼望向前方的墓道:“走吧,我有预感,这里应该会是扶引留下的最后一个记号了。”

扶引走在处邪朱闻侧后方的位置,见他被老宰相和副侍卫官一左一右护在中间,应该不会突然回过头来注意到自己,于是用余光在墓道左右来回扫动,试图找到一个能拿来做下一个标记的东西。

这时,走在最前方的侍卫忽然发出惊呼,紧接着,听到有人向处邪朱闻禀报:“朱闻大人!前面有一座石桥,过了桥就没有路了!”

扶引这才抬眼望去。

前方,最多不过三十步之外的地方,视线豁然开阔起来,狭窄的甬道终于到了尽头。

甬道之外,一座石桥悬在半空,石桥两侧有灯柱,其上居然有灯火长明。

石桥对岸是一面垂直的山壁,山壁向上下左右延伸,从四面八方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老宰相一怔,道:“这……灯柱里烧的恐怕是鲸脂吧……?”

鲸脂来自遥远的东海,据说这种从深海大鱼胸鳍下取出的脂油,可以长明千年不灭。

“大人。”老宰相向处邪朱闻请示:“前方无路了,是否要另寻他路?”

“上桥。”处邪朱闻波澜不惊。

在他的命令下,众人踏上石桥,桥面并不宽,最多只能容四人同时走过,两侧的围栏最多不过半尺高,起不到任何遮拦的作用,稍不留神,就可能失足从桥上摔下。

下面会有什么?扶引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

石桥的高度不像他想得那么吓人,桥面到下方地面的距离约莫只有三四丈,但那一眼还是让扶引吓了一跳。

石桥之下,遍布倒插的尖刺,这些尖刺形似长矛,足有一丈多高,密密放置在桥下。

一旦坠落,定会遭万刺穿身,必死无疑。

尖刺阵中,扶引一眼就瞧见了十数具白骨,那些白骨身上还穿着腐烂的衣服,还有许多头盔和兵器,凌乱地散落在白骨身侧,全都腐朽得厉害。

所有人都见到了桥下的惨状,有侍卫小声嘀咕:“那些人是盗墓贼吗?”

不知其他人怎么想,但扶引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下面的尸骨所穿戴的衣物头盔,均是焉弥军中几十年前的样式。

他们不是盗墓贼也不是误入此地的百姓,他们是焉弥士兵。

每一次地宫开启,都是为了送入国王的棺椁。

上一任焉弥国王,也就是处邪归仁的父王,他在死前特意下旨,要求不葬入王陵,而是和王后一起同埋在王都郊外的陵寝中。

如此说来,上一次开启地宫,就应该是几十年前,再前任的国王去世后发生的事了。

那是处邪归仁的父王还只是王子,前国王的棺椁是由当时的将军护送入陵,那么桥下死的那些人,就应该是那时作为随从进入地宫的士兵。

石桥虽不宽,却平直又短,而下方的尸骨少说也有几十具,这些人难道都是失足掉落么?

扶引放缓了脚步,渐渐拉开了和处邪朱闻的距离。

前方的山壁严丝合缝、平直上下,整面岩壁不见半点缝隙,甚至连凸起的地方都没有,一看就知不是天然形成。

正当扶引一边提防着处邪朱闻,一边猜测前方会有什么机关时,处邪朱闻忽然停下了脚步。

走在他前面的几个侍卫毫无所察,还在继续往前走,处邪朱闻给了副侍卫官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当即抽刀而出,砍向了离他最近的侍卫。

侍卫中刀后痛叫一声,正欲回身,却被副侍卫官一脚踹上后背,身形猛地一晃,从桥边重重跌落。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侍卫被桥下的尖刺贯穿,只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呆滞愣神之际,只见面前的山壁忽然开始隐隐地震动,碎石块从岩壁上方纷纷滚落,石块裹挟着尘土铺天盖地掉下来。

众人纷纷后退,扶引倒退数步,抬手挡灰,同时视线看向下方的地面。

如他所料,在那侍卫摔落后,遍布尖刺的地面发生了非常不明显的下沉,倘若不是扶引眼尖,只怕难以发现。

那瞬间,扶引想通了关窍所在!

面前的山壁其实是一道石门,而石桥下方的地面就是开启石门的机关。

机关需要重量才能启动,而之前那些死去的侍卫,就是加在机关上的重物。

此前的每一任新国王都是这样做的。

在开启这道石门前,把除了亲信外的所有侍卫都从桥上推下。

这样,不仅能用他们的身体重量打开石门,还能让这些人知道地宫路线的人,全都死在王陵里。

大门的震动尚未平息,扶引连连后退数步,从桥上退了下去,他一手摸到腰间的弯刀,随时准备应对攻击。

走在处邪朱闻前面的几个侍卫,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副侍卫官手起刀落,接连五六人被他以同样的方式踢下桥,惨叫声此起彼伏,尖刺阵的下移逐渐明显,石门的震颤也越来越剧烈。

但始终,面前的山壁都保持着合拢的状态,连一条缝都没有露出来。

五六人的重量显然不够,副侍卫官用眼神请示处邪朱闻,处邪朱闻短促地一点头,他便提起带血的刀,向身后的其他侍卫扑来。

此刻还活着的侍卫尚有十几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长官和罔顾人命的摄政王,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杀了处邪朱闻!我们就能活着离开了!”

变局就此而生。

这群人的反抗也许还算不上“哗变”,但足以让处邪朱闻陷入苦战了。

几名侍卫齐齐抽刀,砍向向他们冲过来的副侍卫官,以及站在他身后永远八风不动的摄政王。

激战一触即发,处邪朱闻一脚踹飞最先冲到他面前的侍卫,那人大喊一声,从桥边坠落。

处邪朱闻拔刀而出,和副侍卫官一起杀向背叛了他的侍卫。

刀光血影四起,老宰相提心吊胆地躲在后方,不断提醒处邪朱闻小心。

扶引站在桥头,拿着刀乱挥,看似是在奋力迎敌,实则离最近的侍卫都还保持着好几步远的距离,一个人都没伤到。

如果处邪朱闻能死在这里,是不是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假装挥刀乱砍之际,扶引在心中默默祈祷,老天爷啊,哪怕你掉个石头下来把他砸死都行啊!

死在乱石之下,也许并不是上天为处邪朱闻安排的终局。

尽管侍卫人数众多,但在摄政王精湛狠戾的刀法之下,他们逐渐显示出颓势。

其中,已有好几人被处邪朱闻和副侍卫官重伤后推下石桥,尖刺阵往下沉了数寸,山壁的震动声轰然作响。

扶引余光一瞟,只见平滑的岩壁中央已经出现了一条窄窄的缝隙——石门快要打开了。

见状,有侍卫偷偷绕到处邪朱闻侧后,想要趁乱偷袭。

处邪朱闻身前至少有五六人在围攻他,即便他注意到身侧有寒光一闪,可已经没有机会全身而退。

他脚下一用力,架住前方的侍卫一齐压在他弯刀上的刀刃,压低后肩对准偷袭者的刀锋,这样即使他被刀刺中,也不足以致命。

“大人小心!”

就在处邪朱闻准备迎接疼痛的那一刻,忽然有一道身影从后方猛地扑过来。

只听“噗嗤”一声,老宰相的心口被偷袭侍卫的刀尖贯穿,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尽数喷到了伤他的人身上。

处邪朱闻瞳孔骤然一缩,手上陡然加力一抬,掀翻了面前众侍卫的刀,转身想要接住老宰相。

老宰相却没有倒下,他死死钳住眼前侍卫的手臂,含着血对处邪朱闻留下一句话:“大人……老臣就侍奉您到这里了!”

他箍着那侍卫的胳膊,猛然往前发力,带着对方一同从桥边跳下。

随着人体被扎穿的声音传来,尖刺阵再度往下一沉,石门发出隆隆的声响,中间的缝隙越裂越开,逐渐显出了一条半人宽的通路。

一缕灼热的风迅速从门后刮来,带着扑面而来的硫磺的气息。

回过神来的处邪朱闻一连数刀,解决掉方才压制住他的那几名侍卫。

这几人依次被从桥上杀落后,石门的缝隙却没有继续打开的迹象。

此时还能站在桥上的人,除了他和受了伤的副侍卫官,就只剩下扶引,以及其余几个刚才没敢奋起反抗摄政王的胆小侍卫。

副侍卫官杀敌勇猛,因此受了不轻的伤,胸腹处都有血迹从衣服下渗出来。

“大人……”他喘着气问处邪朱闻:“现在属下该如何行事……?”

处邪朱闻冷漠地看着他,冰冷的声线低沉响起:“不必再行事,因为你已经没有用了。”

副侍卫官脸色大变,而处邪朱闻一脚踹在他胸口,把他从桥上踹了下去。

副侍卫官的死,换来了机关的完全开启。

就在他落入尖刺阵的瞬间,感受到重量的地面终于沉到了最底,而方才纹丝不动的石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两侧轰然洞开。

“到地方了。”

处邪朱闻一甩刀身上的血,径直向大开的石门走去。

缓过劲来的侍卫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三三两两彼此搀扶着,也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扶引似乎想用刀尖在石桥的围栏上刻点什么,看了眼四周,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了,便收了刀,往前跑了几步,紧跟着处邪朱闻而去。

“大人,等等属下!”

在穿过石门之前,扶引终于追上了他。

处邪朱闻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向了他。

几个侍卫吓得立刻停住脚步,生怕处邪朱闻再一次大开杀戒。

扶引也停在原地,卑躬屈膝地佝偻着肩膀,点头哈腰地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处邪朱闻冷冷瞥他一眼:“你,就不用进去了。”

扶引浑身一震,抬头望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