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贺灼先洗了个冷水澡。
死过一次的人身上带着不好的气运,他怕再次见面时把霉运传给季庭屿。
披着浴袍走出浴室,他抬手拢了拢半湿的头发,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身体。
岁月的痕迹随着死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右手小指上凭空出现的一圈疤痕,就在前世断指的位置。
明明手指还是完好的,但那圈小疤却如同胎记一般留在了指弯上。
贺灼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警示,就像他醒过来时还攥着的那块小石头一样。
但重来一次,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提醒了。
“小屿,等着我……”
他低下头,把石头送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门外传来敲门声,贺灼开门放人进来。
戴着金丝眼镜的beta男助理很快开始向他汇报宜城这半年来发生的大事小情。
贺灼时间紧急,这样能快速帮他熟悉起重生后的世界。
助理说完正经事后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还有就是,昨晚昌茂科技的太子爷被拍到工作之余在白马会所兼职做鸭,被人曝光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这是他的爱好。”
特地告诉贺灼倒不是方便他吃瓜,而是同在一个圈子就要时刻了解商业伙伴的动向,以防将来因为不知情而造成误会或拉下仇恨。
以前助理说这些时贺灼都没什么反应,但今天却破天荒地问了句:“季家呢?”
助理一愣:“您说什么?”
“季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
“是做房地产的季家吗?您是问季家大少爷还是季老板?”助理自信满满地推动眼镜,整个宜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瓜。
可贺灼却说:“我问庭屿,季拙权的小儿子。”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可在亲密地念出那个名字时却带着些缱绻的错觉,仿佛在称呼自己的爱人。
助理觉的自己听错了,因为贺灼为人冷漠,和他父亲感情都不亲厚,助理跟了他三年从没见他关心过哪个小辈,更何况是这样去掉姓氏只叫名字地称呼对方。
他小心措辞:“季小少爷常年不在国内,又作风端正,基本零绯闻。硬要说的话也有一件,还和您有点关系。”
贺灼立刻转过了头。
“前两天您父亲六十大寿,季小少爷打电话来贺寿,但贺寿的方式不怎么礼貌,气得老爷子大发雷霆。”
“是吗,他电话里说什么了?”
“电话里倒没说什么,因为打来时老爷子没接到,但季小少爷用了滴声后请留言,祝老爷子生日快乐,早登极乐,还说活到六十不容易,千万小心别死了……”
助理说完赶紧低下头,生怕老板生气了迁怒自己。
却没想到贺灼竟然笑了一声:“原来他以前也会凶人的……怎么没把贺世锋直接气死。”
“啊?”助理震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贺灼却已经侧过脸,目光恢复冷淡:“帮我联系下老爷子的秘书。”
“好的。今天上午董夫人要召开的记者发布会不知道您还要不要去?”
董夫人名叫董琳,是贺灼的后妈。
“她又要干什么?”
“夫人联合大半股东,对您提出的修建电子度假村计划投了否决,除非您在发布会上承认您刚推出的3CE搜索引擎是由她儿子设计开发的,而您剽窃了她儿子的成果,她才会让那半数股东改投同意票。”
贺灼想起前世确实有这么一出,而他迫于度假村计划答应了,毕竟一个引擎设计在他的履历上算不上了不起的荣誉,而董琳的废物儿子却需要得很。
但就是这一念之差却在之后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发布会什么时候开始?”
“一小时后。”
“开始前十分钟来叫我,另外再给我买一张最快的去尼威尔的机票。”
按照前世的时间算,季庭屿现在就在尼威尔战区,贺灼的目光早已飘远。
“我会在国外待一段时间,我回来之前你不用工作了,薪水照发,无限期休假,我刚问的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助理一声“卧槽”好险没忍住喊出口,那一瞬间他希望自己老板这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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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灼在助理走后回想了下,前世这个时候他还没和季庭屿相遇,不知道他曾祝老爷子“早登极乐”。
但贺灼可以肯定,这件事完全是贺世锋罪有应得。
贺世锋年轻时追求过季庭屿的母亲,被拒绝后死缠烂打用了颇多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导致季母名誉受损,一度不能留在国内。
这次祝寿估计就是季庭屿气不过,在为母亲报仇。
“小狼崽子。”贺灼摩挲着掌心里的石头,试着想象季庭屿骂人时会是什么样的。
脸上是什么表情?开口是什么语气?眼睛是眯起来的还是凶巴巴地瞪着?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个画面。
因为前世他们结婚前季庭屿就已经出事了,浑身伤病,性情大变,就像被虐待过的小猫似的怯懦呆板,而贺灼至今都没查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仔细算来,从喜欢上他,到彻底失去他,贺灼只见过他最好的样子一面,那就是雪山上意气风发的小少年,骑在马背上问他是哪家的少爷。
好在,他现在不用只靠想象了。
助理走后不久,老爷子的秘书就联系了贺灼,他用了点手段拿到了季庭屿为贺世锋祝寿时的语音信箱录音。
现在录音就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机里,贺灼却迟迟不敢点开。
他已经有一整年没听到过季庭屿的声音了……
就像要故意惩罚他一般,结婚三年,季庭屿没在家里留下过哪怕一条声音一段影像。
贺灼想他想到发疯时什么念想都没有,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脸,就只有那团枯黄的毛毛和被烧黑的小石头。
他曾试着疯狂喝酒把自己灌醉,以为醉了就能梦到对方。可季庭屿却从不肯到他的梦里来。
就算来了也是噩梦,贺灼曾反反复复地梦到他的死状。
梦到他拖着两条断腿在血泊里爬,梦到他变成小猫被大火烧焦。
有时小猫也会“大发慈悲”地和他说几句话,在他崩溃到恨不得杀了自己时问他:“灼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你不是喜欢我吗……”
“我被烧得好疼好疼,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吧……”
无数个不敢睡去的夜里,这些噩梦一直折磨贺灼到死,可死亡并不是解脱,不论过去多久,只要一想到这些梦他就疼得撕心裂肺。
他靠坐在床头,手指紧紧扣着手机,指骨因为用力而轻颤。
当他把属于季庭屿的那条短短的录音点开,拿起手机对准耳朵时,几乎紧张到停止了呼吸。
然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慢悠悠传出:“喂,你好啊,我是季庭屿。”
贺灼蓦地闭上眼,一滴水珠从他冰蓝色的眸子里滑了出来,仿佛大海在流泪。
小屿……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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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开始前十分钟,助理依照吩咐来叫人,房间里却空空如也。
他走到浴室前轻轻敲门:“贺总,您在里面吗?”
没人应。
又敲了下:“贺总?”
还是没声音,助理奇怪地走了出去。
而此时一门之隔的浴室内,贺灼正背靠着墙壁,仰起头,双眼紧闭,急速滚动的喉结仿佛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季庭屿的录音通过蓝牙耳机不断传进他的耳朵,刮搔他的耳膜。贺灼咬紧牙关,漂亮的方形胸肌紧绷起来延展到修长的手臂,有汗珠从他额角的青筋上舔了过去。
二十五岁的季庭屿并不擅长骂人,来回来去都是那几句。
可他张扬愠怒的语气,在贺灼听来却宛如撒娇,甚至每次小omega自以为凶狠的嗔骂响起时,贺灼额角的青筋就会绷得更加厉害。
越高等级的alpha越是重欲,更不要说他已经忍了两辈子十几年,真到了解除禁锢或者……彻底失控的那一天,会像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收拾。
手机“嗡嗡”声催命般响起,助理不厌其烦地打来。
直到最后一刻,贺灼猛地扯下耳机攥在手里,压抑四年的渴望和永失所爱的痛苦一朝爆发,他喉间溢出一声沙哑至极的闷哼,紧促的眉头终于舒展。
他仰头靠在门板上,抬手接通电话。
“知道了。”声音漠然而冰凉。
眼睛里装着的却不是餍足,而是经历了数年求而不得后一定要得到的决绝与笃定。
这是他拿命换来的机会,不惜一切都要抓住。
这一次他要给季庭屿最灿烂美满的一生,还要他从身到心、从里到外、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都完完整整地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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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玩完三局连连看,贺灼才推门出来。
黑色条纹西装搭配他身上的禁欲冷感,仿佛最优雅的绅士,抬手整理领带时腕骨的起伏让人想握住它抚摸。
即便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他刚刚在浴室做过什么,只有那丝麝香味让助理挑了挑眉。
发布会已经开始,贺世锋和董琳以及一干集团股东正坐在桌前讲话。
贺灼一踏进去所有记者就如潮水一般迅速围拢过来,“咔嚓咔嚓”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他是天生的焦点,这毋庸置疑。
他身上的贵族气质来自混血的母亲,那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就像造物者不小心留在人间的遗迹,曾有人戏称贺灼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小的汪洋,却足以溺毙每一个和他对视的beta和omega。
至于alpha,则早已被他强悍的灰狼本体所吓退。
“抱歉。”贺灼带着压迫感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时间紧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长话短说。从即日起我将卸任贺氏集团总经理一职并退出贺氏,自此以后贺氏的兴衰荣辱都与我无关。”
话音落地,全场哗然,记者们的眼睛瞪得比镜头还圆。
而身处焦点中心的贺灼却面不改色地放下话筒,俯身看向董琳:“我不和你争了,现在你的竞争对手是贺世锋,把他弄死你就能独揽大权了。”
他把餐刀叉进贺世锋面前的果盘里,“希望等我回来,还能看到您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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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宜城到尼威尔的路程要三天三夜。
先搭飞机,再依次转坐高铁和绿皮火车,再坐半天大巴车,才能看到被风雪呑蚀得斑驳的尼威尔界碑。
这是一座战火连绵终年积雪的小城,四面八方都被雪山包围,路很不好走,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山里。
贺灼找了两名向导三名保镖,还是没能避免背包在中途被偷。日头快落了他们还没赶到服务区,向导说晚上可能会下雨夹雪,这样的天气露宿在雪山简直就是找死。
“老板,真的不能再走了!上帝来敲门了!”向导夸张地比划。
贺灼看了眼山阴,把瓶里最后一点水喝干。
“天黑之前把我送到,价格翻十倍。不想去的,现在就下车,我原价给你们结款。”
几人犹豫一阵还是继续赶路,终于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到了服务区,下车时几人累得只剩半口气了,连滚带爬扑向商店。
贺灼也进去买了压缩饼干,半蹲在店主人架的篝火堆前快速进食,心里计算着还要几天才能赶到记者部基地。
就在此时前方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季主任!“
贺灼一怔,短暂的耳鸣后周身鲜血全部沸腾起来,心脏被一股大力攥住。
这是前世季庭屿的队员对他的称呼!
他噌地站起身,随着那人的视线蓦然回首,一瞬间,日思夜想的人就像离膛的子弹,猛然撞入他眼前。
夕阳如同橙黄的酒液从天边泼下,穿着卡其色冲锋衣的季庭屿跨坐在体型庞大的摩托车上,半边脸陷进昏暗,半边脸被霞光铺满。
他歪着头抽烟,脸上的皮肤透白如雪,过肩的长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个小揪儿——人形的发色和动物体的毛色相近,这是一只暖橘色的猫咪。
猫咪在日落后开始疲懒,他连眼皮都不愿意抬,反手夹着烟送到嘴边,就像要接吻似的把烟蒂含了进去,轻轻吸了一口。
白雾从他唇间溢出时,他才好似在半梦半醒中睁开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个字:“嗯?”
贺灼的心脏被这个单字当场击中。
他在那一瞬间仿佛灵魂出窍,时间变得异常缓慢甚至就此停止,每一次心跳都如冰川之上爆发的火山,从爆沸的最高温度开始燃烧,然后骤然降至冰点。
叫他的人喊:“咱们预算够吗!店里居然有三文鱼,整一块吃?”
季庭屿板着脸,头顶却钻出两只橘黄的毛绒耳朵,像嘴馋的小猫看到罐头一样左右动了动:“有大腹吗?”
“有!就是大腹那一块!”
那人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高喊“领导万岁”欢呼着冲回酒馆,季庭屿却毫无预兆地转过头:“还没看够啊?”
声音轻佻中带着浓浓的戒备,是对贺灼说的。
可贺灼却根本张不开口回答。
他不躲不避,也不动作,任由两道视线赫然相撞,眼眶湿热得发烫。
季庭屿放下烟,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在他那双最能勾引人的眼睛上看了两秒,忽然转怒为笑:“嘿,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少爷啊?”
只这一句,贺灼的眼泪瞬间跌落。
他无声地落泪,耳边满是自己砰砰砰的心跳,眼前的一切都骤然模糊起来,夕阳、雪山和篝火堆都成了背景板,只有季庭屿是唯一清晰的焦点。
他身上带着黄昏的滤镜,就像微醺的星辰。
贺灼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看他纤长的手指、细窄的腰胯、骑在黑皮座椅上的挺翘的臀部,和那张前世只见过一面的风流恣意的脸……
心脏几乎停跳,口鼻仿佛被一张张湿透的纸紧紧覆盖,纵使他拼命呼吸也抢不到一丝氧气。
就在肺部要膨胀爆炸之时,覆在脸上的纸突然被一把揭开!大股大股的空气疯了一般涌进口鼻——这就是看到季庭屿的那一刹那,贺灼全身上下仅剩的感觉:如获新生。
被冻结的时间再次流动起来,天边有雪花夹着雨丝坠落,在两人的睫毛上盖起雪帘。
季庭屿疑惑地审视这个对着自己落泪的陌生alpha——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打扮,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远道而来,明明顶着一张冷漠到冰点的俊美脸庞,看起来却那么悲伤那么绝望,整个人被一股浓浓的宿命感笼罩。
不知为何,季庭屿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来,隐隐有些酸痛。
他睫毛上的雪化成了水,看着贺灼的眼就在细雨之中变成了一汪阴雨连天的湖面。
而贺灼以为自己此生全部的信仰,都从那一双眼眸中疯长出来。
“我让你想起什么人了吗?你看起来似乎很伤心。”
“我……在找我的爱人。”
“他不见了?你可以把照片给我,我让人帮你留意。”季庭屿低头拿出手机。
“我想我已经找到他了……”
贺灼抓住他的手,湿透的眼底露出一股近乎疯狂的执着。
作者有话说:
屿:你知不知道你搭讪有多俗套!
贺:对不起,这幕我没在脑海里演练过。
屿:为什么?
贺:因为你从不肯到我的梦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