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放肆!”平帝手掌捏着金丝木的椅手,怒火中烧,“皇后乃是你的母亲,你却罔顾好意杖毙宫人,如今又出言不敬,昔日读的圣贤书都被你吃了?”
从前,庄徽恪守礼数,哪怕心有芥蒂也称坤宁宫的小周后为母后,眼下一句姨母,引起的波浪倒是将那两个宫人的死盖过去了。
“孤的母亲是仁元皇后,父皇,是您忘了。”庄徽立在坤宁宫的东配殿正中,薄唇轻启,抬起眼皮,看也未看面容涨红的皇后一眼。
清冷如霜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平帝,平帝呼吸一重,想起了自己的元妻,那一天她也是这般目光看着自己。
一丝丝的嘲弄,还有一丝丝的怨憎。
平帝的手指将椅手抓得更紧,只有离他最近的皇后发现了他的指骨泛青。
皇后的心中当即涌出一股急躁,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今日的事情恐怕不会按照她设想的那样发展。
一开始得知自己送去清宁宫的两名宫人被太子杖毙,小周后的确气的眼前发黑,认为太子是在挑衅自己。
可是接下来,她又立刻想到这对她而言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太子往日塑造给众人的形象太好了,朝中的阁老京中的百姓全都相信将来太子即位后一定是明君。她的人私下做了好几场局旁敲侧击推睿王上位为储君取而代之,直接被不留情地拒绝。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即便才干平平按照祖宗礼法也不能轻易废去,多年来他德行服人得臣民信任,那就更不可能了。
除非太子出了意外丧身,否则他储君的位置不会有任何的动摇,轮不到睿王上位。
这两年,皇后一边用大力气拉拢朝臣,一边借沈氏和子嗣的问题攻讦太子,才勉强取得了一点效果,拖延了睿王就藩的时间。
如今她身为继母按照陛下的吩咐关心太子的房中事是尽职尽责,太子将那两人杖毙又扔回坤宁宫不正是明摆着的不孝吗?
陛下定然不满,朝臣百姓们知晓了也不会站在太子的那一边。
一想到这一点,皇后眼睛一转装作更为愤怒的模样,又派人去请陛下过来。
果然陛下得知了太子的所作所为立刻生怒,命太子即刻到坤宁宫觐见。太子的反应也合了皇后的心意,她面上生气,心里实则笑开了花。
然而,这个节骨眼,庄徽居然提起了她的姐姐!还有这个眼神!他又是知道了什么又是在指什么……
皇后安坐后位多年,已经很久没觉得害怕了,而此时正有一股寒气让她后背发凉。
强忍着不安,皇后催促了一句,“太子勿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这两名宫人乃是本宫依照陛下的旨意赐下给清宁宫。她们即便有过错,你也不该将她们杖毙!”
“陛下,依妾看,太子正需要好好反省自己。”
安静的殿中只回响着皇后一人的声音,许久平帝也没理会她,无端让人生出许多的尴尬来。
还是贤妃这个老好人,隐约摸到了一层意思,开口又道,“一晃眼,仁元皇后已经仙去二十余年了。”
略带怅惘的声音没有令庄徽有任何的反应,倒是让平帝满脸的怒容褪去。
“二十多年过去,今年你已经二十有五,东宫未有姬妾,膝下未有子嗣。如此你叫朕如何将祖宗基业和这天下交到你的手上。”
庄徽静静地站立着,没有说话,眼里闪过一抹嘲弄。真的是如此么?他的好父皇。
皇后听到这话,竟是有些急了,陛下还是想着要把天下给他,她的儿子睿王也是嫡子,就合该去藩地做一个没有实权的藩王?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
皇后抓着两名宫人的死不放欲要再说什么,平帝叹了一口气,却是让庄徽退下。
“好了,回你的清宁宫去,南疆和北地近日都不平静,把你的心思都放到政事上去。”
皇后的话卡在喉咙里面,庄徽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往外走,无一点礼数。
然而,殿中那么多人只是惊讶了一瞬并无出言指出这一点的。无他,这些年皇后小动作不断,太子一直隐忍不发,倒是让人看不清楚。
如今太子露出不满,杖毙那两名宫人似乎才更为正常?更为真实?
这天底下哪有真正的圣人呢,一味的宽仁在血腥残酷的宫城里也走不到最后。
***
宽敞的大街上,一辆外表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而行。
沐离坐在马车里面,身边是支着耳朵眼巴巴盯着马车车窗不放的小哭包,她瞅着,小哭包眼中的渴望都快化作实质了。
他很想很想往车窗外看上一眼。
可是他又死死地贴着沐离的手臂不放,小身子恨不得拱进沐离的怀里。这是孩子对于母亲天生的依赖和眷念,天知道他和自己的阿娘有多久没有亲近过了。
然而,他离开沐王府也是自出生以来的第一次,很长很长的时间他都被养在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院子里,平日里见到的只有几个婢女和嬷嬷。
更别提,是和阿娘出来沐王府了!阿娘就在他的身边,他最安心的时候。
小哭包也不总是哭了,他粉嫩的脸蛋上甚至挂着甜甜的笑容,凤眸又大又黑,灵动非常。
沐离的心一下就变得软软的,她想小哭包多可怜啊,出生在规矩那么多的京城,要是在南疆,他可以在山林里跑,也可以挥舞着小木剑和小伙伴们你来我往。不像现在,对寻常的大街都这么的向往。
“这里住的人家都是中原的王公贵族,街道上也都是马车,一点都不好看。等到过两天,赶上集会,阿娘带你去看杂耍吃山楂葫芦呀。”她拍了拍小哭包的发辫,想了想又托着小哭包的肥屁股,让他隔着马车的一条缝往外看。
她们要去太子的别院,这一路上让小哭包开心开心也好。
小哭包终于看到了沐王府外面的世界,一个屋檐一扇门一匹马都让他兴奋地不得了,眼睛都不想眨,唯恐错过了什么。
当然,小哭包也很聪明,他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抱着沐离的胳膊,眼眶红红地蹭了一下。
“听阿娘的话,阿娘要宝贝安安。”只要和阿娘在一起,他不去集会不出沐王府也可以的。
“要你,要你,阿娘会一直要你不抛弃你。”沐离眼看着小哭包又要哭,瞪着眼睛赶紧承诺,又伸出一根手指要和他拉勾勾。
小哭包的生父太子负了她又另有心上人,肯定不会对小哭包上心,她怎么可能会把小哭包留给他。
“那宝贝安安是阿娘的宝贝吗?”拉了勾,小哭包不哭了,只是还怯怯地看着沐离。
像是还在确认,他对着一个忘记他的阿娘,没有安全感。
沐离眨了眨眼睛,亮亮的碎光闪着,她嘟着唇,重重地在小哭包的脸颊亲了一口。
小哭包红着脸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呐,我亲你了,只亲过你一个人,你不是宝贝是什么?”她弯着唇,额头上繁复精美的孔雀蓝宝石映着干净狡黠的笑容,耀人至极。
小哭包脸更红了,凑上前吧唧也在沐离的脸上亲了一口。
“阿娘也是安安的宝贝,最好最好的宝贝!”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大过,能被马车外面的绿萝听到。
绿萝先是惊讶,而后又是多了分愧疚,以前是她们忽视了小公子吧。
马车继续向前,很快就到了太子的别院门口,一封带着南疆标志的帖子递进去。只一会儿,一个面白的中年男子就匆匆而出,亲自迎着马车进里。
“郡主请先下马车到书房稍等,口讯已经递往宫里。”别院的总管面带笑容,并未将心中的疑惑表现出来。
南疆郡主突然求见太子殿下,不知为了何事。
直到,马车里面传来一阵冷哼,南疆美艳的小郡主抱着一个小孩跳了下来。
总管杨公公看到了小郡主肩膀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愣住了。
饱满却又深邃的丹凤眼,和他们太子殿下的一模一样……
***
清宁宫里,总管冯德顺正在提着心吊着胆地数着时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面色焦急来回踱步的小宫女。
“冯公公,殿下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小宫女似乎有急事要向太子禀报,压根没有发现清宁宫安静地过分的奇怪氛围。
“殿下被陛下召见,何时回宫哪里能由你我这等奴才知道。你是睿王府的人,出现在东宫徒增人非议,还是速速离去吧。”冯德顺心中为太子担忧,对着睿王府的人一丝好脸色都无,即便他知道太子在乎的人也在睿王府。
“可是,我家王妃……王妃身体不适,恐怕需要殿下宫里的药材。”穿着宫女服饰的侍女跺跺脚,伸着脖子张望,企图能在下一刻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
看着她放肆的举动,冯德顺的脸阴阴的,睿王妃,又是睿王妃!睿王妃是睿王的王妃不是他们殿下的太子妃,身体不适需要药材自去睿王那里皇后那里,寻他们殿下做什么!
心中腻烦地不行,冯德顺却没做出其他的反应。因为太子殿下记着旧情,对睿王妃格外的纵然,令旁人理解不了的纵容。
这也是冯德顺心中的疑惑,以往,他陪在太子殿下身边,去过太傅府几次,也没见太子殿下对那位沈娘子多么迷恋。
最多,他看出了几分欣赏。
“殿下,奴婢拜见太子殿下。”冯德顺有些失神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睿王府侍女惊喜的呼声。
他立刻恭敬地迎上前。
庄徽身后跟着十来个宫人内侍,像是根本没有看到跪在他面前的睿王府侍女,他踏进清宁宫的正殿,淡淡只说了两个字,“净手。”
抹金的水盆、嵌玉石的香炉、杏黄色的巾帕等物一应由宫人递到面前。
庄徽先是净了净手,再用帕子拭了水珠,而后修长如玉的手指放下帕子,手掌慢条斯理地在香炉上过了几息。
冯德顺亲眼看着太子殿下净手,松了一口气,明白此去坤宁宫安然无恙。
他奉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碧螺春,庄徽接在手中浅啜了一口。
茶水的热气氤氲,映着他冷白的一张脸,庄徽看了一眼跟在冯德顺身后跃跃欲试的侍女。
“殿下,睿王府来人,言睿王妃身体有差。”冯德顺瞧见了这道目光,低声回禀。
“与孤何干。擅入东宫,依据宫规处置。”言罢,庄徽漠然转身,往东暖阁的书房而去。
殿中一静,侍女的神情变得僵硬。
冯德顺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微顿,而后尖着嗓子出声,“杖责三十,给咱家打!”
出了一口恶气的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太子殿下不同以往了。
侍女是睿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仗着太子殿下对睿王妃的宽容,她甚至有时敢指挥东宫的宫人,哪里会料到今日竟然会遭受一次杖责。
一时恐慌让她忍不住想喊睿王妃的名字,然而冯德顺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直接让人将她拖下去,堵住了她的嘴。
三十廷杖过后,她的半条命也没了。
但冯德顺包括清宁宫其他的内侍宫女都觉得,这是她应得的。
昏迷的侍女被拖离清宁宫的同时,紧赶慢赶,一个眉眼机灵的小太监带着口讯进了清宁宫的宫门。
“南疆郡主亲至别院,求见殿下。”
闻声,庄徽眉头一动,放下了手中的笔。
作者有话要说:沐离:本郡主来了,负心汉快滚出来!
二更。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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