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修)

十月的Y国已经进入寒冬。

天上的雪花慢吞吞来在地上,弥漫了整座首都。

林阔雪站在窗前,冰蓝色的眸珠凝着冷光,目光遥遥落在远空。

落地窗那端的雪花比起她那冷冽的眼神还差了几分寒意。

办公桌的电话时不时响起来,身后秘书永远保持在第三秒才接起电话,一视同仁。

基本上都是来电祝贺她成为董事长候选人,秘书挂断电话后,将这些人情一一记录下。

林阔雪并不稀罕那些奉承,因为她真正在意的人不会打这个电话,也不会祝贺她成为什么候选人。

雪越来越大。

在这寒冷的雪夜里,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席先生的场景,锐利的眼神也柔软了下来。

那时候她还在Z国的医院,照顾病重的外公……

那天夜里,也下着那么大的雪……

七年前。

医院走廊中弥漫着一股类似沉香的气息,隐约而厚重,有敏锐的人察觉到,这是属于alpha的信息素。

人们又好奇又惊讶地望向走廊尽头那间病房,味道就是从那溢出来的。

像这样可怕的信息素,显然普通人招架不住,有人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太靠近。

不知道那病房里的是谁。

病房内,林阔雪站在病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老人和旁边的仪器。

床上的老人皮肤枯黄干瘦似老树,看来时日不久。

他声音低哑:“你才刚刚进入初显期,信息素紊乱……可恨我……不中用了,没人能帮你……”

林阔雪道:“这种事情谁也帮不了我,我已经让人送阻隔剂来了,还有几分钟就到了。”

看见她这么冷静的样子,外公笑了笑:“是啊,是啊,凡事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忽然又有些忧愁起来,欲言又止,接着又昏昏欲睡。

林阔雪已经习惯了外公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这半年来,病情急剧恶化,医生也委婉表示了,要家属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她看了一眼手机,显示送药的人已经到达楼层。

她站起身,打算出门去拿药剂,打开门的时候,一片清亮的光和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林阔雪差点踢到他的鞋子。

她抬起头,对方显然也正要敲门,他的眼中漫上一丝讶然和善意:“请问,在这里休养的是秦先生吗?”

两个人距离很近,林阔雪手里还抓着门把手,她看着他衬领上的银色logo,皱眉:“你是谁?”

他看着她警惕的眼,笑道:“我姓席,是秦教授联系我让我来的。”

林阔雪终于侧身,示意他进来。秦教授就是她外公。

他转头向另一人道:“你在这里等我。”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似乎是助理之类的。

席先生走进病房,老人在半梦半醒间睁开朦胧的眼睛,看清了来人后,他的神情逐渐激动起来。

“你来了……阔雪,给客人倒水。”他的声音也沙哑了。

病房里的暖气很足,他放下手里的果篮,脱掉身上的驼绒外衣挂在衣架上,摘下手套,之后才坐到床边。

老人握住他的手,不断重复着两句话:“还好,你来了,还好,你来了……我也是没办法……来了就好……”

“我早就应该来的。”他低头回答他。

“请喝水。”林阔雪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看见他那黑密的头发,她很少见到一个男人身上有这么黑这么密的头发,和他那明朗清净的脸形成对比。

他接过水杯,向她示意道谢。

不知道这位席先生是谁,他一来,感觉外公的精神都变好了。

林阔雪站在那儿看着席先生喝水,大有一探究竟的气势。

外公笑道:“……不是说人送药到了吗?”

林阔雪这才出了门,拿了阻隔剂,又到洗手间仔仔细细地喷在身上,她想,回去的时候至少不要把信息素泄露出来,尤其是客人在的时候。

等她回到房间,两个人似乎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房间里有些安静,直到她进来,两个人都转过脸看着她。

席先生准备告辞了:“请您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您。”

林阔雪见他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套,瞥过桌上的手套,却没有拿。

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故意把手套放在这里。

林阔雪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请慢走。”她送他出了病房,忽然,她注意到席先生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的睫毛也在过度频繁的颤动,他的呼吸也稍稍不安定起来。

席先生抬手,示意她停步,轻声道:“就送到这里吧。”

他那清而明的声音就这么送进她耳朵。

助理跟在他身后。

林阔雪停在那里,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直到走廊另一端,见他们不进电梯,反而是走楼梯。

她突然后知后觉,这位先生可能是被病房里自己残留的信息素影响到了。

是的,林阔雪所想的不错,席先生确实是被她的信息素影响到了。

只不过这种影响不是alpha对alpha的,而是alpha对omega的影响。

楼梯上,席先生停下脚步,向助理道:“清江,我的手套忘记拿了,帮我拿一下。”

“好的。”身后的男人转身走回病房。

等把人支走后,他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气息微微战栗着。

他一手抓住扶梯,一手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一针药剂,颤抖着注入自己体内。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线条才略微舒缓,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似乎终于不再那么痛苦。

那间病房内充斥着的信息素十分霸道,这就是林家alpha的强悍之处。

再加上,最近他的情热期也快到了,所幸他还不至于失礼人前。

————

回到病房,林阔雪问外公:“那位席先生是谁?”

外公望着窗外,浑浊的眼中藏着一片暗光:“非要扯关系……就算是故人之子吧,而且,你见过他的……”

林阔雪皱了皱眉,如果真见过的话,她不可能忘记才对。

她没有再问,只道:“好了,快休息吧。”

第二天,一直到晚上,没有见到昨天的客人,林阔雪道:“他说谎吗?”

老人笑起来:“怎么了?”

“不是说今天有空来看您?”

外公又嘿嘿地笑起来:“只是大人间的客套话,再说……咳咳!今天这么大的雪,让人来这不是为难吗……咳咳!雪儿再聪明……还是个孩子啊。”

外公用力咳起来,林阔雪担心地看着他,老人家这两天精神好,总像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她看了眼窗外的雪,大片的雪花,在风中磕磕碰碰的落下来。

忽然,门被推开,带着一袭雪色寒意的席先生走进房间。

他穿着垂到膝盖的大衣,依然戴着那双手套,仿佛还有寒风围绕在他身侧。

老人道:“今天这么冷,不必过来的。”

席先生笑道:“坐在车上,没有什么冷不冷的。”

林阔雪站起身,熟练地倒水,她今天已经喷好了阻隔剂,确保不会有信息素泄露出来。

席先生接过水,向老人问道:“雪儿一个人照顾您,没有人替换吗?”

林阔雪有些讶异,为什么这么自然地喊出自己的乳名,是外公告诉他的吗?

一个男人毫无距离感地喊出自己的乳名,如果是别人,她会立刻产生厌恶,可是,席先生好像天生拥有强悍的亲和力,他的眉眼充满着真诚的情绪,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双眼平静地没有一丝杂念。

总而言之,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太好了,所以,她实在讨厌不起来。

外公道:“有一个男护工会过来帮我擦洗身子……其他的时候都是雪儿在照看我,她跟她妈妈一样,很孝顺我的,以前……你还记得,她妈妈的样子吧……她最喜欢弹钢琴,不像老大和老二总是吵架……以前还经常殃及你。”

席先生垂眸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说话。

外公那些老掉牙的事,林阔雪已经听了八百回,她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就在这时,老人话锋一转:“雪儿的性子比较古怪,以后,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看在她妈妈的面子上,不要生气。”

林阔雪心里皱起眉。

席先生道:“在这方面,您应该不用担心,我会理解她的。”

在哪方面会理解我?

外公突然喘息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像爬了十层楼梯一样地喘着:“谢……谢谢……小席,以前的事情,我……”

席先生安抚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先不要说话,休息一下。”

“不……咳咳!”他又猛地咳喘起来。

林阔雪终于忍不住扑过去:“外公……”

席先生按下了紧急呼叫铃。

外公看着她,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说。

“以后……席先生照顾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细。

林阔雪焦急地看着护士把老人送进手术室。

席先生陪着她在手术室外等待结果。

几乎只有一个小时,医生就出来了。

“病人抢救无效,已经过世了,请节哀。”

林阔雪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还觉得自己能镇定下来。

可是在过了一会后,她的唇色逐渐变得苍白,双腿也有点发软,只有倔强的眼睛维持体面,没有哭泣。

尽管在前几天,医生就暗示了林阔雪,老人的病情随时会走,可这现实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她有点儿难以回神。

医生给了他们一点时间做告别,席先生留她独自在里面。

后来,遗体进入太平间。

这大雪的夜晚,林阔雪一夜没睡,她跟在席先生后面,看着席先生处理遗体的事情和医院的相关事宜。

而她只是负责在家属一栏上签字,整个过程,她像个机器人一样没有感情。

直到她拿到死亡证明的那一刻,才猛然惊醒般,眼圈发红。

席先生见状走出房间,使她终于可以尽情地哭泣。

林阔雪收拾外公的遗物,在老人的外套里找到一份信封。

和三年前,妈妈柜子里的信封一个款式。

都是遗嘱。

遗嘱的内容,写明了,在老人死后,希望席先生能暂时照顾林阔雪,负责完成她的学业,直到她身为alpha的稳定期来临。

后面是遗产的分配,林阔雪没有心思细看。

三年前,妈妈死后把她扔给外公,现在外公死了,她又要跟另一个人一起生活了。

但林阔雪知道,他们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

帮老人清洗身体换寿衣的事情,是席先生亲自完成的。

灵堂的布置,也是在席先生的帮助下安排了专业的人来做。

葬礼前,席先生询问她:“需要通知其他亲属吗?”

林阔雪目光略微带着点冷酷和报复,摇了摇头:“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的,我不想去联系他们。”

葬礼很简单,来的人基本上都是老先生生前的同事和学生。

林阔雪有意简化流程,遗体悼念和下葬的日期很紧凑。

按照老人生前的意思,将遗体进行火化后和已去世的外婆葬在一起。

在墓地做最后的告别后,林阔雪接受外公的遗愿,和席先生回了本市的房子。

那时,离外公过世已经是半个月后。

林阔雪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快遁走的风景和公路,助理在前面开车,席先生坐在她旁边。

一个橘子滚到了她的脚边,使她回过神来,林阔雪捡起橘子,看见外面的皮有一块被剥开,露出带着白色丝络的果肉。

一只手伸过来:“是我掉的。”

林阔雪怔然地看着席先生:“什么?”

席先生进而解释道:“我想剥橘子,不小心掉下去了。”

林阔雪看着手里的橘子,如此稚气的剥皮方式,竟然出自席先生之手,他又说的如此认真。

林阔雪想帮他点什么忙,便道:“您想吃橘子,我剥给您。”

这种橘子皮肉分离,色泽光润,非常好剥,她用拇指在橘子上开了个十字,一瞬间就分为四瓣了,手上不沾一点果渍。

她递给他。

似乎是顾虑到自己一个人吃,有点不妥,他试问道:“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车里的,只有一个,我们一人一半吧?”

林阔雪简单回答他:“不用,我不喜欢吃水果。”

席先生接过开了瓣的橘子,似乎陷入了回忆,才笑着道:“谢谢。”

他的袖口是灰色,手上带了一个黑色金属的戒指,衬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他的肤质又偏白,拿起橘子的时候,几种颜色碰撞在一起,吸引了林阔雪的眼睛。

在不知不觉间,林阔雪从自身沉重的情绪中,缓解了一丝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