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颜相(附排雷说明)
楚珩成为御前侍墨的事,是在几日后才被内外知晓的。
圣意难测,一时间,众人也不知是该艳羡楚珩此后便擢升御前的好运气,还是该同情陛下此举乃是故意将楚珩留在身边磋磨解气。
答案很快便揭晓,没过几日敬诚殿又有传言,说陛下如何迁怒身边新上任的御前侍墨。就连龙潜时便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敬诚殿掌殿高公公都说,以前还从没见过陛下如此苛责过哪个人。
楚珩在御前一待就是一整天,每次散值回来,也从未跟人提起过他在御前的境况,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像是坐实了他水深火热的凄惨境遇。
大家都很清楚,不管以后如何,至少陛下气消之前,楚珩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悬在他头上的那二十杖,只等着日后陛下磋磨之心淡了,再一齐落下来便是。
宫里等着看他笑话的人有,同情怜悯的也有。但不管外面如何传,旁人如何想,楚珩在御前的日子其实过得其实挺舒服的,虽然不像之前他在武英殿看大门时那般闲散,但和“难熬”两个字绝对扯不上边。
除了他来御前的第一日,陛下稍稍让他跪了一会儿,此后数日,楚珩算是切身体会了一番同僚们口中所称的“陛下的宽纵”。
他头回来御前,以前又在漓山逍遥世外,对九州政局所知甚少,但陛下却很有耐心。
先是让他看众臣谢恩拜贺的折子,一连十来日下来,朝中的大臣姓甚名谁官居何职倒是留了个印象。又在朝臣面圣奏事的时候,让他同天子影卫一起,在一旁提笔记录奏议要点,以熟悉朝中政事。
不过他还不大一样,他写的东西,只待朝臣面圣禀奏毕、影卫等人一告退,便要立刻呈陛下御览,若是偷懒敷衍或者不能让陛下满意,当场就要受罚。以至于如今陛下只要一拾起御案上那支未开锋的毛笔,楚珩心里便开始发怵。
今日亦是如此。
凌烨手里拿着楚珩写的奏议录,一行一行地看过去,好半天也不置可否。
楚珩站在御案一侧,见陛下目光淡淡地瞥过来,当即预感事态不妙,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等这错误的一步迈出,他才察觉不对,悄悄抬眸打量一眼陛下的神色,见他目光早已落回奏议录上,立刻又不动声色地走回来站至原处。
楚珩这厢正暗自庆幸着没被抓着,就听陛下忽而沉声道:“楚珩——”
“臣在。”楚珩心里敲起小鼓,立刻打起十二分的警觉。
凌烨目光依旧落在楚珩写的奏议录上,一只手屈指轻轻在身前书案上叩了几下,缓声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楚珩心里咯噔一声,支支吾吾没有吭声。
凌烨扯了扯嘴角,忽然伸手朝笔架的方向摸去。
楚珩见状顿感不妙,慌不择言道:“陛下,手心还疼着,别打了好不好?”
“疼?”凌烨碰到笔架的手丝毫不作停顿,拈起一支朱笔,饱蘸朱砂墨后在奏议录上落下了几处朱批。他提着笔向楚珩睨去:“从你来御前到现在朕打过你几次?你是怎么疼的,手伸出来朕瞧瞧。”
楚珩连忙将手背在身后,心虚地错开陛下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吞吞吐吐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狡辩。
凌烨知他不过是察言观色见自己神情冷凝,便以为是奏议录写的不好,怕自己会动笔责罚,提前求饶罢了。只要能不挨打,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也不知这性子是怎么长成的,凌烨心里觉得好笑,将素纸递给楚珩,似笑非笑道:“不错,较前些时候条理清晰许多。”
楚珩松了口气,接过奏议录,小声道:“臣有好好记了……”
凌烨“嗯”了一声,在御案后坐了下来。
时已至冬月,帝都转寒。楚珩今日换了身冬衣,依旧是天子近卫的服制,白底织金的袍子,衣边上镶绣着赤色的祥云纹,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比旁人多出几分霞姿月韵。
他垂首站在御案边上,正凝神细看奏议录上的御笔朱批,从窗棂漏进来的暖光斜斜扫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的眉眼。
奏议录上凡是朱笔点过的地方,陛下都在旁边批了红,将他的疏漏之处尽皆补全,落笔格外耐心细致。
楚珩一一认真看过,捏紧手中素纸,抬眼偷偷朝陛下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没能收回来,一抬眸才发现陛下竟也在看他。冷峻的眉眼在天光映照下柔软了线条轮廓,陛下面容沉静,眉宇间看不出喜怒,只有唇边衔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楚珩抬头的一霎那,一闪而逝,隐入沉静如水的神情里。
楚珩微微一怔,还是在陛下眼底深处捕捉到了那缕不易察觉的浅笑。
他低下头看了看奏议录上耐心详尽的朱色笔墨,顿觉传言所说的天子处政喜静,与他这些时日在御前的境况其实相悖,不由开口问道:“陛下之前为何一直不曾擢选御前侍墨?”
他说完才惊觉这话唐突至极,甚至有窥测圣意之嫌,连忙低头道:“臣失言。”
凌烨却并不在意,只轻描淡写道:“从前太后掌政,身边都是太后的人。”
他眼底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楚珩心里感觉有些闷闷的,饶是他在远离政事的漓山,也是知道的,当今圣上是嫡,但却不是太后的儿子。
先皇驾崩的时候,今上十四岁,主少臣强,太后自然而然地揽过了朝政大权,从此再没提起过还政于皇帝的事,直到两年前的齐王之变。
如今是宣熙八年,陛下已在帝位八年之久,却也不过才手握天子权柄两年有余。
从前身边都是太后的人,从前御案上的折子也不需要他来拿主意,自然也就没什么必要擢选处理朝政时离自己最近的御前侍墨了。
至于后来,宣熙六年亲政以后为什么也不选呢?太后曾经执掌江山社稷,拿捏天子权柄,深宫之中、朝堂之上,放眼望去都是她的眼线。皇帝可以一朝之际改天换地,却不能在一夕之间将那些隐在暗处的爪牙尽皆斩断,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天子喜静”。
也许以前也曾试着信过呢?
楚珩忽然不想再继续往下想了。
因为谁都知道的,天下芸芸众生人人都能信错人,但天子不能。
楚珩抬眸看了看提笔批阅奏折的陛下,恍惚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站在距离他几步之外的御案一侧,离他这样近,却又这样远。
大胤九州的圣明天子永远面容沉静神色平淡,永远看不出明显的喜怒和哀乐。他威严肃重,抚臣以礼,御下宽严有度,处事中正平和,是大胤人人敬仰的君主,是天下万民的表率,一举一动都是身为九州帝王该有的仪容风范。
那从前呢?
楚珩想,没有人天生就该是什么样子,从前这个人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还不曾在一路血泪中磨砺出这般帝王仪范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恍惚间在心底萌生出了一种没来由的奇怪念头,他想看看巍然镇静的外表下,脱去九州帝王的外衣,这个叫“凌烨”的人是什么样子。
打断他思绪的是门外传来的一声禀奏:“启禀陛下,颜相请见。”
楚珩站在御案一侧,看的分明,“颜相”这两个字从影卫口中说出的时候,陛下提着朱笔的手轻轻顿了一顿,一滴朱砂墨滴落在展开奏折上,殷红的一团,像是血珠子,在白纸黑字间格外醒目。
只是须臾,皇帝落笔继续在折子上写完一行字,沉声道:“宣。”
楚珩正准备像往常朝臣面圣的时候一样,拿纸记录禀奏要点,却见陛下放下笔,目光瞥了一眼外间走过来的人影,侧眸对楚珩厉声道:“磨个墨都做不好,白长了一双手,出去!”
他一怔,御案上的朱砂墨锭斜放在砚台边,墨更是早先便就磨好了的。陛下面上带着明晃晃的怒意,眼神却深不见底,朝他轻而缓地摇了摇头。
楚珩很快反应过来,行了个礼,低眉顺眼地朝殿外走去。
行至殿门处,正好与那位“颜相”迎了个照面,楚珩脚下停了停,垂眸朝颜懋行了个手礼。
颜懋锐利的目光落到楚珩身上,触及他面容的一瞬间,瞳孔针扎般紧缩。
他凝了凝神轻轻点头,继续朝殿内走去,宽大袍袖的下面,被遮挡住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了一瞬。
楚珩低垂着眸子走出殿外,忆及方才同他错身而过的中年男子——颜懋,大胤的丞相,九州的权臣。
颜相少年时曾游学天下,最终拜入韩老的座下,与现今的兰台御史大夫、韩国公韩卓是师兄弟。
但颜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他出身宛州大族澹川颜氏,却又宣誓叛出家族自立门户,他是当今学圣韩老的关门弟子,却被韩师亲口怒斥不忠不义狼子野心。
楚珩在御前时日不长,但很清楚,如今大胤的朝堂波云诡谲,以颜相为首的颜党自成一派,既和韩氏所代表的纯臣水火不容,又与世族势不两立,也同少数寒门针锋相对。
没人看得透这位颜相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谁都知道,颜懋是个权臣也是个僭臣,为上所惮为下所惧为民所扰。
如果说太后是陛下收拢天子权柄所必须攀过的山,那么颜懋就是那条必须渡过的河。
楚珩在殿外站了小半个时辰,颜相终于面圣毕,从殿内走了出来。他是丞相,敬诚殿的殿阶下等着一位颜府的武者,楚珩略略扫了一眼,是名归一境,放到整个九州也是最顶尖的高手。
这样的人,却是相府的护卫。
颜懋一步迈出殿门,凌厉的目光不加掩饰径直落在了楚珩身上,楚珩仿若未觉,只垂眸敛眉地站在一旁。
颜懋神情冷冽,紧紧盯了他一会儿,却什么也没说,袖子一甩,朝宫门的方向去了。
楚珩抬眸凝视着颜懋的背影,微微拧了拧眉,心头掠上一层阴云。
他抬头向上看,见远方东边的天际蒙着层层乌云,风雨欲来。
相府的马车在宫门外等候,颜懋行至车前,一只脚刚踏上车凳,身形忽然一顿。
他侧首朝东方望去,出神似的自言自语道:“两个月前,帝春台的那场夜雨,至今还未有定论。放眼九州就那五个人,却个个都难查,有一个还尤其难查。”
身后的武者正伸手扶他上车,闻言抬头觑了一眼颜懋的脸色,开口说:“暗中查探的是韩国公世子韩澄邈,裕阳韩氏为表忠君,竟也舍得,直接让他们世子去了武英殿。”
颜懋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凝在远处乌沉沉的云层上,半晌,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颜沧,这是哪儿啊?”
名叫颜沧的武者迟疑了一瞬,沉吟片刻恭谨答道:“回相爷,这里是帝都。”
“是啊,这是帝都,人人都该知道。”颜懋的脸上无端露出一丝悲悯来,“可你说咱们陛下的御前侍墨怎么就不知道呢?”
乌云愈卷愈浓,是要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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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攻是皇帝!封建皇朝绝对统治者的那种皇帝!所以别指望他对山花心动或者说刚刚喜欢上山花,就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了。同理,山花的背景决定了他也不会轻易卸下全部心防。试探与隐瞒,在起初的时候他俩都会有,当然,全心全意的爱与信任不会迟到和缺席。
然后,他们是真谈恋爱,尊重和珍视彼此,感情里从始至终谁都不卑微、不委屈求全,自己不这样,也不会让对方这样,走到一起就是相互倾心,没有权力压迫的影子。尊重和珍视越往后越深,但在互表心迹之前陛下不好特别直接地表现这一点,否则以他的身份会很贸然和突兀。
【重点】本文1v1,明确是从他们相遇开始,一直到生命尽头,都是彼此唯一,陛下现在、以后都没有后宫。但本文并不“溯及未相识前的既往”,也不符合身体上的“双洁”。
【主要雷点】皇帝少时登基,起初受制于太后,没有话语权。钟太后在临朝称制期间,为了多重有利于她自己和亲儿子齐王的政治利益,曾给皇帝纳过一妃。妃子出身嘉诏徐氏,是向太后自荐,然后被选入宫的。和皇帝没有感情可言,各有筹谋疏离至极,但有一个孩子(小太子),徐妃在两年前协助齐王宫变,失败后自戕去世了。
无法接受相关设定,现在即可退出啦,但若有对人物设定合理性、逻辑性等质疑,还请先看完下文再作论断~
设定缘由下面将展开讲一下,主要因为曾经收过一些不同角度的质问,我发现我还是直接都写清楚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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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纳过一妃。这里要说明一下,按照古代传统,天子大婚后开始亲政。于少时登基的皇帝而言,立后大婚并不是单纯的成家,更主要的是寓意着皇帝已经长大,太后该要还政于帝了。
钟太后是皇帝继母,还有自己的亲儿子要扶持,当然不愿意皇帝立后大婚,一拖再拖。但随着皇帝年岁见长,登基好几年了,后宫还一直空置,也没有任何子嗣,肯定不像话。不要说皇帝母族了,维护正统的臣民也不会愿意。
所以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太后以皇帝年轻,防止他沉迷声色等理由,暂不立后,先只给他选了一妃,此外还有别的政治原因,暂不赘述。
至于陛下对纳妃的意见,不用问他,天子权柄都不在他手里,受制于人那就没有发言权。
关于小太子,实际上这个设定我考虑了很久,也有想过其他方案,比如坐稳江山后从旁过嗣,但最终还是否决了。一方面是部分剧情需要,更主要的是因为陛下的处境比较特殊。
凌烨虽然是先帝元后所出的正统嫡子,但是继后钟氏的长子齐王、次子敬王也都算是先帝嫡出,而且齐王还比他还要年长,一直以来对皇位虎视眈眈。
就算宣熙六年,皇帝斩杀齐王,夺回了权柄,但那不意味着他已经彻底坐稳了皇位,从此高枕无忧了。前六年钟太后执政又不是白干的,况且齐王没了,还有敬王。
陛下十四岁登基,现在的时间线是宣熙八年。一个在位八年的皇帝,如果在零子嗣的情况下还一直神奇地保持着零后宫,朝堂众臣没意见,他的母族居然也坐得住,那我真的就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了——他天生不举。
如果说他是先帝独苗还好,但是前有嫡子都会走路的齐王,后有各方面健全的敬王,皇帝真的可以直接换人了。都用不到八年,宣熙四年太后给他纳妃之后,离他下岗之日就不远了。
凌烨是先帝元后嫡子,钦定的太子,做不了皇帝,就只有死,没有第二个选择。皇权斗争是残酷且无退路的。
小太子清晏出生于宣熙五年,对当时处境的凌烨,算是一件好事,给朝堂上为数不多的保皇党吃了一颗定心丸。
小太子的生母就是徐妃,这个孩子对皇帝、太后、徐氏都有政治意义或利用价值。对必须韬光养晦没有话语权的皇帝而言,不是徐氏也会是太后安排的其他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正是因为清晏的生母是徐氏,是太后的人,所以他才会顺利地出生,太后才容他活。
当时的钟太后促成清晏的出生,一则是有个孩子可以搪塞住那些保皇党,如果皇帝纳妃后迟迟一直还没有任何子嗣,没有国本,那么立后选秀势在必行。虽然选秀的去留太后说了算,但万一有其他世家贵女、尤其是皇帝母族安排的秀女入宫,可能就有脱离太后掌控的风险,太后自然不愿因小失大。
二则,皇帝都受制于太后,不要说一个孩子了。太后是先帝继后,曾执掌六宫多年,能让孩子暂时存在,自然也有办法让他适时夭折。更何况,孩子的生母徐妃和她的家族向太后投诚,以换取未来的利益,很愿意为太后驱策。
此外,就算以上都不考虑,我认为,一个登基多年的皇帝,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还一直没有后宫是绝对不可能的。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天下臣民,包括他的母族以及九州所有的世家著族都会联合起来要求他立后纳妃,因为皇嗣是国本,是江山社稷稳定传承的象征,是皇帝的义务与责任。
虽然他们是故事中人,但我并不想为了让他们强行完美而罔顾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和正常情况下的理性逻辑,以致“假”得“虚幻”,我想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另一个世界相对真实的存在,人物相关设定都尽量符合他们的身份和所处的境地。
所以最终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折中了一个度,把陛下设定成带一娃的单身汉。清晏和嘉诏徐氏并不亲近,他出场不会很多,他就是个团子,爱好是吃,还有叭!
我尊重任何一个正版读者的阅读喜好,我也很爱我笔下的这两个人,攻受都爱,关于他们的每一个设定都是我再三思虑的结果,所以写了这篇很长的说明。其中的“雷点”在动笔前亦思量良多,最终既然把它设定出来,就有信心在正文中提及此处时能把它写好,不会让这个点像根突兀的刺一样,尽可放心。
如果接受不了,不要勉强,立时止步,长佩还有很多更好的文,总会有你喜欢的。也感谢相遇,期待下本有缘再见。
另注:颜懋(mào)
我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有点实质性进展了,顺便求点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