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上回叶叙川中药,行事比较粗暴,这次大约他有了些逗弄她的闲情逸致,此人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
烟年甚至怀疑,叶叙川在故意地拖延时间,只因她说过她困了,他不乐意轻巧地放她睡觉去。
被如此恶劣的人玩弄,当真是一种不幸。
敬业的细作,最疲惫的时候也不忘工作,烟年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人这番厉害,拿去收复燕云多好,施展在我一个小女子身上,是否有些浪费了?”
“何谈浪费?”叶叙川温柔笑道:“佳人在侧,不可辜负。”
“至于燕云之地,若有机缘,要来是好事,若无机缘,即使出了力气,也多半是僵持着空耗罢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哪有你温婉动人?”
烟年心中一动,他似乎对燕云并无兴趣?
这倒是不同寻常,叶氏数度北伐,她还以为他对燕赵之地志在必得呢。
“大人所说的,是什么机缘?”
“你问这个做甚。”叶叙川语调微冷。
烟年立刻道:“前日与姐妹们宴饮,有个妹子恰好提及了大人与燕云旧地的渊源,我想着,大人若能收复了旧土,岂不是流芳百世,成了比肩霍去病、卫青的英豪?”
叶叙川淡淡一笑:“不过是时无英雄,才使竖子成名,霍去病当不起,霍光还差不多。”
烟年做作捂嘴:“哎呀,这种大实话是可以随便说的么?”
“怎么不能说?”他道:“你平日里胆大妄为,上了床榻反而拘谨了,好生奇怪。”
烟年:……
“我一个被人戳脊梁骨骂的外戚,不在汴京弄权,去收复燕云做什么,”他抚着烟年如云似锦的长发,淡淡道:“官家年岁尚幼,我何必自惹功高盖主的麻烦,嫌命太长么?”
烟年不以为意:“大人又在说笑,大人这些年大刀阔斧地整治边防,可从未曾低调过,我瞧大人压根不在乎命长命短呢。”
许是被窥破了心事,男人一顿,微感诧异。
烟年不给他思索的时间,专心伺候。
在这时聊国事本就怪异,再追问下去,恐怕他又要怀疑她居心不良了。
对她来说,故土和平安宁,得空休养生息,亲人不被战火波及,就已是最好的消息。
叶叙川的车驾在外宅留到了次日清晨。
天光破晓,鸡鸣阵阵,马车驶出甜水巷口,一众侍卫黑压压拱卫两侧。
副业卖烧饼的北周细作老头见了这阵势,还以为是皇城司来抓人,烧饼都险些吓飞。
马车辚辚远去,老头惊魂未定,赶紧收摊,连滚带爬去向指挥使报信。
指挥使闻之大喜。
立刻拉来正在吃果子的蒺藜,两人在细作窝点蹲守半日,方盼来了悠悠哉哉的乌都古。
“烟姐说她一切安好。”
蒺藜对照烟年留下的小册子,大致解读了乌都古的肢体语言。
指挥使握拳,喜上眉梢:“哟,不愧是她!拿下了叶叙川这狗贼,咱们明年的拨款就有指望了!”
两人苦尽甘来,执手相看泪眼,乌都古忽然扇乎起翅膀,啪,一翅膀拍在蒺藜天灵盖顶。
蒺藜疼得嗷地叫一声。
指挥使迟疑:“……这也是给咱们的信儿吗?”
蒺藜摸着脑袋,把小册子翻得啪啪作响:“上面没写啊。”
乌都古无比嫌弃地看着他,向东北方飞了几丈,又折返回来,重复了一遍报平安的动作。
蒺藜摸不着头脑了:“烟姐什么意思?”
指挥使沉吟:“东北方,平安?”
他忽然明白了,狠狠一拍桌子:“是了,是了!你速速去讲传信使叫来!此等机要之事,必要立刻上报!”
红烛燃烧一夜,融化的蜡滴满了鎏金小灯台,烟年觉得,自己也如这破蜡烛一般,油尽灯枯了。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北周细作,干活又苦又累,工伤还不给赔,烟年心中叹气,起码给她报销点金创药啊……
起身时无意触碰到肩上一枚牙印,是叶叙川的杰作,他半开玩笑般说这是给她留个印记,今后即使碧落黄泉,容颜变迁,他也依然能籍此认出她来。
烟年尴尬得脚趾蜷曲,简直想当场把这人扭送至医馆,她的任务不着急,先把他自作多情的毛病治利索了再说。
她见的男人多了去了,自然分得清真心和假意,所以叶叙川嘴里的情话,她半句都没信。
在烟年看来,他一丁点都不喜欢她,只把她当个玩物用着,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都说世间万物皆关乎床笫,唯有这事本身关乎权力,烟年深以为然。
前日折腾整宿,烟年困得眼皮子重如秤砣,送瘟神般送走叶叙川,再传完了信儿后,她回屋倒头就睡。
一直睡到了晌午时分,才被外头的敲门声吵醒。
谁啊,扰人清梦……
烟年开门一瞧,竟是管事。
管事面色尴尬,手中端一方檀木托盘,盘子上置一只盛了黑乎乎汤药的玉碗,勺边三枚蜜饯,精心插了细巧竹签子。
烟年认了出来:“是避子汤?”
管事踟蹰道:“是,不过烟娘子不必介怀,到底是大人如今尚未婚配,不愿有子嗣流落……”
她一句话还未收尾,一只纤长柔荑已伸了来,持起玉碗,将苦味汤药一饮而尽。
瞪着空空的药碗,管事有些懵。
她不是痴恋大人无法自拔么?若是当真爱慕,被心上之人送避子汤药,不应当是这个反应吧……
“无事的话,我先去歇下了。”烟年打了个哈欠:“管事请回吧。”
管事满腹疑窦,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烟年从缝隙中看她走远,方回身打水,漱去满嘴苦味,从漆木小罐中取了盐巴洁牙。
她凝眉思忖。
叶叙川又不是第一回受用她,何故这回给汤药,上回没给呢?
看来,在一月前的叶叙川眼里,自己是个来路不明,目的不明的可疑之人,他随时准备杀了她。
若不是她这一月来行事滴水不漏,她大约早已身首异处了。
无情无欲,阴狠毒辣。
温柔和善的表象下,叶叙川就是凭借着这些可怕的品质,一路厮杀至权力的山巅。
烟年心中摇头:幸好自己的深情全是逢场作戏,若是她当真爱他至深,却被这样对待,怕不是要气得短命而亡。
她品咂口中残留的一丝苦味,静静凝视镜中娇美冶艳的容颜,笑生双靥。
好一张漂亮的画皮,笑容是假的,温柔是假的,深情更是假的,只有对叶叙川的轻蔑是真的。
手握重权又如何?为了高枕无忧,他已抛却了信任、真诚、怜悯,这些生而为人最宝贵的情感,只留一副冰冷猜忌的铁石心肠。
以毫无温情的眼光俯瞰众生,难怪他言行举止间透着淡淡的厌憎之意。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可恨到有些可怜。
天底下除了自己这个敬业的细作,还有谁愿意骗他,又有谁有能耐骗过他呢?
他们两人真是天生一对,骗子配狗,恶人自有恶人磨。
婢女们俱挨了打,各自下去休养,烟年难得清净,坐在窗边翻看书册。
鹦鹉叫唤一声,窗外晃荡过一道人影。
烟年眯眼一看:蒺藜带了个灰白头套,化妆成个老婆子,边扫地,边对她猛力挤眼。
烟年:……
她敲敲桌台。
“你进来,替我把鹦哥儿的笼子擦洗了。”
蒺藜应了一声,赶紧迈着小碎步进屋。
“烟姐!你不知道你无声无息潜伏一个月,我们有多想你!”他难掩激动。
烟年无动于衷:“是想我的银子吧。”
“怎么进来的?”她问道:“这般浑水摸鱼,也不怕被瞧出来。”
蒺藜奇道:“烟姐你不知道么?墙头的暗探都已撤走了,只留了两人,远不如之前看守严密了。”
烟年一愣:“只留了两人?”
“是呀,”蒺藜急于邀功,得意洋洋道:“老周不是在巷口卖煎饼么?我让他略使小技,在那两个暗探的饼子中下了点不干净的东西,眼下两人全去找茅房了,以我的身手,如入无人之境呀。”
烟年半晌才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蒺藜,你变缺德了,也变强了。”
蒺藜匆匆替她洗了鸟笼子,顺便告知近日府外动向。
据他说,今早叶叙川召见了皇城司的头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方才就在烟年补觉时,皇城司带人去查了红袖楼。
烟年眉心猛地一跳。
蒺藜连忙补充:“烟姐你别担心,指挥使派人过去瞧了眼,说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不让她们再将你当招牌了。”
“招牌?”烟年疑惑。
“是啊,”蒺藜感叹:“你那鸨母真是个赚银子的鬼才,打着你的旗号,在外面开办攀高枝小私塾,这几天不少风尘女子前去报名呢,都想学你的手段,努把力,赖个冤大头,解决后半生。”
烟年:……
“算了吧,他这么凶神恶煞地闹一遭,以后楼子里的姐妹,谁还敢与我多说话?”烟年嗤笑道:“自己做了天煞孤星,便看不得别人有朋友,这算什么毛病?”
蒺藜道:“烟姐别生气,你还有我。”
烟年道:“滚。”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反诈:警惕杀猪盘的同时,也请警惕一下钓凯子培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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