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递信
10.
骊山之案三天后,中书令陶郁林被剥夺全部职务,软禁于府中,翌日,御史台九名御史举奏陶郁林贪污受贿,结党营私。
同时,太医署奏禀圣人昏迷,乃是中毒所致,事后那毒药便从陶郁林的马车上搜了出来。
太子殿下震怒,下令彻查陶郁林。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是明晃晃的栽赃陷害,但树倒猢狲散,太子掌控朝局,谁又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出面。
而定国公这一倒台,连带着相交甚好的宿州荣氏、柳州蒋氏、明州谭氏一并被清算。
按理说,这几家的势力不小,便是上头有人要动刀,也不会这般顺利。
但实际上,燕臻借着陇南的战事,向陇右转移了一万兵力,再秘密将这些人召进长安。这么多年,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另外三州一并动手,等消息递到长安时,人都已经锁进天牢了。
如今圣人命悬一线,朝中只剩一个太子殿下,登基也是迟早之事。
因此,各位朝臣在此时都分外安静,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头上,凡和陶家有一点关联的,更是人人自危。
可是谁又能想到,与陶家最有关联的那一个,却仍然蒙在鼓中。
自那日刘大夫为陶令仪复诊之后,她又开始慢慢调养身子,只是顽疴积久,痊愈也难。
但精神倒是愈发的好,连每日的就寝时间都往后推了半个多时辰。
如今天色黑的越发的早,这日陶令仪用完晚膳才酉时,喝了药,便靠在美人榻上看书,看的是一本山海游记。
这书是表哥前几日命人新送来的,但不知为何,陶令仪总觉得自己好像看过,只是具体内容有些模糊不清。
手边的小桌上摆着笔墨,今日当值的清荷正替她磨墨,见她时不时还会记上两笔,便好奇地探身去看,只是她认字不多,看不大懂,便只夸赞道:“娘子的字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但陶令仪的字和她平日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平日里乖乖巧巧的,笔下的字却是俊逸潇洒,笔走龙蛇。
这般细的腕子,能写出如此有气势的字,可见勤苦。
想到那日刘大夫来时说过的话,“娘子脑后这淤血眼看着便能完全消散,届时用不了多久,应当就会彻底恢复记忆。”
清荷盯着陶令仪安静专注的侧脸,忍不住道:“娘子,您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的姑娘了。”
陶令仪未料她忽地说这话,耳廓一红,抬头嗔她一眼,忍俊不禁道:“清荷姊姊,你这般年轻,又见过几个好姑娘,少来巴结我啦。”
清荷摇摇头,认真说:“娘子您又会念书,又会写字,琵琶弹得也那么好,奴婢若是男子,只怕也要为你倾倒。”
听她说得夸张,陶令仪拿笔杆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心,说:“你把我夸得天花乱坠,好像我从前不是这样子似的。”
冷不丁从她嘴里提到从前,清荷明显顿了一下,陶令仪见状抬头,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清荷沉默了一瞬,突然有些好奇,问道:“娘子,您失忆这么久,身边的人全都不认识了,您不害怕吗?”
陶令仪莞尔一笑,放下笔,问她:“清荷,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知道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在想什么?”
清荷摇摇头,“娘子在想什么?”
陶令仪说:“我很庆幸,庆幸当日能被人救下,否则……”
否则,以她的容貌和身骨,只怕早早没了命。
清荷听她这般说,心底不由得叹息一声,她掩住眼底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问:“可娘子当时失忆,又怎么能确认,奴婢们不是坏人呢?”
陶令仪笑了笑,说:“当然也有怀疑,可你和水绿对我的日常习惯都那么清楚,比我自己记得还要牢,如此相处下来,我只能相信了。”
更何况,陶令仪顿了顿,又道:“若是要对我不利,表哥当时又何须将我救起?我身上又有什么可图的。”
清荷不禁想,或许是被家中娇养了这么多年的缘故,小娘子当真是有些天真的。
可她却忘了,若非燕臻,陶令仪本可以永远这般天真。
两人一时间便这么沉默起来,最后还是陶令仪先开口问道:“那日的糕点,表哥都吃完了吗?”
眼下距离那日燕臻离开,已经过去了七八日了,这几天,除了他吩咐连晖来给她送过几本游记和医术外,便再没有一点话传来。
陶令仪算了算日子,道:“应当又要放旬假了吧。”
清荷不知该说什么,附和道:“是了,娘子再安心等等罢。”
陶令仪嗯了一声,又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还有半个多月就是中秋了,表哥今年还回宿州吗?往年好似都是在宿州同舅父舅母一起过的。”
“应当是不回吧。”清荷知道陶令仪如今已经想起了不少事,只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引她怀疑,便转移话题道,“桌上的茶水都凉了,娘子稍坐,奴婢去给您换一壶新茶来。”
陶令仪未疑有它,点了点头。
清荷端着茶壶下去了,屋里便只剩下只剩陶令仪一人,分外安静。
她读的累了,便将书册搁下,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眶。
这时,忽听得窗外一声莫名的响动,陶令仪被吓得一惊,险些打翻砚台。
她狐疑地蹙起眉,穿上鞋子走到窗边,却见院外一派安静,甚至连风都没有,只有远处有两个婢女在侍弄花草。
她大着胆子推开窗,那两个婢女听见声音回头,朝她恭敬地问好,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她的错觉。
难道是她听错了?
陶令仪微微拧起眉,又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才合上窗子,转身准备再回到美人榻上,不想一低头,见小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叠好的纸条,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像是在掌心揉捏了好久。
她没去拿,因为她知道这绝不是水绿和清荷她们放下的,这般神秘,会是谁?
她咬了下唇,想着直接当成废纸扔掉,却看见那背面写着四个小字,簌簌亲启。
簌簌……
看见这个名字的那一刻,陶令仪脑中闪过很多画面,这是她的小字,这信确定是给她的,会是谁放过来的,为何这般神秘?
但转而又想起那日问水绿的话来,彼时水绿答——
“您的确有这个小字,是大娘子在您刚出生的时候给您取的,后来,大娘子离世,便少有人这么叫您,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奴婢也不清楚。”
水绿是她阿娘陪嫁的女儿,是自她出生就与她一道长大的,便是她都不知道这她的小字是什么,可这纸条上,却直接写了那个字“簌”。
这分明不是常用的字眼。
她疑惑着,同时也有些犹豫,但就在清荷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她鬼使神差地将那纸条塞进了袖子里。
清荷端着托盘走进来,见她在窗边坐着,稍一愣,“娘子怎么在那里待着,透不透风?”
陶令仪缓和了一下眼底的神色,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桌上的灯,“有些暗,帮我换一盏吧。”
清荷点点头,“好,那娘子先别看了,小心看坏了眼睛。”
便是看也看不下去了,袖中的手指轻攥了一下,陶令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正好有些困了,一会儿你把灯搁下,便也睡吧。”
“是。”
虽有些奇怪娘子怎么今日睡得这么早,但清荷也并未多想,替陶令仪收拾好被褥之后,便去了外间换蜡烛。
陶令仪换上寝衣滑进被褥,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个纸条,她面冲着墙面,身后的帷幔垂落,将她的拔步床划成一处封闭的小空间。
但她没有动,只合上眼睛安静地躺着。
果然,没一会儿内室的门被再一次推开,是清荷将换好的烛台搁到了窗台上,而后又走过来,撩开帷幔替她掖了掖被子,见陶令仪睡得安静,才又悄悄退了出去。
自从那日暴雨天从梦中惊醒后,陶令仪便一直吩咐人在屋内搁上一盏灯,总归帘子一落,还是一片漆黑。
陶令仪翻了个身,耐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外间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悄悄掀开帷幔一角,展开方才那皱巴巴的纸条,借着烛光去看上面的字。
那纸条不很大,也就巴掌大小,写信的人看上去也处境窘涩,字迹潦草不说,有些地方甚至还洇了墨。
陶令仪拧了拧眉,仔细分辨才看出那两行小字的内容:
簌簌,阿爹一直在找你,放心,阿爹会救你出来的。
阿爹……?
可她的父亲不是到襄州任职了吗?
陶令仪心头一震,忽地觉得这纸条会发热一般,在掌心之中分外烫手。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有点子短,过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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