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枕云楼
知许眨两下眼睛,便捧起那碗梨子水,在她的面前吞下一小口。
黄姨娘抻着脖子瞧了瞧,目光落在那瓷碗边,知许留下的小小唇脂印记上。
她歪嘴一笑,露出右边尖尖的虎牙,痞气十足。
“诓我呢?你就抿这么一小口,谁知道是不是掩人耳目啊。”
见黄姨娘摆摆手,又要闭上眼睛,知许双手捧着梨子水,想着万宝楼里的那出戏,心里越发的憋闷,仰头就把梨子水灌进嘴巴里。
满满的梨子水包裹在口中,知许鼓着腮帮,将空的碗底展现给黄姨娘看,眼睛湿漉漉的。
黄姨娘看一眼空碗,又看向知许,捂着嘴巴矫揉造作的惊呼一声。
“呀,你都喝光了,那让我喝什么啊?”
知许委屈的跪坐在地上,咕咚一声,嘴巴里含着的梨子水全部吞进了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望着面前笑得前仰后咳的黄姨娘,知许低头看着手里空空的碗,觉得嫂嫂定是厌恶了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皇......黄姑娘......”
祠堂的大门被推开,听到身后气喘吁吁的男子声,知许抓着篮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身后的人。
燕平戈一身靛色绸缎袍衫,一丝不苟的绾髻束发,即便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很重,但依旧仪表堂堂,浑身散发着硬朗和正气。
他先跪地,面向祠堂牌位磕了三个头,才走到黄姨娘的身前,跪坐在知许的身侧。
“这是我家小妹知许,有不当之处,还望黄姑娘不要怪罪。”燕平戈皱着眉,望向知许,“你来这里做什么?”
知许提着篮子,满心的委屈,却还是朝着长兄眉眼弯弯的一笑。
“帮阿兄来送梨子水,对了,还有这个......”
知许将装着金镯子的锦盒放在黄姨娘的面前,一笑脸颊两边浮现浅浅的梨涡,头发上的铃铛也跟着响起来。
“给嫂嫂的见面礼。”
听到知许口中的嫂嫂二字,燕平戈的浓眉几乎要拧成一股麻绳。
他低垂着头,话语严肃:“东西先放着,父亲在玉桂厅置办了家宴,你去外面等我......站远些。”
站远些?
知许有些懵的望着阿兄,余光又瞄着躺在地上百无聊赖的嫂嫂,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新婚燕尔,闺房之乐。
知许离开前,趴在燕平戈的耳边小声嘀咕一句:“阿兄,这里是祠堂啊。”
祠堂大门一关,黄姨娘打趣的看着燕平戈红透的脸,躺在地上大声笑起来,原来娇冷的女声变得清朗不羁。
“燕平戈啊,你这么古板严肃,怎么会有一个如此有意思的妹妹啊,笑死朕了。”
他指尖捏着金镯子,送到嘴边用力一咬,顽劣的笑道:“还真是纯金的,你妹妹的这份贺礼嘛,最合朕的心意。”说完,就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对着祠堂里的牌位晃了晃。
燕平戈起身,规矩的在‘黄姨娘’面前三拜九叩后,跪在他的身前。
“皇上,小妹年少无知冒犯了皇上,请皇上饶恕,一切罪过都由草民一并承担!”
燕平戈做梦也没想过会遭此一劫,半月前他难得回奉都出任务,就碰到了刚从宫里溜出来,一身宫女打扮的裴瑾舟。
若非他曾经在夫子那里看到过一张画像,否则根本认不出这男扮女装的人,正是他们大端朝最年轻的小皇帝。
裴瑾舟缠着他留宿的那一夜,被外出采办的金嬷嬷碰见了,于是就有了后来这些荒诞至极的事情。
裴瑾舟撑着头,转着手里的肚兜:“好啊,你承担你妹妹犯的错,那你娘的罪过谁承担,她可是让朕来跪你家的祠堂了啊。”
“皇上,请赐草民一死。”
“哐”的一声,燕平戈的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裴瑾舟停下旋转肚兜的手指,斜眼看着叩首在地的燕平戈。
许久没有等到裴瑾舟的回应,燕平戈紧闭着双眼,额头上的汗珠滴在手背上,撑在地上的十指通红一片。
突然只听“咔呲——”一声,燕平戈有些惊诧的睁开双眼。
他不敢抬头看裴瑾舟,只能凭借着听到的声音去揣测皇上的心思。
这一声接着一声的“咔呲”传进他的耳中,燕平戈蹙着眉仔细分辨一番,是......咬果子的声音?!!
燕平戈猛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便是裴瑾舟盘腿坐在蒲团上,正大口啃着祭司用的供果。
“他是你祖父?”裴瑾舟指着一个牌位,咬一口苹果。
“是,皇上这果子......”
裴瑾舟啃完一整个苹果,将果核丢在一旁。
他拿着肚兜擦干净自己的嘴巴,道:“你娘让朕来跪祠堂,朕又吃了你祖父的供品,朕是失面子,你祖父是饿肚子,如此算来倒是你祖父赚了。”裴瑾舟将那肚兜一丢,懒洋洋的双手撑在身后,“不过朕大度,就当扯平了吧。”
燕平戈早就听说当今小皇帝顽劣霸道,任性妄为,说是混世魔王也不为过。
这段时日和裴瑾舟相处下来,他的行为举止与离经叛道相差无二。
“谢皇上不杀之恩。”燕平戈磕了一个头,试探着问,“不知皇上,何时回宫?”
“不回!宫里每天的折子太多了。”裴瑾舟晃着脚,抻了个懒腰,“朕还没玩够呢。”
大端盛世,太平天下,那些每日呈上来的折子里,不是今天文官娶了妻,就是哪日武官闯了祸,更多的时候是这些大臣们互相上奏说彼此的坏话。
他还要装严肃的在那上面圈圈叉叉,无聊至极!
“可是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啊,何况皇上离宫已经……”
裴瑾舟指尖卷着自己的发丝,笑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都在背后议论朕,说朕昏庸无道,那朕走了你们该敲锣打鼓才是啊。端朝可以无君,有你们英明神武的太后娘娘在就行了。”
“皇上......”
“行了行了,再敢在朕的面前提回宫二字......”裴瑾舟直起身子,指着燕平戈的下半身,笑得露出了他的虎牙,“朕就阉了你!”
燕平戈皱眉看着他,然后大义凛然的叩首在地。
“请皇上三思啊。”
呵,阉了他都不怕?
裴瑾舟冷哼一声,单手托腮的盯着他。
“燕平戈,燕百万知道你在槐县做捕快吗?”见燕平戈神色突变,裴瑾舟托腮的手指一动,“你们燕家好歹也是端朝首富人家,你爹燕百万在外醉酒时宣称燕家子孙永不入朝为官这事儿,朕早就知晓,而你这捕快还不是官儿,是最低等的役啊。”
燕平戈神色深沉,十指蜷缩在地。
燕家家训,子孙后代禁止入朝为官。
他在槐县做捕快这事,燕家唯有他母亲一人知道,他爹燕百万一直以为他这个引以为傲的嫡子,在外谋着大院儿典当行的生意。
可即便如此......
燕平戈依旧叩首在地,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请皇上......三思!”
裴瑾舟眯着凤眼,上下打量着他。
这都威胁不了他,还真是个又臭又硬的角儿啊。
“既然这样......”裴瑾舟从地上蹦起来,甩了甩他艳粉色的裙子,将抹胸里的两大团棉花往上托了托,“那就没办法了,朕回宫便是。”
裴瑾舟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燕平戈有些惊讶,他原本是打算一直跪在这里,直到他答应回宫的。
“只不过朕宫里正好缺一个贴身伺候的宫女,朕瞧着你这个妹妹就不错,怪惹人怜的,你让她收拾东西,随朕一起回宫。”
一听到‘贴身伺候’四个字,燕平戈的脸上才终于露出慌张。
“皇上,小妹已经许配好了人家,不可入宫为婢,这燕家大院儿里机灵的姑娘有很多,都可以任皇上挑选。”
“许配了人家?”裴瑾舟手指点着自己的下巴,侧身俯视着地上的燕平戈,“整个端朝未出嫁的姑娘都是朕的人,许配了人家又如何,朕看上的人,哪个敢不从?”
说罢裴瑾舟便推开祠堂的大门,捏着嗓子朝着燕知许的方向走去。
见裴瑾舟气冲冲的大步而来,知许迎着他上前几步。
“今年多大了?”
知许迷惑的歪着头,铃铛叮叮当当。
“还有不到半月我就及笄了。”
“......及笄啊”裴瑾舟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她,咧嘴坏笑,“年岁也正好。”
余光瞄见身后追上来的燕平戈,裴瑾舟故意上前一步,低头看着知许,眼底刻意流出几分暧昧。
“可有心上人?”
“皇......黄姑娘,我们再谈谈。”
裴瑾舟并不理睬他,只是继续盯着身前的燕知许,逼问着:“有吗?”
知许低头认真的思考一下,才抬头迎上裴瑾舟的目光。
摇了摇头。
“黄姑娘,依你!”燕平戈板着脸,脸色难看至极,却清晰的一字一句,“一切都依你。”
裴瑾舟看着知许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得逞一笑。
“不是说你爹在什么厅准备了家宴吗?”裴瑾舟转身朝燕平戈挑着眉,撒娇似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娘都要饿死人家了,还不带路。”
裴瑾舟扭着腰条往前走了几步,又倒退回知许的身前,手指指着她的鼻尖。
“小姑娘,记得欠我一碗梨子水。”
望着快步向前的裴瑾舟,知许抬头不解的看着燕平戈。
“嫂嫂方才问我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呀?”
燕平戈摸了摸她的头顶:“没什么,去吃饭吧。”
玉桂厅。
宴厅的正中央摆放着圆形的三十六仙桌,紫檀木的四周镂雕着九十九只穿云鹤,每只鹤的眼睛都镶嵌着红宝石。
八面直通回廊道,交界处挂满了玉珠帘,每颗玉珠中包裹着一枚金珠,极致奢华。
“金碧厅正在修葺,今儿大家就在这玉桂厅委屈一下吧。”家主燕百万坐在主位上,不满意的四处看着。
燕百万喜欢热闹,不喜礼教,所以隔三差五便把他这四个院的妻妾子女聚在一起,说是五天一大宴,三天一小宴也不为过。
知许规规矩矩的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的模样。
她是燕家最小的女儿,生母是燕家的四姨娘,每次家宴她都坐在末尾的下座,可如今最末端的座位换了别人。
知许抬头,看着一屁股坐到自己旁边的裴瑾舟。
“呵,真是一幅穷酸相。”
说话的是二院儿的姨娘,从良前是揽山月的头牌,无名无姓,只有一个花名叫小梨花。
那些七嘴八舌说在外面被搞大了肚子,生个男孩儿才进燕家为妾的就是这位,即便是成了妾依然洗不掉她身上的勾栏作风。
裴瑾舟并没理会二姨娘的讽刺,他震惊的抚摸着面前的三十六仙桌,又摸了摸身下四面都涂满了金粉的八仙凳。
太后崇尚节俭,皇宫里最宝贵的桌凳,都比不上这里的分毫。
......全都是纯金的?
知许歪头看着满脸震惊的裴瑾舟,笑盈盈的小声道:“我那里还有比这更好的,明日就让人给嫂嫂送去。”
“老二呢?这个死小子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燕百万猛灌一口酒,气愤的拍着桌子,“成天就知道喝花酒,奉都第一败家子非他莫属!”
“爹你又说我坏话!”
只见一穿金戴银的男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他将手里把玩的一对金筶拍在桌面上,没个正型的坐在二姨娘的身边。
“要说败家子,奉都城你儿子我只配排第二,那第一名,非当今皇上莫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