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碎片06
我的心是一座没有被任何人涉足的孤岛,我总希望有一个人的温暖能以高屋建瓴之势倾落,填满我整个心脏。
孤独行走的人,总是盼望着团圆。
我也有私心,我其实也想被人深切地关心着。
和赵孟舒过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曾带陈渔买过衣服,虽然陈渔这个年纪的孩子刚刚长开,也对自己的形象开始有了基本的在意,但是她仿佛是这其中的一个异类。
陈渔经常穿深色的衣服,用最普通的黑色皮筋扎成一个低马尾,头上没有一个鲜亮颜色的卡子。
她的鞋子和裤子也基本都以黑色为主,这个年纪的女生,这样的装扮未免也太过暗沉了些。
一年到头陈渔也买不了几件新衣服,所以当赵孟舒说带她去商场的时候,陈渔内心其实是抗拒的。
记得选这件棉服的时候刚刚入冬,陈渔从滨岛带过去的衣服有的实在是太旧,被赵孟舒嫌弃地剪了垫在门口,边剪还边说。
“谁给你买这么土的衣服?是不是你阿婆捡来给你穿的?你也是这个死性子,说让你穿你就穿……”
陈渔麻木地坐在沙发上,微微低着头目光不知聚集在哪里。
这时,陈渔肉眼看见了一根白色的羽绒,来源于刚刚赵孟舒嫌弃而被剪碎的、带来的唯一一件羽绒服。
白色的羽绒在空气里飘着,这样的微弱的存在此刻也只有陈渔注意到了。
那么轻,却承载了她那样沉重又无措的目光。
陈渔看着那根又轻又小的绒毛降落,然后又不知被哪里来的微弱气流吹得腾空而起。
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最终落在客厅的旮旯里,再也摸不到踪迹。
她就那么盯着,盯到眼睛发涩。
耳边的声音在陈渔的世界里淡去,赵孟舒走过来意识到陈渔又在发呆没听自己讲话,直接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陈渔头皮一阵疼痛,脑海里的玻璃罩子突然破了,碎了一地。
好疼。
她双手捂着脑袋,唇角轻颤。
赵孟舒不满:“别沉浸在你自己的那个小世界了,一天天也不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
陈渔的脑袋直发麻。
是啊,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心底里缓缓发了芽。
她想逃走,想离开,想以最快的速度消极避世。
走了几家卖棉服和羽绒服的商店,赵孟舒看见陈渔从一排排的衣服里走过来又走过去,那一言不发的样子看得赵孟舒心里不耐烦的情绪逐渐水涨船高。
“平时做事磨叽,买个羽绒服也磨,真不知道你都在纠结些什么,看上哪个就买哪个呗……”
几乎在赵孟舒说这句话的同时,陈渔瞳孔微缩,随手指了一件:“我要这个。”
突然被打断的赵孟舒蹙了蹙眉倒是没再说下去,只是抬眼看向陈渔刚刚指到的衣服。
那是一件很普通很普通的白色棉服,但可能因为太白了,店里的灯光照上去,有了几分似月光般梦幻的美丽。
陈渔耳边没有安静两秒,赵孟舒的声音再次如同风暴般聚集起。
“你自己不知道你穿白色会弄得脏吗,本来就不爱干净还爱穿白色。”
陈渔咬唇,走到身后的一处小沙发坐着,而赵孟舒叫来导购问那件棉服还有没有别的颜色。
导购说还有黑色,赵孟舒让她找来之后塞给陈渔:“去去去,赶紧试试,合适了就买了,买完赶紧回家别在这耽误时间。”
陈渔站起往试衣间走,周围人声嘈杂,她心里也一团乱。
把帘子拉好,陈渔低头看着那件黑色的棉服。
啪嗒,一滴泪蓦然落在那黑色的布面上,形成一个黑色的洞。
陈渔盯着那个洞,原来黑色可以这样压抑。
她仰头,暖灯打在她的眼皮上,似乎要晒干她心里默默流的泪。
不能被赵孟舒看见的泪。
穿上以后,陈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常年的营养不好,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病态的瘦。再加上此刻穿上黑色的衣服,仿佛一下子将她包裹在了一片久不见天日的阴霾之中。
再之后,陈渔再也没买过白色的衣服,下意识在回避那些赵孟舒眼里不适合她的浅色。
周澜树没想到陈渔给的竟然是这么个理由,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脏了就洗呗,难道能因为怕弄脏衣服,就不去买自己喜欢的颜色和款式吗?”
周澜树似乎在极力地告诉陈渔很多事情,于是接着说:“你做任何事情,难道不应该先取悦自己吗?”
陈渔放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指尖有点僵。
取悦自己,她好像从来都没有做到。
从出生开始,她仿佛就没做过一件取悦自己的事,所以总觉得自己在被生活推着走,走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也要等待命运在她身上画圈。
后来被赵孟舒接走,每天都在她的语言暴力里越来越变得怯懦自卑,越来越不敢正视真实的自己。
可是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陈渔真的快记不清了。
以至于现在如果试图让她找回曾经的那个自己,她都不敢打包票说我可以做回自己。
明明自己的身体就站在这,可是真正的自己却丢了。
陈渔在冷风中问了他一句。
“那你做每件事的时候取悦自己了吗?”
少年沉默少顷:“正在。”
很多话说起来那个理,谁也不傻都懂,可是做起来太难太难。
陈渔勾起唇角:“做自己太难了。”
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压力下,我们都不能纯粹地做自己。
当心里那处裂痕已经到了一种无法修补的地步,自己才会明白,想要找回那个完美的、完整的自己,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毕竟破碎无法消失,也很难有力量能让你重新愈合。
不过周澜树有一句话说进了陈渔心里。
衣服脏了就洗,喜欢白色也没关系。
冷风吹得鼻尖也跟着疼,但是陈渔却有了一个新的愿望。
新的一年,她想买一件白色的衣服。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不想再违背自己的意愿选择不适合她的灰扑扑的颜色。
……
当陈渔和周澜树各提着一桶油回去的时候,听到声音出来接周澜树的裴文竹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发出感叹。
“你俩这是……”
陈渔下意识回答她:“买重了。”
话说完她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怎么有一种她和周澜树在一个家庭里生活的感觉呢?还买重了。
其实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他们两个都买了油,油是重复的。
裴文竹没陈渔想得多,只是笑着和女孩说:“有空了来阿姨这里玩,阿姨给你烤小饼干吃。”
陈渔看着她笑:“明天就来。”
周澜树提着油站在门外,想等她俩交流完再进去,当听到这句话看了陈渔一眼,戏谑道:“你还挺不客气的。”
“阿姨喜欢我不行啊。”
陈渔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把刚刚自己以为误会的话全然抛在脑后。
周澜树被她这个样子整乐了:“行。”
经过这一路的交谈,让两个人之间似乎可以通过一些小玩笑让彼此深藏在缄默下的真实流露出那么一点点。
而陈渔也发现和周澜树交流的时候,会让她有一种想要透露更多的感觉。
所以她开始想,会不会呢,会不会某一天,周澜树可以把那个完整的她自己揪出来。
陈渔想,她不能一辈子黯淡。
陈渔喜欢睡懒觉,可能是因为昨天周澜树的话确实有影响到她,那晚的梦,她脑海里又开始回荡那几句话。
找回自己,做自己,取悦自己。
每一件事做起来都那么难,可是陈渔却觉得自己愿意听下去。
愿意听,这个在她眼里在某方面已经成为巨擘的少年的话。
哪怕只是听,就算做不到,也可以当作是一种期待的鼓励。
梦还没做完,陈渔就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敲门。
阿婆早上都要出去遛弯,快中午才会回来,因此这个时候只有陈渔在家。
她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路过院子时候浑身都冻得直打哆嗦。
陈渔推开门,“谁……”
“啊”字还没说出口,她就看见周澜树站在门口,少年没有穿那件灰扑扑的棉服,上身就穿着那件白色的针织衫。
阳光不知落在地上哪处形成斑驳的痕迹,陈渔连忙噤声,连冷都忘了。
周澜树看着眼前凌乱着头发的呆滞少女,无奈问她。
“我妈问你今天还来吗,她正要提前做饼干。”
陈渔的脸几乎是在他说完的一瞬间就腾的一下红了,自己说的话怎么能因为贪睡差点忘了呢?
“去。”
陈渔面露尴尬,下意识摸头,结果发现自己的头发早都睡乱了。
指尖一僵,她看着身上泛着褶皱的睡衣,下一秒也不顾周澜树就站在门外,于是连忙把门阖上,然后急忙往屋里跑。
周澜树听见她跑步时拖鞋趿拉在地上的声音,那节奏,倒像他来催债似的。
周澜树哭笑不得,闷声笑着回了隔壁。
走到门口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原本他以为两家在隔壁这么近的距离,敲几下门陈渔应该很快就能听见,就没套外衣出来,结果谁知道他敲了这么半天的门陈渔才开。
一脸惺忪,一看就是还没睡醒被他打断。
周澜树摸了摸鼻尖,微微挑眉。
他是不是还得感谢陈渔没有朝他发起床气?
……
陈渔发誓这是自己洗漱和穿衣服最快的一次,比上学迟到还让她感觉出糗。
她一想到周澜树说不定还会一直拿这件事哂她,整个人就有点耷拉下来。
刘海有点翘,陈渔拿水单独洗了之后又用毛巾擦干,因为这刘海有点厚,陈渔擦了将近十分钟才基本擦干。
犹豫半晌,陈渔找了一根黑色的一字夹,把上层的一部分刘海往后固定,这样挡在额头前的刘海少了很多,看上去也似乎不似从前那样阴沉沉,清爽许多。
陈渔朝镜子露出一个笑,她想,这次头发长长她就不留刘海了。
陈渔锁好门,走到隔壁,结果还没进门就嗅到了一股饼干的香味,她敲门也是周澜树给她开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陈渔总觉得周澜树的目光在看到她的时候流露出一股浓烈的揶揄。
她往里走,只给了周澜树一个“敢嘲笑我你就死定了”的眼神。
裴文竹在厨房忙碌,招呼周澜树给陈渔倒水,陈渔坐在沙发上,目光看着屋里的陈设。
简单、干净、陈旧。
例如电视柜、桌子这些容易落灰的地方都盖了一层白色的布,上面绣着彩色的花朵图案。
但她没有打量几秒,就看见周澜树俯身在她面前的玻璃桌上放了一杯水。
陈渔身体前倾,手刚要碰到杯子的时候,周澜树伸手挡住了陈渔往前探的指尖,温声提醒她:“烫。”
陈渔立刻收回手,感觉比起水杯的烫,还是周澜树的触碰更让她觉得烫。
陈渔下意识往后倾身,她无意识捏了捏指尖,抬眼看到周澜树没有直起身,在与陈渔视线平齐的时候盯着她额头的位置看了半晌。
陈渔呼吸一窒,还以为自己的刘海乱了,心一慌连忙伸手捂住额头。
只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和周澜树对视。
眼神微愣,她扯唇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干嘛。”
周澜树笑笑,缓缓直起身。
“不用捂着,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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