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生活过得不好也不坏。
不坏,但也不好。
因为周末参加了两天酒会没有休息,周一早上的时候我起床极不情愿,有非常强烈的冲动请假。但无论是病假还是事假,总要找出个理由,还得是个和小王总解释得通的理由。我躺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之后放弃,认命的起床穿衣服洗漱。
上午的时候小王总组织开了周会,总结了一下周末的酒会。活动总体来说举办得很成功,但后期还需要写个报告进行总结,提交公司存档。林媛媛紧接着要去跟别的项目,这样无关紧要、不关系到部门效益的活儿自然是落到了我头上,大概就是把整个活动的资料全盘汇总一下,然后再进行概括总结。
我在酒会帮忙的这几天,祁珩那边已经把杨昊布置的翻译任务基本完成了。他在我上午过去开会前就把邮件发了出去,一直在工位上忐忑不安的等候发落,直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翻译内容,杨昊大概是只翻看了前三页。
批注上密密麻麻的20多条内容,有些是明确指出来的语法错误,有些是杨昊建议的其他写法。
剩下的内容,杨昊只留了一句轻飘飘的建议根据要求进行调整。换句话来说,就是要重做。
谭嘉柚,杨哥这是想要我的命啊。祁珩坐在工位上忍不住哀嚎。
我一边扒拉着屏幕上周末酒会的资料,一边同情的说了句祁哥好惨。但安慰别人最好的方法从来不是靠语言,我示意他拖椅子过来看我的屏幕。
我也不比你强多少,喏,酒会总结,这周要报公司。资料页数比杨哥发来的还多上好几倍。
祁珩接过鼠标自己翻着看了几眼,说了句你这都是些什么啊,脸上的表情从哀怨逐渐转为了同情。然而下一秒,我们已经无心再互相比惨。
因为我们都一样惨。
手机里突然蹦出来银行的提示短信,显示我收到了入职以来来自公司的第一笔工资。6527块3毛,有零有整。
祁珩和我同时收到短信,他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放下手机,重新盯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六千多。
是啊,六千多。
如果换算成美元,甚至还不到一千美刀。很难描述我这一刻的心情。可这是我回国以来账户上的第一笔进账,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是六千多其实也很让人开心。
但是,这又只是六千多。它没有我手上的手机贵,也比不上我家里柜子里常用的随便一只包的价值,更买不到我wishlist上的大多数东西。
它少,又不少。多,又不多。
你知道五百万的存款放银行一年能有多少利息吗?
片刻的沉默后,祁珩冷不丁开口道。
年利率3的话,十五万?我想了一下道。
嗯。他捏起桌面上的签字笔转了几下,在笔第三次掉在桌面上后停了下来。也就是说咱们在社会上的价值,还比不上五百万的存款。
而五百万,别说是在市中心买房子了,就算是在四环,也就顶多买个五六十平。
可能是因为这两周变成一整周的感觉太过漫长,我从入职以来第一次觉得生活如此疲惫。周六本来是要去公司食堂蹭饭的,但上午我说什么也起不来,赖在床上像是被粘了502胶。可爱在床边又叫又啃,咬着我的拖鞋到处跑,发出踢里踏拉的响声。我躺在床上无动于衷,小家伙最终没办法,跑出屋自己玩去了。
即将入秋,外面的雨一场接一场,周五下完了周六接茬儿下,让人更加没有想要起床的欲望。我爬起来开了音响,打开歌单的随机播放,又重新躺回被子里。
我的歌单名字都很有规律性,是月份加上年份的组合。就比如这个月常听的歌,都存放在Aug. 2021。用音乐烙印记忆,这样重新打开哪个时间的歌单,就好像可以回到对应的时空。
随机播放抽选的,是两个月前的歌单,Jun. 2021里的歌。
鬼卞的那首,失忆症。
两个月前刚回国的我,困在隔离酒店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单曲循环了这首歌一遍又一遍。那时我被分配的房间在酒店的顶层,窗户是封闭的,窗外是一片空旷的建筑工地,远处是一座不知名的山。那个季节的南方阴雨连绵,外面的天色倒是和今日如出一辙。
屋里是同样的背景音乐,窗外是同样的雨,放空的同样是我一个人。物是,人非。
回国的两个月我成功入职了一份地处城市中心外表光鲜的工作,也如愿搬出来一个人住、养了从小就想要的宠物。但看似顺利的一切好像也没有很顺利,看似快乐的生活也没有很快乐。就比如虽然我早就知道到手的工资大概会是多少,但在真的拿到手里的那一刻,心情还是很复杂。
我留不住东西,留不住钱,留不住时间,留不住想要留住的人。
工作日消费每天不超过100,周末每天不超过300。在随便点一顿麦当劳肯德基的大城市,这样的水平真的算不上高消费。
我已经相当克制的没怎么花钱,存款还是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逃走。
六千块钱,不足以支撑我一个月的开销,账户里存款的数额在不断下降,并且也将继续下降。
我正瘫在床上感叹人生苦短呢,我妈的视频就弹了出来。
我顺手按了接听,见到大中午的我还没起床,小老太太接起来视频就是一顿抱怨。
大周六的,年轻人怎么还在床上躺着虚度光阴呢。
干什么不虚度光阴啊。我正丧着,在心里默念道。但嘴上,我只是嗯了一声,把手机默默的移到了一边。
今天公司有事儿吗?
没有。我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还有事儿,周周加班,我他妈挣多少钱啊。
那出来看看房子?
视频那边的我妈正在厨房洗早餐用脏的碗,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啊了一声,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看房,但是看和我没有什么关系的房子。
周柏琛封闭回来了,他买的期房周末收房,邀请我们全家过去参观。
我其实对于看别人收房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自己连租房的钱拿出来都费劲,还要被拉去看别人买的房子到手,任谁都不会有多情愿。
但我妈倒是异常兴奋。在她看来,邀请我一起过去收房,那简直就是周柏琛对我很满意、认定了我的意思。我忍不住问她,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周柏琛他爸想要在我爸面前炫耀一下。但小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非说我小人之心。
可外面还在下雨呢啊?我瞥了一眼窗外,更加抗拒了。
让你开车,又不是走着去,下不下雨有什么关系?我妈关了水,把洗好的碗收进了橱柜。赶紧的,从你那边现在出发,咱们差不多能一块儿到那儿。地址我发给你了,就当是过去参观参观新房,也看看人家买的都什么位置、小区什么环境。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来的话,这周末的车就不给你换了。
我发誓,我是自愿的。自愿为了车妥协的。
周柏琛家的房子,离他工作的地方不近,离他父母家也很远,反倒是离我爸妈家就只有两站地铁的距离。
这年头在北京还能买到新房,也是一件挺难得的事情。
我开车到了他家附近的时候,他爸妈和我爸妈都已经到了,正在新房里面来回溜达。我妈甚至还拍了房间360度全方位的视频给我,像极了房屋中介。
你这么拍人家家不好吧。在路侧随便找了个方框停好车,我回了我妈的消息。
她的消息也很快回了过来。是你周伯伯拍的,特意发给你爸。
得,还真没把我们当外人。
周柏琛因为临时有个会,要十二点之后才能过来。我陪着四个老人在房间里聊够了之后又在小区里溜达,墨迹到了中午正好一起吃饭。89平米的两居室,小区周围医院商场应有尽有,听说还是个还可以的学区。因为是精装修的新房,里面的硬装都已经搭配好了,到处都是崭新的,看得人不由自主的羡慕。
还不错吧?餐馆是周柏琛他爸周扬提前订好的包间,我妈趁着爬楼梯的时候偷偷问我道。
新房就是好。我实话实说。可惜就是位置离我公司远了点,不然我也挺想买的,前提是如果有钱的话。
去的是老北京餐馆,菜上了七七八八,师傅正在门口片烤鸭的时候,周柏琛才姗姗来迟。许是因为周末,今天的周柏琛没像前两次见我穿得那么西装革履,略显休闲的衬衫搭配牛仔长裤,衬得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出于礼貌,我起身帮他倒好了茶水,顺手又给他爸妈还有我爸妈添了茶。他忙着和我父母打招呼,我水递到他手边他也没顾得上分给我一个眼神。
柏琛工作太辛苦了,周六上午还要开会。我爸一边和周柏琛握手,一边客气道。
是,最近这不是刚到新单位嘛,所以比较忙。
哦?又跳槽了呀?我妈问道。
啊没有没有,就是之前和嘉柚说的那家,来这边差不多刚一个来月。之前那家想让我常驻在深圳,这不是,得回北京嘛。周柏琛清了清嗓子道。
是啊,你老大不小的了,不能再一个人在外面折腾了。周柏琛的父亲周扬开口道,然后冲我爸扬了扬下巴。这次,找了个国企,也跟嘉柚一样,踏实点。
嗨,这不是为了挣钱嘛,不然谁愿意跳来跳去的呢。周柏琛抓了一把头发。
嗯对,每次跳都能涨不少工资,是吧?他爸和他一唱一和,又在我们面前炫耀了一把他的薪资水平。
嗯,现在到手五万多点,至少还房贷没什么压力了。
你房贷每个月要还多少啊?我忍不住问道。
周柏琛看向我。四万五。之前工资低,不然杠杆还能再加多点。
我暗自挑眉,和我妈对视一眼。
她倒是很肯捧场。呦,那可挣得比嘉柚多多啦!是你工资的几倍?
好几倍吧。数学不好,算不清楚。当众被驳了面子,我有点不想接茬儿。
在座的除了周柏琛以外都是长辈,席间,我又几次盛汤、添水,他压根就没有想和我一起的意思,甚至没想起来礼节性的说句谢谢。倒是我还看到,周柏琛的妈妈几次帮他爸爸剥了油焖大虾的虾壳,把虾仁送到他爸爸的盘子里。
硬装是有了,但还得收拾收拾软装。嘉柚啊,柏琛是男孩儿,不懂这些,你审美好,想麻烦你帮忙看看。周柏琛的妈妈冲我说道。她声音温柔,说的话也听起来亲切,但该说的也都顺带着表达出来了。
八字没一撇呢,就开始惦记想让我出装修款了吗。我脸上挂着笑满口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又大男子主义,又精明算计。吃完饭和周柏琛一家三口分别,我妈问我觉得怎么样,我直截了当道。
我的车停在小区的另外一个门距离太远,把钥匙给了我爸让他过去开我的车,我上了我妈的车。
我问你觉得房子怎么样。我妈伸手指了指周柏琛家房子的方向。
房子是真不错,我也想要。我撇了撇嘴道。还是券商赚钱狠,不像我们,金融乞丐。
我妈看起来对周柏琛家的房子是真满意,一路上赞不绝口。你跟柏琛最近接触得怎么样呀?周柏琛家里跟咱们家知根知底,人品还是可以的,学历也好,人身高外貌都没问题。我看啊,跟你就是良配!
好家伙,才见过两三面的人,这就成良配啦?而且您确定人品可以吗?他妈刚才那话里的意思还是想让我跟着装修。
那是说让你帮忙看看,万一以后的女主人是你呢。我妈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不就是想让我出钱吗?他出房子,我出装修。这点盘算谁看不出来啊,我好歹也算半个学金融的,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这儿玩什么聊斋呢。
车开到入主路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这倒是无所谓。我妈看了我一眼。
我急了。怎么就无所谓了啊?他们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您是听不出来啊还是咋地。
再算计也没用啊。我妈噗嗤一声笑了。你手里又没钱,不用担心被他们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