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他抖得好厉害啊。
阿沅还以为郁望舒受了多大的委屈,看了看四周,犹豫了一下,双手轻柔地从后搂住他的脑袋,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哄孩子似地拍了拍他的背。
清新的皂角香瞬间侵袭了郁望舒的神智,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声线变得嘶哑:“嫂嫂,就容我这一次吧。”
什么?
阿沅还没反应过来,腰忽然被一双手臂紧紧勒住,力气大到几乎要折断了她,灼热的温度快要烫伤了她。
阿沅惊了,开始小幅度地挣扎。
“就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他柔声哄她。
精瘦的手臂在细腰后交叉,手背上一道道青筋凸起,既像是在克制用力,又像是在放纵。
烫人的气息炙烤着肌肤,阿沅的心跳乱了节拍,她怕被人瞧见这荒唐又越界的一幕,可听到他的恳求,又忍不住心软,心中几番纠结,最后还是妥协地由他了。
终究也没有太过分…
二郎其实也很不容易啊。
郁望舒顺势将头低了下去,埋藏起那得逞的唇角,如同设置好诱饵的猎人,等待猎物的上钩,低垂的双眼忽然瞥见她跟破布一般的袜子,他一把横抱起阿沅坐在腿上。
“你鞋子呢?”
午后的阳光像个害羞的姑娘,收敛起刺眼的光芒,皇宫外平整宽敞的石板路上留下马车远去的影子。
阿沅从车窗探出头来回看,来时觉得能压死人的宫门此时变得越来越小,渐渐模糊,她如同做了一场梦似的。
【我就这么走了,不用跟贵妃娘娘那边交代吗?她说可是皇上的旨意。】
郁望舒发现她脚被磨破后就不准沾地,这么一路抱着她上了马车。
郁望舒盘腿坐在她旁边,道:“不必管她,你也是,以后不要随便跟人走。”
【我可没瞎走,对方说是你的人,我才跟着走的。】阿沅抗议,却见他理所当然地把她的脚放在膝上,伸手就要褪她的袜子。
阿沅忙把脚蜷回来:【你干嘛?】
郁望舒拍了拍里侧的药箱:“上药。”
阿沅跑得太多了,不光袜子破了,脚后跟也破了皮,可就算是亲姐弟,也该避讳,阿沅推辞:【不用了,等回家自己上就是了。】
“你自己上不方便。”
【我到时候让小桃帮忙就行。】
“你让小桃帮忙,也不用我?”
【这是我的脚,你…不行。】
郁望舒垂下眼帘,浓长的眼睫被窗外的阳光染了一层金,盖住眼底的晦暗,终于不再坚持:“好吧。”
他将药箱推到一边,支在引枕上闭目养神,不再管她了。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开始有些心虚。
刚刚她是不是拒绝太强硬了?!
二郎也是一番好意,他压根就没往别的地方想吧。再说,小时候他们还挤在一张床上呢,她这么大反应,是不是把人弄得下不来台了。
小小的脚缩成一团,脚趾略带局促地扣着柔软的地毯,等了一会儿,灵动的浅眸忍不住透过发丝偷觑着身边人,只见他半边脸这会儿肿得简直没法看了,红红的掌印...
嘶,对这么一张脸也下得去手!
阿沅坐不住了,越过他的腿拿过药箱,翻找了一通,找到了紫草膏,这是专门消肿镇痛的。
她用帕子沾了一点淡紫色的药膏,要给郁望舒涂药,却被他一扭头躲开了,狭长的眼眸从上而下乜她:“这是我的脸,你不行。”
呵,还记上仇了。
他从小就这样,若是他想做的事没做成就要别扭半天。
阿沅把帕子递给他,示意他自己来,谁知他接过来只是放到一边,并未理会。
给了台阶还不下来,那她可就不给了。
阿沅转过身背对他,眼不见心不烦:哼,爱用不用,反正他伤在脸,她在脚,看谁更丢人。
车轮轧轧,不多时来到热闹的大街上,人声鼎沸,喧闹声不绝于耳,车厢里与之截然相反,安静得简直落针可闻。
郁望舒跟入定的佛祖唯一不同的在于他爱穿黑,一袭浓郁的黑衫似化不开的墨,安宁中透着几分冷鸷。
洁白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几下,停下没多久,又再度点了几下,阿沅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膝盖抖了起来,牙齿习惯性地啃咬着嘴上发干的皮。
唔,小贩的叫卖声太吵了!
啊,不管了!
阿沅猛地转过身来,把伤脚往他的腿上一搭,鼻孔朝天地比划:【让你弄总行了吧。】
凉薄的嘴角飞速划过一抹弧度,他长臂一捞抢走药箱,利落地帮她上了药,包扎好后才换阿沅给他擦药。
即使阿沅现在已经没了给他上药的心情,可当郁望舒把脸凑过来的时候,拒绝的话奇怪地也说不出口了。
上好药,阿沅忍不住问他:【跟你说话的那个是谁啊,他为什么打你?】
她实在太好奇了,从刚才一路憋到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什么人竟然对着这张脸也能下得去手,看看,都给打成什么样儿了!
造孽啊!
其实郁望舒特别不喜欢紫草膏的味道,眉头从刚才就一直皱着,此刻见她心虚又忍不住好奇的样子,才微微舒展了眉头:嫂嫂最是心急,难为她忍了这么久。
“他是太子。”
太、太子?!
浅褐色的瞳孔剧烈震动,阿沅吃惊地捂住脸,不小心把紫草膏沾脸上了,却是浑然不觉。
所以她刚刚不光吓着太子,还在他面前把人拽走了?!
如此大逆不道,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
阿沅冷汗涔涔,郁望舒看着有趣,靠了过来,伸手刮走她脸上的药膏,深黑的眸底意味不明:“怎么,害怕了?后悔保护我了?”看阿沅抬手比划,他忙加了一句,“别撒谎。”
【我害怕…】白皙的指尖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改了方向,【才怪!】
殊不知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交错间变化着色泽,成功出卖了主人。
骗子!郁望舒暗自骂了一句。
他故意往她这边又靠近了些,肩膀压到了阿沅,带着某种微妙的压迫感,黑极的瞳孔里一片清明,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道:“真的,嫂嫂不骗我?”
这次就连后背都开始冒汗了,阿沅狠狠咽了咽口水,指尖在空中颤啊颤,迟迟比不出来一个“不”字。
“你果然在骗我。”郁望舒眼中浮现一片寥落,眼眸一瞬变得暗淡,就在阿沅要比划道歉的下一刻,他一个翻身倒下,将头枕在了她的大腿上,“就罚嫂嫂当一回枕头好了。”
哎,哪有这样的?!
阿沅后背就是坚硬的车壁,腿上被压着动弹不得,推了推他的肩膀,却是纹丝不动,环顾四周,她努力伸长手臂去够旁边引枕,有枕头靠为什么要她当肉垫,他可比看着沉多了。
郁望舒将头挪了到舒服的位置,惬意地眯起眼睛,像只晒懒的大型猫科动物:“别动,我乏了,让我靠会儿。”
疲惫的声音成功制止了阿沅的动作,眼看他呼吸渐渐变得深沉,她赶紧轻轻扯了扯他的肩膀
郁望舒懒懒地掀起眼皮,眼里有被人打扰的不悦,却在睁开的下一刻怔住了。
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阿沅,她背着光,蓬松的乌发染上了一层淡金的光晕,和她眼睛的颜色非常相称。他知道为何老天会无情地夺走她的声音了。
不必施任何脂粉就天然艳雪的肤色,即使常年在田间劳作也只曾晒红不曾晒黑,不画而黛的眉,不点而朱的唇,自有一派风流淌在眉间、在肌骨,偏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温婉可亲,灵澈纯净。
艳骨柔态,媚而不俗,对男人这种天生充满征服欲的动物简直是致命的吸引,这一刻郁望舒竟然有些庆幸她不会说话。
不然他要杀的人可就太多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阿沅还在比划着:【我害怕,但我不后悔。】
“什么?”
【我害怕的,但是我不后悔冲出来带走你。二郎,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
弯弯的眉眼笑成了月牙,空气中氤氲着一股不知名的甜,指尖流出的每一个字符都如一把把沾着糖浆的利剑直刺进他的心,又甜又痛。
他生性凉薄,对谁都不曾有过真心,更不该对她动心!可他引以为傲的克己自律在她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场,不容于世的想法如瘟疫疯般狂蔓延。
他病入膏肓,她却不要他了,这怎么成!
所以他不能允许她的放手,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将她留在身边,就像双生花一般同生共存才对!
“嫂嫂,大哥这么躺过吗?”他问。
阿沅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大郎从没这样压在她腿上过,再说了要是婆婆被看见了一定会挨骂的。
所以她一直把大郎供着。
郁望舒嘴角松弛了下来。
这是笑了?
阿沅细看,却已经错过了那细微的动作。
他忽然伸出手,手掌向上:“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哎?
阿沅不明就里,却被眼前那双深邃的黑眸蛊惑了一般,傻乎乎地把手放了上去。
掌骨用力,修长的手指向内扣住,十指交握。
“嫂嫂,永远都别放开。”
往后的几日,阿沅一直提心吊胆,一会儿怕太子追究她狂妄无礼,一会儿又担心高贵妃找她算账。
她越心累就越觉得郁望舒不容易,想着才不过进宫一趟他就挂了彩,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他究竟受过多少委屈啊…
小时候郁望舒就这样,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要不是阿沅看他天天带着伤回来,暗地跟踪,恐怕他早被人打死了。
阿沅心里难受极了,她当时想得太简单了,以为他被认回去就是过好日子了,殊不知这里竟然这么危险。
早知如此,说什么她也得跟着回来才是,哪怕人微言轻,好歹也护他一二,不至于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些。
阿沅摇晃鬼工球,铃铛声成功把小桃叫来,她简单比划了一下。
【帮我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傍晚,忠伯照例呈上密信,只不过这次还多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竟是一碗简单朴素得不能简单的冰元子。
郁望舒看了一眼就端起碗尝了一个,唇角弯了一弯—王府的人从来不做如此简陋的夜宵,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果然是熟悉的味道,他意犹未尽地放下碗,准备等处理完公事再慢慢享用。
小刀刮掉信封的烤漆,抽出里面的信扫了几眼,果然,阿沅已经引起注意了。
和他预料的差不多。
郁望舒将信凑近烛火,火舌顿时卷起信笺,火光照亮他黑沉的眼眸,眼底一片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
忠伯边觑着他的脸色边掂量着道:“王爷有心,倒不好明着这么护着夫人,树大招风,未必是好事。”
郁望舒扯了扯一侧的唇角,不明着护怎么引起对方注意,对方不注意,怎么给他创造出更多机会让阿沅依赖他。
阿沅是个倔强的,强留是留不住的,只能利用她怜贫惜弱的性子,让她慢慢靠近方为上策。
自私也好,卑鄙也罢,他既然已经决定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就不会在乎用什么手段。
“我知道分寸。” 余光看向圆嘟嘟的白玉元子,“晚照阁那边怎么样?”
“夫人回去了一趟村子,拿了…”忠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拿了几只鸡回来,说要养在晚照阁,还要在院子里垦一片地,说要种菜。”
在王府里养鸡、种地…简直是闻所未闻,令人窒息。要是让周氏知道恐怕能气晕过去,忠伯不禁头大,却见王爷一双眼骤然亮堂起来,跟夜猫子似的,有几分瘆人。
他端起碗起身推开窗棂,沿着墙爬上来的连理藤已经摸到了窗口,上头一对对双生花花团锦簇。
他笑着咬了一口元子,糖浆顺着喉咙流进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