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车
回顾自己的半生,时纯始觉自己命中的幸与不幸,全叫做裴今澜。
暮春溺雪的夜里,每当她记起他们再次重逢的那个雨天,都有种被命运裹挟向前茫然无措的失重感。
那天时纯是被叶弘巍诓上车的。
窗外大雨淋漓,蘸湿玻璃,她想看清沿途路线都十分艰难。
尝听闻烊京城十年前也落过一场雨,大水淹城夺命,毫不留情。
时纯靠向椅背,细长的眼尾轻轻上挑,驾驶座上叼着根戒烟棒的叶弘巍正在哼小曲,她不禁冷着心肠琢磨,那场大雨怕是都没长眼,不然,怎么偏没把她这个见钱眼开的舅舅给一起带走呢。
昨晚剪了整夜的片子,时纯此刻着实困倦。
她靠边坐着,鬓角贴着冷透的玻璃,哑着音问:“舅舅。我晚上还有约,能回么?”
前座的叶弘巍身子一斜,嘴里的戒烟棒也跟着歪了歪,“我说外甥女啊,有了男朋友就不顾舅舅死活?我这趟可是倾家荡产,你不想着怎么帮我捞回来,怎么尽扯我后腿呢?”
时纯早料到叶弘巍会倒打一耙,倒也没多生气,她扯了扯胸前的镂空披肩,丑话先撂前头,“陪你逛展,谈判,做翻译都可以。旁的不成。”
她扫过叶弘巍略显心虚的侧脸,顺手划开微信对话框看了眼,往后一靠,腔调慢得磨人:“舅舅,做人别跟做生意似的没良心,我妈可还在天上看着呢。”
“小兔崽子。”叶弘巍轻嗤了声。
时纯看到他随手把戒烟棒丢到一边,打了圈方向盘,冷嘲热讽地说:“我哪敢打大小姐的主意。您是京大新闻系高材生,笔杆子一转就几千万的曝光,我哪敢跟您过不去不是?”
时纯侧了侧身,垂着眼看窗外霓虹,绚烂的光影从她脸上一闪而过,表情淡得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叶弘巍等了好一会,听后座还没动静,忍不住又往后视镜扫了眼。
狭窄镜面里,身形纤细的女孩环着手臂歪在黑色皮椅上,毫无瑕疵的面孔上那双锐利眼紧闭,像是撑不住一时睡着了。
时纯其实并未睡着,她只是很好奇,叶弘巍豁出全部身家就图一张香水展的入场券,这场上的人到底都是什么来头,他今晚想抱的又是哪条大腿?
正思索着,车辆忽然拐弯,她睁开眼,只觉得视野都变得开阔明亮。
夜幕下的古老菱形大门泛着冷白,密密麻麻的小柔灯把建筑底座衬得有些不真实,渐次深入的大门内是高矮不一的绿植屏障,庞大的建筑无窗无缝,竟透不出一点光来。
娑岚别墅,烊京城最风雅的销金库。
叶弘巍闲来最爱碎嘴,但凡攀上点关系就在家显摆,记得有回他喝醉了,拉着她又哭又笑,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娑岚别墅你肯定知道吧?我跟你说,这里面啊,没一个好东西,都他妈王八蛋。”
骤雨初歇,晚高峰的烊京城难得人迹罕至,明明才晚六点,倒像是夜已深了。
时纯注意到叶弘巍的车没在娑岚别墅门口多停,他刻意放慢车速,沿着辅路绕了一圈,看导航是想拐到别墅西侧的区域,那边是大片的酒店和私人公寓,理应也有停车场。
“渴了吧?喝点,等进到里面可由不得你随意。”
叶弘巍突然开口,难得老成持重地跟她嘱咐,顿了一秒,又央求似的说:“这里头的人,咱可都得罪不起。你好歹收起脾气,好好表现,就算是擦着哪位的衣角,也足够咱家飞上天了。”
时纯接了水,扭了扭松懈的瓶盖,拇指拭去边缘不太明显的粉末,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舅舅,我有点不舒服。”眼看车辆就要拐入辅路,时纯突然出声,语气像是也很为难,“能不能靠边停会,我想去趟卫生间。”
“啊?这会上哪给你找卫生间?”时纯明显感觉到叶弘巍的不满,甚至连车速也紧迫几分,“再说马上就到了,忍忍啊。”
后座传来隐隐闷哼声,叶弘巍扫了眼后视镜,就看到时纯唇色发白,挛缩在靠椅角落,捂着小腹苦苦支撑。
“怎么了这是?”
时纯咬着牙,尴尬道:“应该是例假。”
她长睫颤了颤,嘶哑着声音道,“舅舅,我没准备。”
不等时纯说完,叶文巍就已经弹了起来,目光落在时纯身上那套花了大价钱租来的礼服上,慌忙道:“怎么回事?这么要紧的场合你都不注意点。”
想到时纯也是被他半路截来的,叶弘巍又有点没底,嘟嘟囔囔地把车停在旁边商场入口,催促说:“快去快回,听到没。”
时纯应了声,在叶弘巍眼皮子底下只拿了手机,提着裙子消失在了夜色里。
叶文巍翘着二郎腿等着,忍不住又从怀里掏出那张白金镂空的入场券细细翻看。
吧嗒的雨声骤然响起,他抬头看了眼高高伫立的商场大楼,回忆了下时纯那会离开的方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暗沉的云层压得路边的洋槐树反复摇摆,时纯拢住耳侧短发,原本优雅的白色鱼尾裙被她随手捏在大腿两侧,她正打算躬下身穿过密集的车群,忽然感觉身后落下一束车灯。
叶弘巍的尖锐油滑的语气越过车窗,炸雷似的黏着她过来。
“小姑奶奶,你跑哪儿去?不要命啦!那边——”
后面的话被风声打断,时纯加快步伐,头也没回地拐弯继续往前跑,直到周遭的空气都寂静了,她才注意到叶弘巍不知为何竟然没再跟上来。
眼下的所在俨然是一处私人停车场,奇怪的是不见一个警卫保安,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停着一辆看不出来历的SUV,车门半敞,只露出座位上略微前倾的男人侧影,以及他明显搭在膝盖上的一截苍白手腕。
那双手瘦骨嶙峋,却并不孱弱,透明的玻璃杯被他捏紧,跟随时都要碎裂似的。
时纯隐约看到白色液体里泡着两颗药片,随着男人的手势缓缓上浮下落,茫然,又失重。
骤雨忽至。
时纯静待着审判的来临,可车内的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有外人闯入。
她望过去,漆黑车窗上除了影影绰绰的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片刻,时纯直接转身,紧绷着后背沿着行道树原路返回,等到终于走出那道低调得几乎看不出的门槛,她方才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
来不及回想,时纯感觉手腕处突然被人攥住,她下意识甩开,侧过身才看到叶弘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蹲在大门一侧,此刻正抬手示意她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将她直接带离了这片黄线覆盖的区域。
“你聋了吗?我叫你都听不到?故意的是不是?”叶弘巍少见地生了大气,全数愤怒里却夹带着明显的恐惧,“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地盘?没遇到什么人吧?有没有——”
他正口水乱溅地说着,扭头看到时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蓦地住了声。
“阿纯,你再跟我摆脸色?我好心好意带你开开眼界,你就这么报答舅舅。”
笑意不达眼底,时纯站在风口里,态度孑然又轻蔑。
“怎么报答?如你所愿上别人的床。”
叶弘巍颇有种被人拆穿的尴尬,顿时结结巴巴:“怎么跟舅舅说话呢?”
他眼神闪躲,又不甘心被人顶撞,待看到时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心里又来了火,“就你清高。要不是我,你能念最好的大学,学着烧钱的专业,还能进烊京报业那种头部媒体实习?现在家里破了产,就剩咱俩相依为命,叫你出点力怎么了?这世上,什么不能买卖,不过是价高者得罢了。”
时纯不置可否,神情似乎真有些不舒服。
叶弘巍见状,语气方又软和了点,“那代总你也见过,既没上头掣肘,亡妻又只留下一个女儿,咱们家和他攀亲也不跌份。他托我约你,也不过谈谈风月。你要不喜欢,大不了就当被蚊子叮一下?”
“舅舅。”时纯这才朝着叶弘巍盯了过来,“我有男朋友。”
叶弘巍一心虚,忙道:“李一叙那边,我绝对保密。”
时纯气出一声冷笑,道:“舅舅拿人手短吧。既这么上赶着,不如你自己去。”
她抬腿就要走,忽觉得眼前一晕,叶弘巍紧挨着扶了上去,只这一下,时纯就觉得整个人都卸了力气。
“你——”她有气无力,实在不知道叶弘巍何时动的手脚。
叶弘巍见状终于来了劲,拽着她往小路上走,“我知道你不乐意,但一回生,二回熟,日子久了你就知道好处了。舅舅总不会害你。”
时纯怒气上涌,余光隐约看到一束光从远处靠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奋力朝着马路一扑,膝盖着地,神志清醒的瞬间,她迎着车灯的方向使劲抬了抬手臂。
叶弘巍先是一惊,继而忙去检查时纯的脸,等他发现被拦停的车居然没有变道,忙打着哈哈连拖带拽地带时纯让开。
他余光扫到醒目的车牌,脚下顿时跟生了刀片似的。
时纯觉察到他的僵硬,趁机挣脱开,心一横冲向了车门。
她本意是闹大了事故,利用车主拖延时间等待药效过去。可就在她摇摇晃晃站定的同时,岿然不动的后车门,忽然留出了一道缝隙。
像直白的邀请,又像是等待困兽的诱饵。
叶弘巍脸色煞白地佝着,像是在惧怕什么,时纯一想到自己落进叶弘巍手里后的下场,蓦地收回视线,再次把目光投向车窗。
玻璃窗落下一道缝隙,露出男人微垂着的秾艳深邃的眼。
“上车。”
时纯呼吸一窒,只觉得他皮肤苍白得不似活人。
“先生贵姓?”
那人语气沉坠,听不出任何情绪,“裴今澜。”
“阿纯,跟我回去。”叶弘巍催促的语气打着颤,不自觉瞥了眼那辆车,哄着她说:“我用叶家发誓,我保证再不怠慢你,否则就让天打五雷轰!你可别乱来。”
时纯没动。
车内的男人似乎了然,朝着司机道:“走。”
耳畔传来引擎发动的响声,时纯大脑一片空白,眼看底下的轮胎已然滚动,她毅然抬手,在车辆行驶的瞬间,闪身钻进了黑漆漆的后座。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来到裴先生的世界。
这里不光有黑暗,也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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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古董世家公子 × 动漫原画设计师
–温柔矜贵 × 钓系勾人
传闻裕公子爱三样:古玩,风骨,与皮相。
黎谷雨坐在时序动漫的老板椅上,斜插铅笔挽长发,忍了又忍,拧眉骂了句:“什么玩意,臭装B.”
为了给公司挣条活路,顺便实现自己的设计构想,黎谷雨自我洗脑一整夜,忍辱负重,描眉画眼,火速整了一套行头,娇滴滴跑去双抛桥截人。
“裕先生安好。”她佯装惊讶,迭声又道:“裕先生幸会。”
身着茶色唐装的年轻人回头,美人着旗袍,拎着高跟鞋,赤脚踩在青苔石阶上。
他抬抬手,招呼她,“脚心凉,过来。”
*
三年后,时序动漫靠一部古董衍生漫逆风翻盘,成为业内翘楚。记者发布会上,媒体长枪短炮问黎谷雨是怎么做到的,向来绝俗离世的裕公子露了面。
“黎小姐安好。”他长身立于竹骨伞下,对着镜头斯文哂笑,“黎小姐过河拆桥,拆得好。”
–拉扯甜文
–1v1,结局HE
–待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