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一)
作者有话要说:出版社告知因题材审核等问题难以出版,遂解约。现将出版修订稿选择性地更新至网络版,大致包括:
1.修改国家名称以及对应的称呼,使文章背景设定更加架空。月氏改为禺戎,龟兹改为乌善,匈奴改为阿勒奴。
2.初稿的诗词引用先秦、秦汉、唐朝混杂,现将齐国设定为架空西汉,所以尽量减少了唐朝诗词,全文除了姜褚易番外最后一句(因为这句诗太重要了!),应该没有其他唐诗了。
3.对初稿词句表述不顺部分作了修改。
4.各角色年龄部分作了校准。
Further/著
今早刚起床,玉堂便冲进帐子告诉我一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
我哥哥要和我儿子打仗了。
我再三确定,我没有听错,就是我哥哥要和他的大外甥打仗了,不是对骂,不是肉搏,而是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我坐在床上愣了良久,才翻身下床去找史书。什么《史记》啊《汉书》啊,和亲那会儿带来了多少,我就和玉堂翻了多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命不久矣。
那人可当真不是我亲哥啊!我暗自叹气,历史上哪有一个亲哥会这样坑自己的亲妹妹?
两国交战,和亲的公主大多是要被杀了祭旗的。想至此,我后背一阵发凉。
我爹大齐先帝,年过而立却膝下无子,只好听从大臣的意见,过继了个宗室子弟,养在皇后膝下。两年前,我爹驾崩,我那才加冠不久的好哥哥就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龙椅。小时候,我与他一同生活在后宫,并不觉得他有多么机警、聪慧、运筹帷幄,直到我听见大齐传来消息——那掣肘我爹近十载、上书力谏公主和亲的项宰辅被他下了大狱,满门抄斩,说是项宰辅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还侵占良田、子孙强抢民女。
我听到时,只是觉得可笑。一个人权势滔天时,他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说的所有话都被奉为圭臬,可一旦下了云端,那他就是过街鼠、落水狗,曾经的辉煌都会变成让他身首异处的铡刀。
包括我自己。
我这个和亲公主,在太平时是两国邦交友好的象征,但只要两国有纷争,我就是活靶子、眼中钉,得最先死。
就算有儿子又怎样?又不是我亲生的!
我和亲那会儿才十五岁,正当好的年纪,嫁的人却是五十有四的老禺戎王。大齐初建,国力微弱,百姓需要休养生息,皇帝需要一位懂大局、识大体的女儿,朝廷需要一个能牺牲的公主。禺戎南下侵扰我大齐边境的子民,我爹在养心殿批了整整一夜的折子,听了整整一夜大臣们的唠叨,而我也在宜兰殿枯坐到天明。
次日清晨,我拜别了母妃刘美人,又去看了看刚出生不久的五妹妹,起身去了温室殿,自请和亲。
老禺戎王在世时,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妾。何况我生得瘦弱,根本不受他们禺戎人的喜爱。那时的齐国国力亦不足以与禺戎匹敌,弱国、小国的和亲公主在这儿可上不了台面。老禺戎王后又十八岁时便嫁给了他,为他生下了一儿四女,又是阿勒奴人人敬重、仰慕的公主,我有何能力与她相较,有何颜面与她并立呢?
而今我十八岁,老禺戎王已在年前死于病榻。王后以阿勒奴公主之位作保,将年仅十七的儿子忽罕邪推上了新王的位子。而我,从他的庶母变成了他最年长的妾。
玉堂看我坐在几案旁半天没有动静,颇为担忧:“公主,是王上想夺我们齐国的边陲之城善都,皇上无法……”
“我知道。”
善都是齐国通往西域的要塞,若是善都丢了,别说西域,齐国西北的大片土地怕是也要在日后遭人蚕食,不得安生。
“他刚刚坐上禺戎王的位子,想证明自己。何况爷爷曾经让先王在善都吃过败仗,他说什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玉堂的身子有些隐隐发抖:“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笑了笑:“放心,今晚……我会让他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了解他。在为先王妾的那些年里,我并不受宠,是以有大把的时间交给自己,或是……其他人——
十五岁初来乍到,我便遇见了小我一岁的忽罕邪。彼时的我已嫁于先王有些时日了,但王后凶悍,不喜汉人,因此也十分不喜欢我,常挑唆先王冷落我。我无法,便只好带着玉堂,叫上些侍从去天山脚下找水源,找适合种菜的田地。
不得不说,在中原待惯了的人,最热爱的事情就是种菜啊!
我和亲时带来不少蔬果、鲜花的种子,每找到一块像样的地就种一点,怀揣侥幸,期待它们发芽、生长,不枉我千里迢迢带着它们来到禺戎。
我每隔几日便会去看一眼,月余,那些种子已有破土而出的迹象。直到忽罕邪带着他的军队从战场上回来,百人骑兵踏过天山的河流,将我的小芽们踩得七零八落,泥泞不堪。
当时的我如遭雷劈,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也不管寡不敌众,指着忽罕邪的鼻子就是一通骂。他们骑着马将我团团围住,如同看小动物一般看着我。
忽罕邪坐在马背上,逆着光,他的影子笼罩着我,我只听见他笑道:“汉人?哪儿来的?”
我叉着腰,个子矮气势高地喊道:“我是齐国公主,禺戎王的妃子!”
忽罕邪一愣,像是被我的嚣张气焰惊到了,二话不说,抓着我的腰带将我拎上了马背。我不会骑马,惊叫着却没办法,被迫伏在马背上承受猛烈的颠簸,到了营帐后难以遏制地吐了出来。
忽罕邪笑得前俯后仰,最后还不忘挑衅地走过来,说道:“怎么样?还嚣张吗?”
先王知道这件事后也不恼,只是对我说忽罕邪还小,让我不要放在心上,还教训了忽罕邪,告诉他不要这样捉弄齐国来的客人。
忽罕邪答应了,良心发现般地来寻我,说要给我赔礼道歉。我不想理他,他便又将我扛了去。那时正好是禺戎的春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金光,远处的天山白雪皑皑,朦胧可见。我突然有些想家,鼻子一酸,险些哭了出来。
忽罕邪有些讶异,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想家了。
忽罕邪又问我家在哪个方向。
我说,在东边,齐国春天的时候会有很多很美的玉兰花,我想看玉兰花。
忽罕邪不说话了。
我们回去后好几天他都不曾来找我。直到先王出征西部落讨伐叛军,他趁着我帐外无人,挤进了我的帐子,递给我一把种子。
“这是什么?”
“玉兰花,”忽罕邪说道,“齐国的玉兰花你就不要想了,我在禺戎给你种,也是玉兰。”
此话一出,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老禺戎王死后,玉堂一度担心我会被拉去殉葬或者分给其他禺戎贵族。但我心中毫无波澜,我在赌。
事实是我赌对了,忽罕邪在继位当晚便将我叫去了他的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