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话题又转回了周牧野。
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金台夕讨厌周牧野,自然是有缘由的,而且有非常具体的缘由。
只是这个缘由,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已经成为记忆里一个小小的插曲,再也不值得拿出来与人说道。
当她经历过真正的背叛,真正的恶意,和真正的恐惧,再回忆起那桩小事,终于可以客观地评判,当初那一瞬间的失望、委屈和愤怒,仿佛只是自己的无理取闹,矫情极了。
可那些别人不理解的情绪,终究是真实的。
她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可能是磁场不和吧。”
程雨霁却瞧出不对劲来:“我说我遇见周牧野,你为什么不惊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出现在离你家这么近的地方,真的是巧合?”
“你和他相遇,不也是巧合吗?”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去上班?”
“早高峰时段,核心区街道,哪个人不上班?”
一套攻防有来有回,金台夕没落下风,但程雨霁心中的疑虑也没消除,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按下不表。
“说正事儿,这箱子书你给我搬到车上,我想办法处理。”
金台夕一脸谄媚:“还是程主编有办法,不过还得劳您搭把手,你也知道,这老旧小区没有电梯。”
程雨霁翘起脚,给她展示自己新买的Valentino:“穿这鞋走楼梯跟杀人没什么区别。”
金台夕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从背后拿出一双拖鞋:“送你个礼物,我从新西兰航空头等舱顺下来的,还没穿过。”
程雨霁鼻孔冒烟:“你可真不见外。”
“编辑和作者,犹如厨子和炒瓢,分什么你我。”
“是主编和作者!”
“知道了知道了,副主编和作者。”
两人一个穿着卡通睡衣,一个穿着精致洋服,一前一后,在老旧小区贴满小广告的逼仄楼梯上,抬着一个大纸箱呼哧带喘。
程雨霁气急败坏:“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还不如让你卖废纸!”
金台夕却看得开:“别这样程主编,这也是难得的人生体验。”
两人下了半层,转过转角,把箱子扶靠在把手上歇气。
程雨霁认命道:“话说回来,要不是为了这箱子书,我今天也见不着周牧野。”
金台夕未置可否,浅浅嗯了一声。
“我见到周牧野了……”
金台夕听厌了这个名字:“行了,你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了,能不能别提他了?”
“可是,那是周牧野啊!”
程雨霁撤下了扶着箱子的手,箱子失去平衡,猛然一歪,险险掉落。
金台夕赶紧扑救,胳膊被箱子角撞红了一片,急了眼:“不就是周牧野吗?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都落魄成这样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程雨霁手指颤抖,向斜下方指去。
金台夕拧着身子朝后看,二层楼梯平台上,站着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左臂搭着一件西服,衣冠楚楚,背后却是杂乱无章的小广告。
光线从二三层之间的小窗里照进来,令他面部线条愈发峻挺,眼里的冷漠也愈发清晰。
还真是,周牧野。
她明白了,程雨霁刚才的那句话,不是感叹过往,而是白描现实。
这么近的距离,回声这么清晰的楼梯间,他不可能没听见自己的奚落。
金台夕有些尴尬,但话已出口,况且她说的也都是事实,眼下还有另一桩更尴尬的事——周牧野出现在自家楼道里,这事儿很难解释。
“挺巧啊。”她拼命朝周牧野使眼色。
他没说话,长腿两步就迈到了她们面前。
程雨霁把头发拢到耳后,低头做娇羞状:“真巧,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不巧,我住这儿,三楼。”
说完,他无比自然地把西装搭在金台夕肩上,接过她手中的纸箱,毫不费力地朝楼下走去。
怀里一轻,手上狰狞的红印儿开始发疼。轻柔的西装布料贴在她耳旁,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愈创木气味,没来由的,狭窄的楼道愈发燥热。
三楼,正是金台夕家所在的楼层。
程雨霁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瞪大了双眼:“他住你家?!”
她连忙摆手否认,肩上的西装随她的动作掉落,她下意识接住,捞进怀里,然后舒了口气。
看着程雨霁的眼里,却是她把周牧野的外套紧紧搂在怀中,还低头闻了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喟叹。
程雨霁叹为观止,语无伦次:“你、你俩……什么时候……你怎么把他拿下的?!”
金台夕双手扶住她的肩:“你冷静一点,我俩只是邻居,我待会儿和你解释,现在最要紧是别让他发现那箱书!”
程雨霁咬牙切齿:“原来你怕到死的邻居就是他,还说什么怕你优美的文字影响你出剑的速度,我看是怕露骨的情节影响你清纯的形象吧?”
金台夕见这位一时半会儿劝不动,只能靠自己,赶紧朝楼下追去。
周牧野身高腿长,此刻已经下到楼底,双手占得满满当当,用膝盖去顶单元门。
她跳下最后三级台阶,催促他赶紧出去,然后在他背后抵住门,低声道:“这个时间你怎么不上班?”
“回来拿东西。”
金台夕随手把他的外套往箱子上一放,刚刚好盖住晚舟出版社的胶带纸:“箱子给我,拿了东西赶紧走,什么也别跟程雨霁说,OK?”
周牧野拧了眉,躲开她伸来接箱子的手:“这件西装是租的,弄脏了要赔钱的。”
人一旦落魄,就失去了一掷千金的豪气。
金台夕观察他脸上神色,一时拿不准,他这样斤斤计较的样子,是真的人穷志短,还是回应自己对他境遇的奚落。
她顿了顿,缓声道:“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十件我也买得起。那位大小姐想象力丰富,待会儿你不要乱讲话,一切由我来解释。”
周牧野没搭茬,反而说起另一件闲事:“小区里其他楼都装了外挂电梯,怎么你这栋没有?”
语气轻描淡写,像一句无关紧要的闲天。
引得金台夕也放松下来,指着101号窗户大吐苦水:“这位大爷不同意,补偿费从五十万谈到一百万,现在又反悔要两百万,总也谈不拢。”
周牧野不屑:“两百万的小事都谈不妥,业委会干什么吃的。”
此时楼道内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金台夕没工夫和他闲扯,威胁道:“你要是敢和程雨霁多说一句,我就涨你的房租!”
程雨霁缓缓推开门,已经换回了自己昂贵的高跟鞋,亭亭玉立端庄娴静:“多谢,我的车就在那边,可以麻烦你帮我搬过去吗?”
涨租金的威慑力立竿见影,周牧野一言不发,冷脸朝车子走去。保时捷718后备箱狭小,刚刚好能装下一个纸箱。
程雨霁小碎步跟上,从手机大的小废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现在在出版社工作,如果有需要,随时找我。”
周牧野没有接名片,只瞥了一眼上面乌篷船形状的logo,然后看向她身后的金台夕:“她不让我和你说话。”
金台夕点点头,对他的表现表示满意,然后指了指楼上。
周牧野立即双手插兜进了楼。
程雨霁目瞪口呆,把她拉进车里,问道:“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
金台夕面露得色:“世人慌张,皆为碎银几两,我说要给他涨房租,立刻就老实了。”
“你是他房东?你这破房子到底租金多少,能让周少这么乖巧?”
“背阴开间,一个月八千八,老金亲自谈的价格,真黑啊。”
程雨霁十分不解:“那也不贵啊。他再不得宠,也不至于要为这么点钱对人俯首称臣吧?”
“这还不贵?八千八在这地段都能租到商品房大一居,或者条件差的小两居了。你到底对金钱有没有概念?”
程雨霁笑了:“几千块的小钱确实没有概念,还不够周少以前买一块橡皮呢。我真的没想到他现在会窘迫成这个样子。”
金台夕沉默了。她小时候过的是普通人家的日子,一个月二十块钱零花钱,要仔细计算能买几根冰棍儿、几块巧克力,所以对价格格外敏感。
拜周少所赐,她高一时见识到了大千世界多贵的东西都有,当年她听说一块橡皮要上千块钱的时候,差点儿世界观崩塌。
程雨霁拍了拍她的肩:“所以说人生无常,你也有点危机意识,好好写作,别成天拖稿断更,混吃等死。”
“我和他不一样,我是我爸的独生女。”
“你可别说,几年前大家还都以为他是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呢。”
金台夕耳边忽然响起周牧野的声音——“城外为郭,郭外为郊,郊外为牧,牧外为野”。
声音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笑,但仔细听去,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我总觉得这事儿有bug,就算他爸爸移情别恋昏了头,难道周家老爷子也眼见着宝贝孙子在外受苦?还有他妈妈,就算去国外定居,总不能对儿子不闻不问吧?但凡有人关心一下,他也不至于这样。”
程雨霁压低了声音:“就是这么邪门,大家都说她后妈去国外请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周家老少下了降头。老爷子前阵子住着院,还专程去电影首映礼给她捧场呢。”
“难道那个小三是明星?”
“你不知道?就是叶沉香呀。”
金台夕听说过叶沉香,是个走文艺路线的女明星。前些年一直很低调,近来却接连主演了几位知名导演的作品,拿奖拿到手软,身价也水涨船高。
她面相清冷,有种与命运搏斗的坚强气质,是不少人心中的文艺片女神,没想到竟和周家有这样的牵扯。
程雨霁忽然用胳膊肘捅她:“他出来了!哎,你知道他在哪上班吗?”
“我知道这个干嘛,能把房租交上就行。”
程雨霁一脚油门,小跑车欢快地蹿了出去。
“你不做背调,怎么知道租客能不能交得起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