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周日一早，曲榛到车行便看到忙碌的一群人，房车、拖车、运输车排成长列，技师们来来往往，她忙下车去帮忙。

外面忙完，乔如烟和几个车手一起走出门，瞧着是刚起来。

曲榛悄悄打量了一圈，没看见许枳风。

乔如烟确认完事项便准备出发，她和助理姜瑶以及几个车手当然是坐房车。曲榛作为机械师，和同事们一起坐维修车。

但今天人特别多，车都坐满了。

男同事们左看右看，忙往角落里挤，挤出一个小空位。

曲榛拎着工具箱正要上车，听到一声喊：“榛姐！”

回过头，小顾在队伍最后挥手，示意她到后面坐。她松了口气，和相对陌生的男同事比起来，和小顾一车更有安全感。

她冲同事们笑笑，示意自己去后面坐。

几个男生齐齐叹了口气，遗憾地看着曲榛走远了，还互相责怪，怎么不让她先上车。

“榛姐。”小顾开了辆改装过的三菱EVO，冲她笑，“坐我车去，我们也去赛道日。”

曲榛轻声道谢，余光瞥见车后座清瘦的身形。

小顾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我哥也去，但你当他不存在就行，他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是周溯。曲榛忽然反应过来。

在F1围场，这位来自中国的赛车手身上最亮眼的标签之一就是“寡言”，曾有人笑言，围场不需要第二个“冰人”。[注]

曲榛上车后，车队开始向前行驶。

她坐在副驾驶，听小顾给她介绍赛道日，今天是普通的赛道日，下个月开始会有各种各样热闹的主题赛道日。

“我最喜欢漂移日。”小顾兴冲冲地说，“满场冒烟的感觉酷毙了。爬山日也挺有意思，一口气冲刺到山顶。榛姐，你去玩过吗？特别有意思。”

曲榛难得露出几分羞赧，小声说：“我没、没有驾照。”

话音落下，她忽然感觉从身后飘来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可悄悄看，他分明看着窗外。

“哦你没有……啊？！你没有驾照？”小顾诧异道，“没有驾照还这么懂车，牛啊姐。”

曲榛：“……”

曲榛在赛车圈被人夸惯了，但像小顾这样聊什么都能夸的也是少见，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

小顾笑嘻嘻地继续说赛道日，车里都是他的声音。

偶尔曲榛会结结巴巴地接上两句，小顾便耐着性子听，从来没问过她结巴的事。

后座的男生始终安静。

风从窗外吹进来。

和煦吵闹的春日清晨，曲榛像回到小时候。她跟着爸爸，和车队一起出发去比赛，她和祁禹挤在车后座，燥热的风拂过，她趴在窗边听发动机轰鸣的声音，祁禹紧紧地贴着驾驶座的椅背，目不转睛看着车手的操作。

那时真好，没人会嘲笑她是结巴。

但现在也不错。她久违地感受了同伴们带来的快乐。

周溯神情冷淡地看着窗外的车流，没有播放任何声音的耳机隔绝不了车里的声音。

小顾平时够吵了，遇上小结巴更吵闹。

小结巴吵得像小喇叭。

余光里，前座的女孩子和小顾聊得开心，藏在黑发里的的耳朵只露出耳尖，泛着红色。

周溯降下车窗，风灌进来，他闭上眼，不再看车流。

赛道日的地点在东川嘉年华赛道，在东川市郊区，从市区出去路上一小时，一路上都是拖车运着不能上路的改装车。

到地方刚好九点，曲榛和小顾道了谢，便小跑着去维修区找同事，她要在那儿待上一整天。

小顾瞧着曲榛跑远，感叹道：“传闻里榛姐很高冷，没想到她挺爱聊天。哥，你说她是不是怕我们看不起她？所以平时才不搭理我们。”

小顾是在得知曲榛进车队的当晚才知道她是结巴。

他当时挺惊讶的，但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今天聊了一路才发现曲榛爱说话，有时候急了说不上话，听得他也急。

好歹忍住了，没催她。

周溯缓慢地把曲榛和小顾嘴里“高冷”、“从来没说过超过两个字的句子”的改装圈大神对上号。

高冷？

每次见她，她的耳朵都是红的。

他戴上帽兜，双手插兜，说了句“好吵”就准备走，没走两步被小顾拦住，对着他摊开手。

周溯垂眼：“干什么？”

“打火机。”小顾堵着人不让走，“下周昊哥回来了啊。”

周溯沉默两秒，从兜里掏出一个随处可见的塑料打火机，往小顾手上一丢，丢完就绕过人要走。

“肯定还有，交出来。”小顾上当惯了，早学聪明了，“交完就能走。”

“……”

周溯不耐烦啧了声，在小顾的念叨下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丢完走人，吵得他耳朵疼。

烦人。

曲榛第一次进赛道日的维修区，到处是人和车。

最常见的场面是几个人围着一辆车，一个人拿着工具，另外几个人昂着脖子瞧热闹。

她们车队的机械师和车是最多的。

曲榛乐意待在维修区。她和同事负责的是一辆Radical SR3，从外形上看是带壳版的方程式赛车。

值得一提的是，这辆车是街车，能上路。

曲榛第一次见，好奇极了，像幼时收到了新玩具，想把它拆下来，里里外外都研究一遍。

“想拆。”她对同事说。

“回去再拆。”

清冽的男声落下，她倏地回头。

许枳风站在车边，目光带笑，身后是大片阳光。

他看到她眼里未散的新奇和惊喜，温声道：“这是我的车。晚上回去随你拆，有建议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曲榛几天没见许枳风了。

他今天穿得休闲，红白相间的卫衣和黑色运动裤，朝气十足，和他穿白衬衫清俊的模样不同。

今天的他，带着一股劲儿。

“车、车况很好。”曲榛仔细检查过一遍，“但你、你的头盔，裂、裂了一点点。”

同事惊讶道：“头盔裂了？”他根本没注意过头盔。

曲榛点头。

许枳风接过头盔，看了好一会儿才在接口处看到一道细小的裂缝，估计是随手丢的时候磕到了。

她很认真，也很细心。

许枳风挑了下眉，轻笑道：“双倍工资花得值。”

曲榛轻眨了眨眼，嘴角的小梨涡跑出来，难掩开心。为了证明他钱花得值，她又跑去检查车了。

许枳风这下是真笑了。

乔如烟说得没错，她真的很可爱。

午休结束，小顾和车行的人在看台上盯着场内的一辆雷诺赛车，他们观察这辆车有一会儿了。

赛道上不乏昂贵的超跑，也不是没有赛车。

但这辆雷诺赛车像一阵旋风席卷了赛道，赛场上没人开得过他，包括许枳风。

赛道日严格禁止竞赛、测速，所以他们也无从确定这辆车到底有多快，唯一确定的是这是个专业车手。

小顾看了一阵，给周溯发了条短信。

稍许，一上午不见人的周溯终于出现，眉眼困倦，插着兜在他身边站定，面无表情地盯着场上的车。

这辆赛车经过看台，熟悉的引擎声轰鸣而过。

“……”

周溯清醒了，丢出两个字：“我的。”

小顾愣了一下：“什么你的？哥，你往哪儿去啊？哥！”

周溯转身就走，小顾忙跟上去，一路跟到维修区，中途还躲开了几个来堵周溯的车迷。

没多久，那辆雷诺赛车驶入维修区。

小顾昂头瞧，看见车上下来个年轻的车手，二十左右，长得倒是挺俊，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

“哥，什么你的？”他都着急了。

周溯：“发动机。”

发动机……发动机？！

小顾恍然，老秦那儿的发动机，他哥被人截胡的那个发动机！

周溯盯着人看了会儿，忽然朝他走去，利落的步子看得小顾一惊，心说别是去揍人了吧？

祁禹正和人吹嘘自己的车，面前忽然站了个人。

他无意一瞥，眼神凝住了，呆了一会儿，喊：“溯神？周溯？我去，真是周溯。”

艹，周溯也来看他的车？

周溯低“嗯”了一声，下巴微昂，指指车：“能看吗？”

祁禹手足无措地挠挠头，手不知道放哪儿，脸都红了，“能看，你随便看，刚改的。”

这热闹的一角因周溯到来变得拥堵。

祁禹从来没这么风光过，笑得停不下来。

周溯围着车看了几圈，最后打开车盖，视线落在发动机上，果然是他要的发动机。

“谁改的车？”他问。

祁禹咧嘴一笑：“我妹，我们圈里的牛人。诶，她今天也在这儿，我找找。榛儿？榛儿？”

这么满场喊了两嗓子，祁禹忽然哑火了，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一件事——

他的发动机是从周溯手里抢的。

抢，的。

“……”

靠，别来了榛儿，我害了你。

曲榛没能听到祁禹的心声，她往角落里走，穿过拥挤的人潮，视野从狭窄变得开阔。

人群散开，她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周溯站在人群中间，清瘦、棱角分明的脸近距离的冲击，比那晚的浓墨重彩更清晰。

他冷淡的目光看她两秒，嗓音低低的：“曲榛？”

曲榛的心猛地一跳，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阳光很刺眼，他的眼睛黑而冰冷，他朝她走来。在她忐忑不安、以为他要找她算账的时候——

“车改得漂亮。”

他擦肩走过，低声在她耳边说。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了老婆的名字，大进步！

注：基米·莱科宁，外号“冰人”，来自冰天雪地的芬兰，一位吝惜言辞的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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