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小别

除夕前一天,季书言把段执送到了高铁站,季圆也在他车上,待会儿他们要一起回老家,跟看季圆的外婆外公一起过年。

年关前的高铁站人来人往,段执也没带什么行李,他的行李箱是季书言看着收拾的,就几件换洗衣物,其他的都留在了他的小别墅里。

如今那座小别墅落了锁,三个主人都离了家,前两天还热闹放着烟花的庭院一下子冷落了,隔着玻璃窗户望进去,漂亮的刺绣沙发和黑桃木书架都沉静优雅,却空空荡荡的。

季书言也没什么话要叮嘱段执的,眼看着离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才稍微帮段执理了下围巾。

“到那边记得说一声。” 他看了段执一眼,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待得不开心,也告诉我。”

段执低低笑了一声。

车站里人来人往,四处都是送行的人,小情侣们依依不舍,朋友和亲戚说着话不愿意分开,还有许多独自前来的人,迫不及待等着归家。

而他在这拥挤的人流里,眼中只容得下一个季书言。

他上前抱了季书言一下。

“等我回来。”

他跟季圆也说了再见,就拎起行李箱进了检票大厅。

季书言站在门外看了会儿,看段执进去前又转头对他挥了挥手,一直到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不见了,他收回了目光。

“走吧。” 他对季圆说道。

.

季书言的父母其实还住在吴城,只是住在了吴城边缘的一个镇上,离市区要将近一个半小时。

他们家在这儿有个老宅子,是从祖上传下来的,本来已经破落了,到他们这一辈却修缮完备,又是一座青瓦白墙的漂亮院落。季书言跟季明优小的时候,经常跟父母来这儿避暑,只是他们父亲工作忙,往往待不了几天。

如今他父亲退休了,倒是跟老伴长长久久住在了这里,下棋钓鱼,院子里还弄了几缸莲花,夏天的时候一边乘凉一边赏花,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季书言的车停在了小院子外。

沈兰秀一直在窗边注意着动静,季书言刚带着季圆跨进了院子,她就把窗推开了,激动道,“圆圆,书言,回来了啊。”

季圆手里拎着给外婆外公的礼物,蹭蹭蹭几步上前,也不等外婆出来迎他,三两步跨上台阶,一进客厅就喊,“外婆。”

沈兰秀立刻从旁边的房间出来了。

她今年六十出头,穿了一身浅绿色的针织裙,虽然上了年纪,气质还是温和优雅,她抱着季圆摸了好半天,看着这个心肝宝贝,旁边的儿子倒是成了背景板。

季书言也习惯了,叫了一声妈。

全家就季圆这么一个宝贝,谁都惯着,他跟沈兰秀说了几句话,就又去厨房找他爸。

季让果然在做饭,他爸厨艺了得,退休后这几年都是他爸掌厨。

“爸,” 季书言从后面叫了一声,“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季让转过身来,他比沈兰秀还大几岁,快七十了,却还是精神矍铄,笑眯眯地望着儿子,“来得正好,去帮我把螃蟹蒸上。”

季书言应了一声,也从门后拿了条围裙。

父子两个一边做饭一边闲聊,季书言跟他爸汇报了一下医院的经营状况,一年结束,也要做个总结。

季让点点头,一心二用,一边观察红烧肉的上色一边听儿子下半年的计划,末了,笑了一笑,也没打算做季书言的主。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他淡淡道,“我现在老了,经营的事情已经不该我管了,医术的事情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季书言也笑了笑,他前几年刚从他爸手里接过医院,其实是仓促又茫然的,虽然从姐姐去世起,他就知道自己早晚要接过这个担子,却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但是一晃两三年过去,他也逐渐习惯了。

他成了掌舵人,而他爸甘心当他的副手。

他一刀下去,切开了排骨,随意地对他爸说道,“待会儿吃了饭,我陪你下两局棋吧。”

季让笑容更深,擦干净手,拍了拍儿子的背,“好!”

.

午饭没多久就做好了,季书言和季让把饭菜都端出来,季圆帮着摆碗筷。

刚才忙着做饭,季让还没来得及问一问自己的宝贝外孙,一上桌就开始给季圆夹菜,慈眉善目地问季圆最近都干了什么。

季书言在旁边听得有些发笑。

要不怎么说隔代亲,明明他爸对他和姐姐都还算严格,到了季圆这儿,不管季圆今年几岁了,他爸都还一副和小孩子说话的口气。

季圆挨个回答他外公的问题,看着饭碗却有些发愁,菜都堆满了,他来不及吃。

还是沈兰秀从旁边敲了季让一下,训道,“你让不让圆圆吃饭了,这么多话,饭后不会再问啊。”

季让没辙,只能闭嘴了,又给季圆夹了块鸡翅,发现季圆碗里实在放不下了,才调转方向,扔去了儿子碗里。

沈兰秀倒是觉得儿子似乎瘦了,颇为心疼地看了看季书言,“你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比现在胖一点呢,” 她摸摸季书言的手,“也就两三月的事情,你是不是太累了?”

季书言没觉得累,他用事实说话,“没有,可能是最近锻炼了,我体重反而比秋天还胖了两斤。”

沈兰秀只能打住了剩下的话,但她看看自己这俊秀端方的儿子,又还是有点不放心,感叹道,“你啊,也没个人在身边照顾,工作又忙,怎么过的好。圆圆自己还是小孩子,也就能陪陪你。”

她倒不是催婚,这两年她也想开了,就是免不了心疼儿子一个人孤单。

季书言神色淡淡,“我过得挺好。”

季圆在旁边听乐了,他舅舅现在可不是没人照顾,段执前几天没事做,变着花样给他舅舅做饭,他有次从楼上下来,还撞见段执给他舅舅做按摩。

这生活水平,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趁着外婆和外公说话,他偷偷冲季书言笑了笑,眉宇间带着一点揶揄,得意于抓到了他舅舅的小辫子。

季书言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唇角轻轻翘了翘,夹了个苦瓜给他,“好好吃饭。”

进了碗里的东西就不能浪费。

季圆愁眉苦脸地盯着苦瓜看了会儿,还是一狠心吃了下去,苦得他偷偷吐舌头。

.

吃过午饭,季书言陪父亲下棋,沈兰秀跟外孙一起看电视。

季书言这次还给他爸妈带了个礼物,他爸妈都喜欢收古董,他这次从拍卖会上得了个刺绣文房插屏,绣的是梅花与白鹤,烟霞如云,漂亮又别致,他特地带了过来,他妈喜欢得很,就摆在桌上欣赏。

他爸下着棋,也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但他看了几眼,再回过头,就发现他儿子也心不在焉,频频往手机上看。

“怎么了,是医院还有什么事吗?” 季让问。

“没事,” 季书言下了一子,“随便看看。”

他堵住了季让的棋子,抱吃,季让也顾不上东问西问了,把心思又放回了棋局上。

一个下午就在这种闲话家常里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还有隔壁邻居来送了一盒刚做好的绿茶饼。

季书言吃着绿茶饼坐在沙发上,终于收到了段执的消息,段执说他已经到了,路上因为大雪延误了半小时,市区里又堵车,所以才这么晚回消息。

季书言放下心来,“到了就好。”

他想了想,看了一眼在窗边的父母,还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披上大衣,去了森冷的室外,给段执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了起来,段执的声音顺着电波传过来,“喂,季叔叔?”

季书言坐在了鱼池边,身旁是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还有湖下攒动的游鱼。

“你现在是在哪儿,酒店吗?” 他问。

“嗯,” 段执那边有挂衣服的声音,“刚到酒店,还没有回家。我准备明天下午再过去。”

他定的酒店就在段宅不远处,从这里甚至隐约能看见他家的屋顶,气派恢弘的别墅群,林林总总住着一大家子人。

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却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角度去看自己的家。

他垂下了眼,换了轻松的口气,问季书言,“你呢,季叔叔,在家都干什么了?”

季书言便跟他说起下午的棋局,说起隔壁的五岁小女儿,一见季圆就喜欢上了,非要大哥哥带着玩,说他妈妈最近想跟人学做旗袍,奈何手笨,连给季圆的手套都做不好,线头还露着,只是全家谁也不告诉她,夸她手艺精湛。

段执听得笑起来,“那你呢,你有手套吗?”

“没有,” 季书言回答得十分干脆,“季圆在我妈那儿属于限定款,我跟我爸都是赠品,不太重要。”

段执大笑起来。

季书言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小时候收到过我妈织的一条围巾,我和姐姐都有,可惜针脚不行,带了没多久就破了个洞。”

段执倒在床上,听着季书言说这些琐事,他刚刚从寒风穿过而降下的体温,似乎也在一点一点恢复,尤其是心口,火热一片。

“真好,” 他说道,“你妈妈听着很可爱。”

季书言抬头望着院子里的三角梅,“嗯” 了一声。

他父母确实是很可爱的,都是豁达又开明的人,但他却没再说下去,而是问起了段执晚上的安排。

他想,段执这二十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过一件来自于父母的,笨拙的却饱含真心的礼物。

他很少去过问段执的家庭,但也许是因为快要除夕了,也许是因为他不在段执身边,他每每想到在这种洋溢着新年气氛的夜晚,段执却一个人睡在酒店里,他的心口就像针扎一样疼,细细密密地从心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以至于他明知道自己已经出来得够久了,手指都冻僵了,却始终不肯放下手机。

还是段执在催他,“我怎么像听见风声,你是不是在院子里,快回屋里去。”

季书言面不改色地扯谎,“没有,我坐在书房里,刚刚开了窗而已。”

.

而在屋内,沈兰秀跟季让在一起品鉴那扇刺绣插屏。

沈兰秀推了推老伴,“书言是在跟谁说话啊,都快一小时了,他不冷啊,马上都吃晚饭了。”

季让戴着眼镜,从窗户里往外看,正看见季书言坐在石凳上,柔和的灯光映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眉眼间的笑意。

老先生微妙地抬了抬眉。

“是啊,” 季让推了下眼镜,“他跟朋友聊天,干嘛不进屋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升起了一个猜测,但一想到季书言那油盐不进的性格,又不敢太抱希望。

沈兰秀擦了擦自己的镯子,自言自语,降低期待值,“兴许是哪个同事吧,有要紧事。”

季让哼了一声,同事,哪个同事能让他儿子笑得像朵花似的。

但他也没说,宁可继续看屏风。

季圆在旁边吃零食,一路听得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