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偏执
沈虔确实如他自己所说那般,假期还没休完。只不过他的伤势差不多痊愈,已经不会影响到正常的工作,便自行决定回归组织。
上午把那幅被血水泼了的画送去鉴证科之后迟迟没见佟柔的回信,他突然间就失去了等人的耐心,偏执地想要立刻出现她面前,让她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措手不及。
午饭结束之后,沈虔开车回了一趟家。
不是沈父沈母住的那一户,是他后来工作时自己买的房子。
房门打开之后,黑白灰三色填满了人的视线。
沈虔带上门后往里走,随手把钥匙扔在茶几上,落下砰地一串碎响。
警察的工作并不好做,更何况是刑侦警察。自买房以来,切切实实待在这间房子里的时间还不如待在警局里的多。
房子买了也就一年而已,连家具都还没置齐整。偌大的客厅就摆了电视机、茶几、沙发,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在佟柔身上感受到了烟火气,这会儿的沈虔竟然会觉得屋子空荡荡的,冰冷,毫无人气儿。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对这个生出的突兀念头感到好笑又抱歉。
他从来都以为,房子只是一个定居之所罢了。买房,也只是为了图一个安心。
沈虔并没有停在这样的思绪里太久,他会害怕,时间久了会不会就彻底陷进去了。
他走进卧房,从尘封已久的木制收纳箱里拿出一张早就没有粘性的便利贴,固执地在字的背面涂上胶水,贴在了床头柜上。
沈虔用指腹浅浅地摩挲便利贴的右下角,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半晌,他唇瓣虚张,嗓音发酸地低声说:“原来你还知道要回来。”
像是在苛责,却又满含欣慰。
上一个案子刚结,刑警队工作不忙。
周煜几个目前手头上就佟柔这么一个案子。虽然案件的性质并不恶劣,但是社会关注度很高,他们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松懈。
周煜做事向来尽职尽责,不论碰到什么样的案件都严阵以待,拿出十二分的专注度。
徐岩表面上很紧迫,可陆运一叫他去联机打游戏,他又经不住诱惑,两人就开始偷偷摸摸地搞来搞去。
周煜接到佟柔电话的时候是在下午三点左右,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有些迟疑和意外。
他第一反应便是佟柔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要告知他,可怎知,电话一接通佟柔便提起了老房子拆迁的事。
房子拆迁并不属于刑侦队管理的范畴,周煜对此事的了解有限。
正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他余光瞥见沈虔正推门进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起身,把手机往沈虔的耳边送。
沈虔蹙眉,不明所以,被迫接住略微发烫的手机。
随即,他就听到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不疾不徐,声线柔和。
和跟他说话时的语气大相径庭,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舌尖下意识抵住上颚,烦。
“既然您也不了解拆迁的事情,那就不打扰您了,打扰了。”佟柔如是说。
她话音才落下,沈虔就接上,他不疾不徐地开口:“怎么,你和周煜能比你和我还熟?”
他话语间是满满的嘲讽和怨怼,佟柔听到的时候头脑发懵,搞不清楚为什么说话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魔头了。
“神经病。”她骂完就挂断了电话。
忙音来得及时,沈虔按了锁屏就把手机还给了周煜。他走到周煜旁边时,右手手肘自然地搭在他肩上,饶有深意地质问道:“你,和她很熟?”
周煜抬头,对上沈虔阴冷的双目,无形的压力冲他涌来,好似瀑布。
他觉得好笑,抽过沈虔手里的手里就把脑袋转了回去,像个没事人一样。
“以前还没看出来。”你是连这种醋都能吃的人。
沈虔对他没说完的那后半句话很是了然,没再自讨没趣地问下去。
在回办公室的途中,他发泄似的关掉陆运电脑的开关键,无声警告。
“沈…沈队,我错了我错了,你留我一命。”陆运扯住沈虔的衬衣下摆就不松手,装可怜装的是一把好手。
沈虔面无表情地瞟了他一眼,嫌弃地拍落陆运的爪子后往办公室里走。
他回了办公室,径直坐进了沙发转椅里,上身往后靠,整个人快躺进去。他右腿翘上左腿,慵懒地搭着,手里从裤兜内掏出个一块钱硬币,细细把玩。
沈虔自个儿都把不准,他到底想对佟柔做点什么。
他思索半天后,啧啧两声,破天荒地给佟柔拨了通电话,算是举白旗投降了。
电话通了,嘟到第六声对面的人才接起。
“有病?”佟柔不喊他不叫他,尾音上吊,透着不耐烦。
沈虔唇角勾了勾,没理会她这茬,转到另一个频道上,“老房子拆迁的事儿,你还想不想知道?”
他右手的食指和拇指钳住那枚09年的硬币往椅子扶手上敲了敲,也掐准了佟柔的心思。
佟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破罐破摔,没一点好声好气,“你爱说不说。”
沈虔笑意更甚,他不再逗她,知无不言道:“老房子拆迁是和锐禾房地产公司签的协议,听说是居委会的人一致通过了,还签了同意书。”
佟柔没说话,安静听着。
“拆迁是躲不过的,明白吗?”
她胸腔孕育着闷气,只沉声应了句。
这个话题一结束,两人皆是沉默一阵。
沈虔扭头瞥了眼窗外,太阳似乎又烈了不少,恐怕今年的夏天会来得要早一些。
须臾,佟柔正准备说点客套话就挂断电话的时候,沈虔毫无预兆地出声了。
他的嗓音低沉,向她发问:“佟柔,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佟柔垂眸,瞳色暗了几分,默了好一瞬后直面问题:“有什么好待见的。做一个称职的前任,就是当做自己死在了他的世界,也当做他死在了自己的世界。”
沈虔愣了一瞬后哑然失笑。
他实在没想到佟柔会这么回应自己。
那一声笑听得佟柔手臂发麻,见对面也没再出声说话,她便直接了断地挂了电话,任由对方的人怎么样。
沈虔再一次被挂了电话,人也不恼,反倒觉得有趣。
他掂了掂手机,虽然女人说的话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好听的话,可他眉眼间笑意更甚。
一直以来,沈虔就固执得可怕。
他心气高,从来不愿低头。尊严在他这里比在别人那里,显得更为重要。
谈恋爱的时候,有一回两人闹脾气,谁也不理谁。
那个时候的佟柔还知道什么叫服软,说起话来软软糯糯,听起来可爱又叫人受用。而沈虔,脾气臭上天,直男式冷战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是冷战最久的一次,双方至少僵持了有半个月。
沈虔和佟柔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同学,两个人的时间表并不一致,能碰上的机会少之又少。
化冰那天,佟柔来了大姨妈。
上完课,她和靳绯一块去食堂吃饭。因为没胃口,她就点了两个素菜,吃起来味同嚼蜡。
后来她又去窗口买喝的,大热天,就她点了个热的桂圆红枣茶。
排在后面的同学都笑她,发出稀稀疏疏的声音。她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没劲,更是懒得理这群人。
走回座位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小腿肚发软,像是要倒。
后来人是没倒,只不过这桂圆红枣茶有半杯都泼在了一个女孩身上,她男朋友脸色变得很快,随即破口大骂,很是难听。
佟柔不知道沈虔是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只知道他稳住了自己,也教训了那个男生,还赔了所谓的精神损失费。
等佟柔转醒过来,沈虔作势要走。
佟柔攥紧他的手腕,碰上去的一瞬,连少年青筋的脉络都被她触得一清二楚。
“小沈,跟我低头有那么难吗?”佟柔苍白着小脸调侃他,艰难提起一个笑。
沈虔虽皱起了眉头,可先前的恼怒倒是消失散尽。
“给我拿支笔拿张便利贴来。”佟柔指挥道。
沈虔随手从她的笔筒里抽了根红笔,再扯了张白色的便利贴。便利贴还因为他的暴力只扯下一部分,好不美观。
佟柔无声笑了笑,握住笔就写起来。
对我好点。
就这么四个字,一笔一划的,她写了半天。
也就是这么四个字。
让沈虔撑了这么多年。
佟柔把纸条塞到他手心里,扬起一抹高傲又势在必得的笑容,她掀开眼皮,眸色亮了亮。
她嘴巴翕动:“能做到吗,小沈。”
沈虔被她这幅样子逗乐,伸手去刮佟柔的鼻头。
他把姑娘揽入怀中,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动作生疏却柔缓,沉声承诺道:“能。”
沈虔房间,床头柜上。
被多年前的一场雨浸透过的便利贴又回来了。
记忆陈旧又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