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解围
宴清霜亦回一礼,而后缓缓道:“在下不才,祖上曾得神明庇佑,于朝圣之道也略懂一二。”
“前日途经此地,听闻山中有一古庙,便也前去参拜。但……”
村民们听他提到古庙,皆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字眼。
有些已大着胆子,向二人靠近了几步。
宴清霜继续道:“但,那庙中神像已然损毁,若再行祭拜,只会有损自身气运。长此以往,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到这话,有人按捺不住,大声道:“你胡说!这些年要不是神庙显灵,浮萍镇早就没活人了!”
“说得对!我看,你就是为了包庇这妖女,故意在此妖言惑众!大伙儿可莫要信了他的鬼话!”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这场面,像极了三年前。
三年前也是如此,他分明说的是实话,道的是实情,却无人愿意相信,只因他维护的是妖。
雪初凝紧绷着唇角,嗤了一声,抬手扯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不必与他们多言,咱们离开便是。”
宴清霜却轻轻摇了摇头,又扬声说道:“一方神灵庇一方水土。倘若如诸位所言,那神庙当真有灵,缘何见此地生机断绝,却依旧无动于衷?”
喧闹的人群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才有人悄声道:“好像……也有点道理?难道说,是咱这儿风水不好?”
“可别胡说,咱们之前,也曾漫山青绿,庄稼长得比人还高。这庙,也一直都在。可如今……唉。”
另一人嘀咕道:“我也觉得奇怪,那庙里的神,连自己的神像都保不住,瞧着糊成什么样了……唉,罪过罪过。”
方才那老者听了众人之言,思忖片刻,道:“不知圣子有何见解?”
宴清霜正色道:“此地之所以草木凋敝,非是天道所弃,而是始于人祸。”
“人祸?”沉稳如那老者,听闻此言也不免震惊,“何人有如此之能,竟可改天换地?”
他沉吟一番,问:“莫非,传言凡世隐秘之处,皆有仙人居住,竟然是真的?”
宴清霜没有否认,只道:“凡修真者,虽尚未成神,但亦能去往常人不可及之地。而仙门之中,亦有居心叵测、贪得无厌之辈,妄图窃取凡世资源,以充纳自身修为。”
“浮萍镇会有此等变故,正是源于仙门纷争。我此次,亦是听闻此地灵气衰竭,特来查证,果不出其然。”
至于那藏身泥塑的邪祟,既然现下已被除去,便也不必言明。
居住在浮萍镇上的人们,几乎家家户户都去祭拜过。若得知自己曾虔诚拜过一只邪祟,心中难免不会生出芥蒂,日夜为此担忧。
既如此,邪祟之事,不提也罢。
众人闻言,将信将疑。
“青相圣子,若真是如此,我等凡人,如何能与仙门抗争?大伙儿还能有活路吗?”
“是啊!蚍蜉撼树,焉有活路?”
那老者抬了抬手,止住众人的声音。
这一次,他恭敬俯身行一大礼,道:“方才多有冒犯,老朽替大伙儿给圣子和姑娘赔罪了。还望二位不计前嫌,为我浮萍镇,指一条生路。”
雪初凝见状,轻笑一声:“嚯,上一句还对我喊打喊杀,这还不到半刻,又来求我们出手相救。诸位这算盘,打得还真是响。”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
众人听来,虽心有愤懑,却也因宴清霜的一席话,再不敢吱声,生怕断送了这小镇最后的生机。
若在以前,宴清霜定会制止她的这番话,会说凡人本为弱势,生存在世已是不易,切不可与其相争。
但今次,他却并未言语,而是道:“浮萍镇的生路不在于我,而在于诸位。此地灵气流失颇重,长年累月,必会对肉身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他说着,从灵墟戒中取出几瓶丹药,交给那老者,“此物可暂补内里亏损,诸位若是信任在下,便将这些分了去。”
“不过,在此之前,还望诸位,能对这位姑娘道歉。”
雪初凝闻言一怔,只没想到,宴清霜居然还会如此维护她。
老者面色凝重接过药瓶,点头道:“自该如此,自该如此。”
其后不待他吩咐,周围的村民便已收起哄闹。
先是一两个胆大的,谨慎试探着去到那面容妖冶的红衣女子面前。众人见她并未发难,便也陆续走了过去,纷纷顿首致歉。
雪初凝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她自诩脸皮极厚,即便受人谩骂,也能脸不红心不跳。
可当这么一群人,接二连三地过来当面对她道歉,她反倒忸怩起来,忙躲去宴清霜身后,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示意他可以走了。
但宴清霜坚持留在此处,待所有人都露了一面,才道:“今日之事,并非刻意为难。而是希望诸位明白,管中窥豹,但见一斑。即便是官府来了,若想与人定罪,也须得查明真相。”
“何况世间万物,生而平等。妖也好,仙也罢,其实都与人无甚不同,其中不乏良善之辈,亦会有穷凶极恶之徒。万不可因固有之见闻,而对任何一方持有偏见。”
老者躬身道:“多谢圣子教诲,我等必将诚心悔过。只是……老朽还有一个请求。”
雪初凝撇了撇嘴,心道,这老头子还没完了。
宴清霜却道:“但说无妨。”
老者迟疑再三,终是开口:“既然浮萍镇与圣子所查之事有关,若圣子解决了手头之事,可否请您帮忙留意,看看是否有法子,能让这片土地恢复如初?”
宴清霜点点头,“自然,但此事急不得。毁去一片灵山,兴许只需一瞬。恢复一方草木生长,却需要长年累月的温养。不过……”
他的手中现出一张药方,交给老者,“我将炼制那灵气丸的丹方加以调整,里面都已换成最易寻得的药材。效用虽不比灵气丸,但若身有不适,亦可稍作缓解。”
“之后,我会告知禅宗此地的情况,他们是真正的修行者,必不会坐视不理。”
老者接过药方,与众人一同连连道谢。
宴清霜拜别了老者,才转过身对雪初凝说:“走吧。”
她应了一声,笑着跟在他身后,一同远去。
待离了众人的视野,她笑吟吟道:“其实方才你不必同那些村民理论,他们说了什么,我不在意的。”
他道:“我既答应替你澄清流言,自要践诺,也不差今日这一次。”
雪初凝看了他一眼,轻哼道:“你就是关心我,还不承认。”
他只当没听到这话,自顾自地往前走。
雪初凝却清楚看到了他泛红的耳朵尖,不由得逞似的弯起唇角。
行至村口时,她远远瞧见先前路过的那家客栈,便扯了扯宴清霜的衣袖,打算将昨日打坏的桌椅碗盘,赔给掌柜。
宴清霜眼神微动,好在有莲花笠遮挡,她并没有看出他的异常。
还未得他回应,雪初凝便朝那客栈走去。他只好压了压帽檐,提步跟了上去。
雪初凝来到客栈一看,恰巧碰上几个背着包袱慌忙出来的行脚商。
其中有一个见她衣着光鲜,不似本地人,忙叫住了她,“姑娘,可别进去看了。趁着天色还早,另寻他处落脚罢!”
她好奇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昨日这里头出了命案,”那人比划着道,“四条人命吶!多半是仇家寻仇来了,全都被割了脑袋,下手可真够狠的。不过那几个也算是罪有应得,他们一直住在这里赖着不走,没少欺压我们过路的行商。”
雪初凝一怔,想起昨日出言辱没她的几个散修,恰好也是四人。
她问:“掌柜的呢?”
“早跑了!”那人皱着眉,摆着手,“屋子里血刺呼啦的,谁还敢住?劝你们吶,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沾了晦气。”
说罢,那人躲瘟神似的,头也不回地跟同伴离开了。
雪初凝朝里探了探头,果真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那四人死得的确不冤,但动手之人手法如此残忍,连她也不免叹一声“可怜”。
昨日离开这里时,她隐约察觉到一阵杀意,而今看来并非错觉,且对方是个擅长隐藏气息的高手。
想必那四个泼皮当时便已命丧黄泉了。
雪初凝捏着鼻子退了出来,转头便瞧见宴清霜压低的帽檐,几乎遮住整张脸。
她觉得好笑,心思一动,抬手去掀他的斗笠,却被他一把按住。
“同我在一起,这东西就别戴了吧。否则叫人撞见,还以为我又撩拨了哪家的公子呢。”
她撅起嘴,似有不满。
宴清霜垂着眼睫,片刻后终是松了手,主动将莲花笠收了起来。
因着宴清霜要探寻凡间灵气亏损之地,二人沿着阡陌小径,徒步向西北而行。
待出了浮萍镇,雪初凝才发觉,与这周边的环境相比,方才那座小镇,已然算得上物阜民丰。
许是因为有宴清霜留下的灵气泉眼,浮萍镇的衰败有所减缓,甚至有缓慢复苏的趋势。
但其余之地便没那么幸运,越是远离镇子,越是荒凉一片,腐败的气息也愈加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