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厉白转瞬想到黎艾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去的餐厅肯定也特高级。念及荷包也要跟着减肥,他的心有点抽痛。他不用被打肿也是胖子,所以硬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兀自伤心即将面临大出血的厉白没有看到黎艾嘴角那抹阴险的笑。那是他捉弄厉白的前兆之一。
那之后的第二天,黎艾很迅速的发给他餐厅名字、地址以及订下的时间。黎艾把一切都弄好了,好像做东的是他,而不是厉白。
厉白没听说过那餐厅的名字,陈雪松也不知道。两个只晓得学校食堂和小吃一条街的乡巴佬在网上一搜,发现那是家逼格高到爆,叼到飞起的餐厅,每天限量接待并且只接受预定。
陈雪松拍了拍厉白的肩膀,说,哥儿们,记得在那餐厅自拍几张发空间,logo一定要出镜!
厉白扇开陈雪松,你是不是傻逼……
他的心头在滴血,这顿饭可是他请客。简直可以想象自己拿到账单后的瞠目结舌以及拔凉的心脏。
吃饭的那一天,黎艾打电话过来问要不要接他一起去,厉白说不用,他自己过去就行。
这个餐厅位置有够曲折。他倒了两次地铁,又坐了几站公交车,最后还要徒步走上一千米。
他远远看到黎艾一身灰色休闲西装,靠在一辆锃光的黑色轿车车头抽烟,餐厅投射出来的灯火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柔光,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看着风流又潇洒,挺拔而迷人。再看自己,加厚卫衣、XXL号的长裤以及老土的运动鞋,标准的吊丝工科男配置。
厉白忽然有种掉头往回走的冲动。不过还没等他实施,他已经先一步被黎艾发现。
黎艾看到他后,大步流星地过来提人。一见面就是训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三十分钟!你看表了吗。早跟你说了我开车去接你,还以为你多能耐呢!
厉白张了张嘴,有些委屈。
黎艾骂够了,烟头丢垃圾桶,让厉白赶紧跟上。厉白耷拉着脑袋跟进去。
餐厅并不金碧辉煌,但十分精致。风格很统一,这一点就已经胜过大多数同行。
但是厉白已经没心情欣赏这么漂亮的室内装修,他低着头,只看黎艾的裤腿和后脚跟。
这里太美好,服务生都长得比他好看,他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被服务生引到一张两人餐桌上。黎艾很迅速点了餐,也没问厉白想吃什么,就擅自做主帮他点。服务生施施然离开,厉白还弓着身子低头玩手指。
黎艾心里火起,怎么,我刚才还不能骂你了?
厉白低声说,抱歉,是我不好,害你等了。
黎艾皱眉,你怎么来的?
厉白说,地铁还有公交……
黎艾无言以对,心想这死胖子果然脑袋有问题,放着他的豪车不坐,偏要挤那公共交通工具。
不过,看厉白蔫蔫的模样,黎艾也不好再训了。他明明是想看厉白出糗,结果自己倒先被气个半死。
没过一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喊黎艾的名字。厉白小心抬头看,发现是一个很时髦的男人,身边带着一位艳光四射的女性。他诧异的眼神在厉白和黎艾之间来回晃,最后干巴巴地问了黎艾一句,口味怎么变这么奇特了?
黎艾一张脸瞬间黑成锅底。
厉白有点伤心,不是被黎艾嘲讽的那种,而是因为不管黎艾自己还是他的朋友,都觉得他配不上和黎艾坐一起。
不久,菜品就被端上来。黎艾教厉白西餐礼仪,嘱咐厉白好好学,以后别丢脸。厉白后来的很多餐桌礼仪都是黎艾教的,他出国念书,就连最讲究的教授也觉得他教养好,从而对他多有照顾。厉白是个好学生,黎艾叫他好好学,他就记在了骨子里,他不想给黎艾丢人。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都不怎么开心。结账时,厉白心情忐忑,却被告知黎艾先生早已付过账。他有些茫然,不知道今天这顿晚餐究竟有什么意义。
24
包厢内的气氛有些冷,大概是谁都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个不该出现的人出现。
厉白眼神在饭桌上扫视一圈,朝众人打招呼。
“森哥、陆少、阑哥。”一溜人喊过去,最后落到黎艾身上,厉白表情未变:“黎少,好巧。”
姚士森接了招呼含笑点头,陆晟倒是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厉白啊?这是回国了?”
“刚好有个项目在北京,就回来了。”
顾阑笑着朝厉白招招手,拉开身侧的椅子让他坐:“崽崽,坐这。”
姚士森看了黎艾一眼,黎艾没说话,权当是默认了。褚洋便压着厉白坐下。
“阑哥,我也老大不小,就别喊这外号了。”
“再老也比我小,还不能喊啦。你一走,我嘴巴都痒好几年了。”
“那你赶紧自己生个崽玩。”
“自己生的没意思。”
厉白绝倒,顾阑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过得随心所欲,逍遥自在。
眼见褚洋给他倒酒,杯子一下半满了。厉白连忙去抬褚洋手腕:“洋哥,这么满可不行啊,我才在别的地方喝了半瓶五粮液,再喝这么多就要横着出去了。”
褚洋推给他整杯白的,佯装生气:“不行!必须喝。”
厉白简直想给这位爷跪下了,端着那杯满满的白酒,胃里泛酸。顾阑也不帮他,偏在边上看戏似的笑。褚洋叉着腰就站他后面看着他喝,厉白实在没办法,只好喝了,杯子刚凑唇边。黎艾说话:“拿过来,我替你喝。”
厉白一愣,抬眸去看黎艾,一眼望进黎艾的眼眸,那里无波无澜,像个寂静的深渊。厉白捏了捏杯子,想着不该让黎艾给他挡酒了,又想自己实在喝不下,没必要委屈自己。挣扎不过两秒,厉白便朝黎艾笑笑,将酒杯递出去。
褚洋撇嘴:“黎艾,有你这样的吗。”却也不阻止厉白将酒递给黎艾。两人的手越过圆桌交接,手指碰触时,便如火烧般烫人。
黎艾一口气喝完,酒杯没送回来,像是防着褚洋再灌酒。褚洋忿忿然落座,厉白安慰他下次再约,就又开心起来,褚洋真的是很好哄的。
这一闹腾,原本有些僵硬的气氛才算是活络开。
只是厉白总觉得有道尖锐的视线一直扎着自己,他循着那源头看去,坐在黎艾身边的男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厉白见他面生得很,长得倒是很漂亮,前庭饱满,眉眼精致,尤其有一张索吻一般美好的红唇。方才光顾着被褚洋逼酒,席间也没人介绍,他都忘了这个陌生人。
男人见厉白也看着他,便贴近黎艾耳边,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问厉白是谁?
顿时,吃饭的人停下了筷子,喝酒的人放下了杯子,男人有些诧异这样剧烈的反应。
褚洋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办了件坏事,该死的他怎么就把傅安宴也在包厢的事给忘了呢,难怪黎艾从厉白进门后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褚洋悄悄去看厉白的表情,厉白忽然笑开,说:“哦,傅安宴对吗?”
黎艾有些惊讶,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忽然有点期待厉白因为什么认识傅安宴的。
“刚才我们在电梯上见过的。我同学还是你的粉丝呢。”
褚洋勾着厉白的手臂,凑近他耳边,满脸纠结地说:“那什么,他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真的!”
厉白轻声说:“没事,我和黎艾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指望他当和尚啊。挺好的,又漂亮,还是大明星。”
褚洋捂脸:“小祖宗欸,别说了。哥知道错了。”
厉白视线扫过傅安宴和黎艾贴在一起的手臂,勾唇笑了笑。他要是猜不出来个中关系,枉费当年看遍黎艾各种男朋友女朋友。姚士森和陆晟距离傅安宴比较近都没怎么和他搭话,说明他们并不是要好的朋友关系。但既然能坐一桌,又在黎艾身边,自然是黎艾的人了。
顾澜拍拍褚洋的手臂,龇牙:“干嘛呢干嘛呢,当我们一群人是空气啊。”
厉白摆摆手说:“没呢,洋哥跟我说他知道家川菜馆子,打算带我去尝个鲜。”
“听他吹,他看得上的川菜馆子能好吃到哪去。”
“顾澜,不带你这样埋汰人的。我上任女友可是正儿百八的湖南妹子!”
一提到褚洋的那个爱吃辣的前女友,顾澜的话匣子就开了,逮着褚洋就是一顿损。陆晟跟着起哄,褚洋招架不住,就差没钻酒杯里了。
这么聊着,就好像还是二十一二的那两年,分开的日子不过是出门买了包烟。
傅安宴在黎艾身边是挺腻歪的,跟电梯上那横样判若两人。黎艾霸道总裁嘛,自然是端着脸。厉白怕自己这个不知道前前前几任在人情侣面前碍眼,饭菜再吃了没几口就借口说同学那边还等着,离开了。
回到白玫瑰包厢,里面的男士们早已喝得烂醉如泥,只有少数几位女士还保持着清醒,颇为无奈地看着这群喝醉了的牛鬼蛇神。厉白一进门就被扯去喝酒,他本来应该直接拒绝的,但是他心里有些不舒坦,便一杯一杯由着别人灌,听他们起哄夸赞自己海量。
食管和胃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似的,又疼又烧。脑袋晕得厉害,两眼一抹黑。他趴在桌上,眼睛涩涩的,浑身都不舒服。
都怪黎艾!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凭什么黎艾就能看得这么开,活得这么舒服!还包养了个明星暖床!滚他丫二逼的!
过了一会,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人揽了起来。朦胧的视线和周边吵闹的环境让他的感知变得迟钝。身体姿势的变动让他感觉整个食管都被反刍的呕吐物给填满,他硬生生憋回去,难受得要死。伸手去推那个抱他的人。
别闹了,厉白听到那人说。哦,这语气真是该死的熟悉。头靠在那人肩头,一侧鼻,嗅到对方鬓角间冷冽的琥珀香,终于忍无可忍地吼了句,黎艾,滚开!
有人因为厉白这句醉语笑开,顾澜抽根烟出来点燃,一口白牙在锦川饭店走廊顶灯的照耀下简直能直接上牙膏广告。
“听到没有,黎艾,人家叫你滚呢,来,把人给我。”顾澜一边说着,烟往嘴里一咬,伸出手去。
黎艾瞪了顾澜一眼,姚士森说:“还嫌不够乱呢。”顾澜收了手,笑眯眯地看了傅安宴一眼,没说话。傅安宴心里有些别扭,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立场对顾澜的阴阳怪气发脾气,更何况他也不敢。
黎艾使劲搂住厉白不让他滑下去,身上昂贵的西服皱得已经不能看。他们下了楼,走到锦川饭店外头了,司机将车开过来。黎艾费劲力气把闹腾的厉白塞进后座,只想赶紧回去把这个醉鬼收拾好。已经坐进车内,吩咐司机开车了,这才发现傅安宴还站在车外。
黎艾对傅安宴说:“你回去吧,有事电话打给琳达,她会安排时间。”
傅安宴很乖巧地点头,小心翼翼又讨好的说:“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黎艾感觉到厉白靠在他身上不舒服地扭动,再开口语气便有点不耐烦了:“你今天话很多。少说,多做,才不会招人厌,懂吗。”
“是……”
傅安宴紧咬下唇,眼睁睁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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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事件后,厉白和黎艾之间便像是隔了一层薄膜,往来变得稍显冷淡。厉白觉得黎艾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虽然现在好心帮他减肥,说不准只是大少爷的心血来潮罢了。他先前还有些没头没脑地和黎艾凑一块,现在想来真是颇没有眼色。
这么一冷下来,之前在餐厅被黎艾的朋友委婉的鄙视也没那么天怒人怨了。
陈雪松以前就说过他有个很难得的优点,就是特别看得开。厉白听了就是笑笑,这性子说好听了是心胸宽阔,不与人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争,是因为没喜欢到那种即使头破血流也要齐头并进的程度。不够执着,所以看得开。
说实在的,厉白几乎没有特别特别喜欢的东西,建筑和老妈大概也只能算在特别喜欢这一档。所以他知道自己这种人其实是很冷血的,天性薄凉,很难沉迷于某物。
他体内还维持着动物生存的本能,躲避危险的本能。既然接触外人会受到伤害,那就不接触了,这就是厉白的天然防护机制。
陈雪松算是一个例外,因为他首先没有释放敌意,攻击性也很小,朝夕相处下来,便被这层防护机制给过滤了。
而且,厉白也的确不可能脱离社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行侠生活。
人终归是一种群居动物,会向往着融入群体。
黎艾对于厉白来说,一开始就被划入了红色双S危险名单里。他一出现,厉白心里就警铃大作。无奈黎艾太专制强悍,强行撕开厉白的防护层进入。厉白无法招架。而当黎艾主动退出后,厉白的防护机制又开始正常运转了。所以在陈雪松看来,是厉白在黎艾身边待太久,忍受不住自惭形秽的拷打,终于退败下来。
厉白还是会准时去健身房,一个多月的正常作息以及有效的运动让他气色好了很多。他痩了点,但还没到能用肉眼看出来的程度。再加上他依旧那副猥琐男的打扮,和同学又不熟,所以周围的人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然而,让厉白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和赵佳分手一个半月后,赵佳居然还会主动联系他。
并且!
并且还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厉白在电话里听到赵佳如此这般说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风中凌乱的。他无法想象赵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打这通电话,又是哪里来的自信笃定在她这么捉弄厉白之后,厉白还会乖乖赴约?
可厉白还真去了。他就想看看赵佳到底想玩什么花样。赴会当天,厉白破天荒把自己收拾干净,还十分闷骚的在腋下喷了两下六神花露水,雄纠纠气昂昂地出门了。
赵佳既然能过五关斩六将,排除异己,在群花当中脱颖而出成为黎艾的女友,那必须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她为这次见面挑了一个装潢设计相当有品位的西点屋。厉白到了之后,找了张桌子坐下便一直等着。赵佳和她的女伴过了好半会儿才到。赵佳见到厉白还是有些尴尬,但随即又端起了面孔。今天她是来做媒的,媒人怎么能一副颓废样!
厉白就面对着西点屋大门,所以赵佳一进来他就看到了。随后视线落在赵佳身后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身上。她戴了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让人担心这眼镜的重量会不会把她孱弱的鼻梁给压塌。发型留的妹妹头,刘海和侧发连同眼镜把脸一遮,基本上就只能看到一张嘴和一个下巴了。
厉白注意到妹妹头女生自从进门后就一直低垂着头,眼神也怯怯的。
赵佳随即给自己点了份草莓蛋糕,给妹妹头女生点了份黑森林,厉白不喜欢吃甜的,而且他正在减肥,要忌口,于是只要了杯热牛奶。
赵佳用勺子舀了一口蛋糕,随后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其妹妹头女生来。P大编导系的资优生,校报笔杆子,已经争取到本校保研名额,在一位很有名的教授手下念研究生。
厉白听到P大校报,脸色一黑,瞬间想到P大娱报那些把他黑得体无完肤的报道。赵佳是不是脑子秀逗了。还是说要再帮他回忆一下那段不堪回首的腥风血雨?
26
厉白一夜宿醉醒来,一突一突剧烈的头疼让他十分后悔昨晚的放纵。按着太阳穴从床上起来,一条腿刚从被子里伸出,便顿住。环顾四周,厚重的窗帘几乎占据了整个侧面墙壁,即使只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也让他看清这里并不是他的酒店房间。
厉白猛然低头去看自己的衣服,再拉开裤头。然后他整张脸都黑了。
不仅外衣换了,连内衣都换了!再撇一眼双人大床的另一块区域,稍显凌乱的被单和被子证明昨晚有人睡过。
圣母上帝,他不会是醉后和谁发生一夜情了吧!
厉白顿时感觉到一阵不属于醉酒的头疼。
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和钱包,他昨天晚上就带了这两样东西出门。没找到衣服。
厉白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帘前,捏住帘子用力朝两边一拉,刺目的阳光顿时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奔涌进来。厉白眯眼适应了一会儿,打眼望去,整个北京尽收眼底。他这才察觉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地势相当高,看底下马路上的行人就像蚂蚁一般。
落地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面积,窗帘一开,整间屋子骤然亮堂。
从心理学上讲,喜欢住在高处的人有较强的野心,而几乎将整间卧室都暴露在落地窗外的设计说明这个人对于性很开放,随意。
厉白随眼打量,房间很大,木地板,黑白色调,一张床不过只占十分之一的面积,工作桌、沙发、衣柜都很随性地布置着,占据着一面墙的书架堆了不少书,书摆放得不是很规整,说明主人经常翻阅,没有把这书架当摆件。
床头的闹钟,沙发茶几上喝到一半的威士忌酒瓶,工作桌上稍显凌乱的文件纸笔都让这间屋子很有生活气息。
身上的睡衣穿着舒服,只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感觉有些冷。他没找到室内拖鞋,只好光着脚朝斜前方的房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