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道长要回师门?!”
赵大太太听了,连茶也不喝了,急急问询:“可是有招待不周之处?道长尽管指明,您是我们家的恩人,若因此失礼,实属我赵家的不是。”
“大夫人多心了。”
若说第一次见面时赵大太太心中还有些许疑虑,但这些时日观察下来是彻底放了心。
易道长是真正的心地纯良之辈,即便是寄宿在她家中好吃好喝,也并未懈怠,晨起天不亮就做早课,白日里便是打坐修炼,丫鬟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围上去,也不见有浮躁,待她们如平常一般,循规蹈矩,未有逾矩。
不食荤腥,不矜不伐,据下面的丫头说,道长甚至救助了两只因受伤而落在院子里的鸟,细心照看不假他人手。
心性良善已是难得,偏还生得龙章凤姿,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道袍,穿在他身上不像个修道之人,倒像个世家公子。
可惜早早出家,否则这么好的苗子,若能做赵家的女婿是再好不过。
易嘉煦微微一笑:“实在是有刻不容缓的要事,并非招待不周,贵府上下热情好客,贫道极为感激。另外要为冰月姑娘做的法事贫道也已准备妥当,今日诸事皆宜,不若就挑在今日。”
提起冰月,赵大夫人便心慌慌,先前有道士在府上,她高枕无忧,早早将此事忘了,一听那丫鬟的名字,又是忍不住心悸。
可既然易道长都说魂魄已送走,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终究防一手要好些。
赵大夫人借着喝茶的功夫垂眸思考,片刻后笑着看向前方那人。
“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事相求,不知道长是否愿意……?”
“大夫人但说无妨。”
“冰月一事能得道长相助已是幸运,今后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得仙缘,而我家中老的老少的少,经此一事,不免叫我忧心多虑——”
说着,她脸上便不自觉起了愁容。
“不知道长可否赠一些辟邪纳吉的符箓,贴在府上,也好安心。”
赵大太太原是想着,若能得一些符箓,便自己收起,将来做成护身符,给孩子和丈夫贴身戴着,毕竟家中还有一个不能忽略的隐患,不知何时就会爆炸,她必须防着。
谁知易嘉煦一口应下:“不费事,赶在夜里法事前,贫道会做好符箓,届时算好方位,贴在赵府每一处院落内。只是贫道毕竟才疏学浅……”
赵大夫人立马跟上:“怎会!易道长乃是高人,肯为我赵家费心至如此地步,我赵家已是感激不尽。”
他笑着,不再说话了,那双眼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
赵大夫人心口一紧,收回视线。
……
彩绣向屋内瞧了一眼,用手肘推了推丽珠。
“你进去,随便说些什么,同姑娘说说话。”
丽珠瞅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丽珠不要。”
彩绣拧眉:“为何不要?”
“姑娘心里装着事呢,定是不想让人打扰,等她想好了自会叫我们进去。”
这个丽珠,平日里没心没肺,这时候倒也会看脸色。
彩绣叹口气,想必昨日夜里姑娘又做噩梦了,今早开门叫姑娘起床,她睁开眼,眼中分明没有一丝睡意。
这般模样彩绣从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次,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独自一人不知过了多少个漆黑的夜晚。
偏姑娘是个要强的性子,不愿她们担心,更不要她们守夜,殊不知什么都憋在心里才最令人担心。
再然后一个上午都是这样,话少,饭也没有吃几口便落了筷,看似在练字,实则在思考,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接触。
若是有办法,彩绣恨不能代她去做那噩梦,有什么都冲着她来罢,莫要再折磨姑娘了!
一屋三人,各有心事。
正想着,有婆子领了个面生的丫鬟进了院子里,那丫鬟见了台阶上的二人,笑吟吟行了个礼。
“二位姐姐,明日一早易道长就要离开了,依大夫人的意思,给诸位主子院子里都贴上辟邪纳福的符箓,如今道长就在院外候着,不知方便否?”
丽珠听了,探着脑袋就想往外看,府上所有人都在说那易道长如何如何,她听他们讲闲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就连彩绣都见过那易道长。
如今她约莫是府上唯一一个没有见过易道长的人。
彩绣忙说稍等,旋即转身急急向里屋去。
大夫人的安排自然是不容置喙,若今日顶了,明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况且……菱絮沉吟片刻,将笔撂下,整了整袖口。
“去将人请进来吧,丽珠记得奉茶。”
不多时门口走进个年轻男子,只带了一个小厮,手中捧托盘,放着厚厚一叠黄色符纸。
依旧是那身道袍,依旧是那幅挑不出错的神情,见了菱絮,行一礼:“打扰了。”
“哪里的话,还要多谢道长费心。”菱絮亦回礼。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未对视,当着一院子仆从的面,只是两个极为陌生无甚交集的人。
易嘉煦光明正大打量这座院子,与他夜里见过的一样,普普通通,在赵府的一个偏僻角落,比起那些大小姐的院子来,这里要寒酸许多,素雅简朴,没甚引人注目的地方。
没有分毫的灵力波动,几个一眼数得过来的下人也具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他缓缓踱步,似在测算方位,又似丈量,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皮下。
直至停在一处窗沿外。
那是菱絮正屋西边的窗户,开着窗,窗前摆着一瓶花,她没有书房,靠窗的桌子便是她平日里看书练字的地方,桌上有纸张,纸张之上墨迹未干。
易嘉煦先是盯着窗沿看了几秒,随后看向那张习字的纸。
她的字当真不好看,便是练习多年也只是勉强入眼,空有力道却没有形,古怪得很。
他微微弯起唇角,移开了目光。
全程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看好了方位,几张符纸一一贴稳。
易嘉煦的婢女是个憋不住话的,拉着丽珠念叨:“道长今日里甚是忙碌呢,接下来还有二房三房的院子要去,之后还要准备法事,委实辛苦。”
丽珠盯着那道士看,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至于吗?还排着队去算卦看命。
人一走,彩绣就去贴过符纸的地方一个一个仔细地看。
然而那符是朱砂绘制,上面写了什么也不认得,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去了庙里,也看不出个一二三。
菱絮知道她在想什么,关了门才说:“莫看了,他明日才走,总要装一装给母亲看。”
彩绣还是嘀咕:“那道长做的符当真有用吗?”
菱絮哄她:“我们陶风阁有你收集来的柳枝艾草,厉害着呢,管那符纸作甚?”
彩绣被她说了个大红脸,又十分受用,这才放下心去做事。
人一走,菱絮脸上的笑便没了,旁人没看到,可她是看到了的,正常贴符用浆糊便罢,易嘉煦的符纸则是从手上吸附到墙壁上的,像是牢牢长在墙里。
夜里,菱絮称身体不适,没有去参加那场为赵府去晦气的法事。
三个人在院内煮锅子吃,吃饱了便上床。
夜里寂静无声,偶有一阵秋风吹过。
细听之下,那风声里似乎还有奇怪诡异的曲调,若隐若无,勾人心魄。
彩绣从睡梦中醒来,有条不紊套上外衣,穿上鞋,悄悄推门,又悄悄将门合上。
她脸上一片平静,漆黑的夜里竟像是能看清所有路,目不斜视,稳稳走出了院子,绕过很长的路,来到池塘边。
池边坐了个男子,乌发如云,衣袂飘飘。
易嘉煦没有回头,随手扔一把鱼食下去。
“赵菱絮是你什么人?”
彩绣说:“姑娘是奴婢的主子。”
“你们何时相识?”
“奴婢陪着姑娘自幼长大。”
“是以,你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事?”
“奴婢知道姑娘的所有事。”
他眼中是漫不经心:“赵菱絮可定了亲?”
“未曾。”
“赵家老爷夫人待她如何?”
“老爷夫人不喜姑娘,将她视作不祥之兆。”
“她平素里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没有。”
“见过什么陌生人,去过什么陌生地方,亦或有什么藏起来的东西?”
“没有,姑娘始终与我们在一处。”
“她受噩梦所扰,那噩梦是什么?”
彩绣的脸上有一瞬茫然,又有一瞬痛苦:“梦里……梦里有个人。”
“继续。”
那张脸上很快恢复平静:“奴婢不知道。”
易嘉煦冷冷瞟她一眼。
一把又一把的鱼食撒下去,水中鱼群如得了疯病般跳跃抢食,不多时,便有几条翻着白肚皮飘上了水面。
易嘉煦缓缓吐出一口气。
“回去罢。”
彩绣答一声是,转身朝着来时方向走去,很快便淹没在黑暗中。
他送出了一只蝶,菱絮并未收下,不仅没收下,反而用了些法子销毁了他的礼物。
这就是常言所云……不识好歹。
易嘉煦感受不到蝶的存在,亦没有蝶的气息。
他做事素来万无一失,就算死了,蝶的最后一缕神识也会把消息带回来。
可那只蝶什么都没留下,就这般消失了。
陶风阁,再普通不过的一座院子,探查几次也一无所获。
易嘉煦不认为凡人有这等本事,她背后一定有人,称其为人似乎不妥当,并且对方实力在他之上。
俊逸的脸上阴云密布,这一拳闷在棉花上的感受他易嘉煦这辈子还没尝过,当真是令人不悦,相当不悦。
偏生鸿雪仙境在这时候开。
不过没关系,赵府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至于那个赵菱絮……
易嘉煦脸上转阴为情,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他面颊隐隐有潮红,不知想到什么,隐隐兴奋。
就作为他此行的奖赏罢,为这群低等凡人做了这么多事,是时候收取一些报酬了,等他从鸿雪仙境出来,他和她会有很长很长的相处时间。
那一定……相当美妙。
易嘉煦抬头,夜幕中云层翻涌,层层叠叠,魔气与妖气躲在周围伺机而动,乌压压笼罩在整个赵府上空。
风雨欲来了。
若非时机不当,留下看场好戏也未尝不可。
而在此之前——诡异奇特的曲调似乎又在空中响起,不知方向,不知去处,几团黑色的雾气袅袅升起,宛如活物般转动,一阵风吹来,黑雾附在其上,顺着飘远了。
一团进入怀墨堂,剩下几团分别进了几座院子。
可怜的小姑娘,爹不疼娘不爱,在家中受尽冷眼与欺辱。
啧。
他眼中流露出似怜惜似愉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