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荷风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后,沈昭独自留在议政堂,似是在等待着谁。
夜色深沉,殿堂外的高树上不时传来几声嘶哑的乌鸦叫声,声声凄厉。零星的几盏烛火在风中跳动,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挣扎。
深深宫墙中,每日都上演着无数悲欢离合,无数权子博弈。谁一个不小心,走错了一步,便会失去整盘棋子,走向万劫不复。
片刻后,堂外传来浅浅的脚步声。
沈昭看着微弱的烛火,却也不让宫女来换。他散漫地在堂中踱步,没有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查到些什么?”
沈钰恭敬地行了个礼,回答道:“父皇,儿臣命宫中御卫前往各府中搜查,并没有查到明显的线索。”
“嗯,”沈昭似乎并不意外,“看来背后之人早有准备,一开始查不到线索很正常。你我只须知道,这次谋反计划如此周全,绝对还有人在朝中接应。今后还要严密监察众人,绝不可掉以轻心。”
“是,儿臣明白,”沈钰顿了顿,又说道,“只是……儿臣发现了唯一一件可疑之处……”
沈昭抬眸看了看他,微微蹙眉:“直说吧。在朕面前,你不必有所顾虑。”
沈钰缓缓从衣袖间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在四弟府中搜查出来的。是……陆将军写的。”
沈昭似是微微一惊。他看着沈钰手中那封书信,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不想亲手拆开,便索性不接,直接问道:“写了些什么?”
沈钰如实回答道:“信上写着陆将军得了一块上好的蓝田玉,邀请四弟有空前去一同赏鉴……”他斟酌须臾,又补充道,“只是……将军与皇子通信,关系走的如此之近,不得不让人怀疑……”
“有什么可怀疑的?”沈昭似是有些不耐,打断了他,“你四弟喜欢收藏美玉,天下皆知,区区一封邀请赏玉的书信,又能证明什么?”
“可是……”
“此事不得再谈!长弈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怀有什么心思,我比谁都清楚。谋反的事,哪怕全天下人都做的出来,唯独他不可能!”
沈昭的双眼中隐隐现出怒火,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在得知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后,自己心下松了一口气。
见沈昭似要发怒,沈钰也不敢接着往下说。
他知道父皇自小宠爱沈长弈,只是没想到竟偏向他到如此程度。仿佛哪怕沈长弈有一天真的暗自操练军队,父皇也会笑着为他开脱,大事直接化了。
他沉默地低下头,暗自攥紧了双拳。
宸王府中,亦是长明不夜。
沈长弈独自立在庭院内,轻轻仰起头,望着漫天迷离星光,像是在向天发问,求索着自己的宿命。
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夜幕中无声无息地潜进来,说话也是少见的匆忙:“殿下,陛下和太子拿到了书信,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沈长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放心下来。他问道:“他们还有说些什么吗?”
“太子疑心较重,说您与陆将军关系过近,有些可疑。”
“那陛下呢?”沈长弈又问道。
暗影卫抬头看了看沈长弈的脸色,回答道:“陛下对殿下很是信任。陛下说……陛下说谋反的事情,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做的出来,唯独殿下您不可能。”
沈长弈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惊异。沈昭就这么信任他?
旋即,他嘴角挂上了讽刺的冷笑:“可笑啊,可笑。”
这王朝中,恐怕对沈昭最忠心的就是沈钰了。可是他立沈钰为太子,也只是看中他的能力和忠心,二人仿佛只是普通的君臣,沈昭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宠爱过这个最优秀的儿子。
对于意图夺天下的沈长弈,沈昭偏偏是无条件地偏爱和信任。沈昭想要用尽全力满足他的要求,他的渴望,殊不知他最想要的就是这天下,就是他沈昭的项上人头。
对当今的皇子如此,对当年满门忠臣的顾家亦是如此。
是宿命偏要这样安排吗。阴差阳错,最终逆了所有人的心。
“真是昏君。”片刻后,沈长弈轻声说道。
千祈带着乔小五来到宋书礼家中时,已经是晚夜降临,银勾漫照。
氤氲夜色伴着皎皎月光越来越浓,夜幕将一切尘华都遮得干干净净。宋书礼家中庭院内有一池清塘,此刻也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烟。塘内荷花摇曳,水波涟漪,说不出的好景致。
这清透又薄凉的夜景,倒让千祈想起了在天界的时光。
她一时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里走去。乔小五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站着的宋书礼,抿了抿唇,自觉地悄悄退了下去。
宋书礼微微偏头,收起手中的玉笛,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在千祈印象里,天界好像也有一个类似的荷花池。那个荷花池在天界独一无二,因为天界所有大大小小的花池里都是天界才有的冰莲,惟有那一池是真正的属于人间的荷花。
只是天界养不来人间的东西,那池荷花究竟是怎么来的,千祈想不起来了。
在她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的画面里,似乎还一直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久久伫立在荷花池前,好像是等了她很久很久。
她从来都不记得她生命中有这个人,但是这种感觉却如此清晰,死死扼住她的心脏,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谁?
心中涌上的情感推动着她,让她一时分不清虚幻和现实,急切地向前走去,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只是那个人好像永远是背对着她,随着她往前走,他的身影好像也被荷风吹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浅淡。
仿佛她穷其一生,都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孔。
突然,她一个踉跄,似是撞到了什么人。突如其来的冲击力将她从虚幻拉回现实。她揉了揉有点发痛的脑袋,抬起了头:“真不好意思哈……”
待看清来人后,她一惊,又揉了揉双眼:
“宋书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