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寿宴
岳兴棋回到卧房中时,吴嫣坐在烛火前为他细细补着衣服,见他回来了,关心的说道:“前些日子,你审问高氏的表亲,丝毫没有顾虑高相,不过几日,陛下便捏到你的错处,扣了你半年的俸禄,快要过冬了,虽说沅兮给了不少钱财,可我想着总要把你的衣服补一补,日子拮据些,想来陛下才会消气。”
岳兴棋牵着吴氏的手:“委屈夫人为我打算,当初我这条命是江老将军在沙场上捡回来的,主公蒙难,我无力相助,主公唯一的女儿也被高氏杀害,如今少主来了,我一定用命去护住她,即便得罪整个高氏。”
吴氏对他温柔一笑:“在我心中,她就是我的女儿,你用命去护她,我也是。”
岳兴棋满眼都是对夫人的心疼,那年宫宴,吴氏喝了卫淑妃赐的热汤,中毒昏迷,吃了许多解毒的药,这身体也被拖垮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吴氏被查出已身怀有孕三月,强行堕胎吴氏恐有性命之忧,生产时也是险象环生。
岳沅兮生下来后因为胎里不足被送到紫阳观里由长山道人养着,长山道人擅长医术,可也只保住沅兮长到五岁。
岳沅兮小小的身子就在吴氏怀中慢慢变冷,岳兴棋万念俱灰下,抱着自己女儿的尸身走出山门。
迎面撞上江老将军的心腹徐伯带着一个小女郎,岳兴棋认出了徐伯,也得知了徐伯身边的小女郎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小公主。
自那以后,江庭芜便代替岳沅兮在紫阳观中待了下来,本想瞒天过海,等两年再将庭芜接回,谁知太后却说,岳家此劫难是天家丑闻,也是天家对不住沅兮,应由天家来养。
吴氏虽伤心幼女却也思念庭芜多年,她早已把庭芜当成她自己的孩子。
岳兴棋思量着,咬牙忍下真相,他的妻随他前往北夏吃了太多苦,她若知晓沅兮的死是高氏所为,只怕是撑不住的。
“我有一事要告诉夫君。”
岳兴棋道:“夫人请讲。”
吴氏道:“沅兮归来,陆老夫人差人送来不少贺礼,过两日是老夫人的寿辰,我想把她一并带着。”
岳兴棋点头同意,少女君在紫阳观中都得偷摸着出去,现下得坐实了她就是岳家幺女,以免日后有人拿她的身份做文章。
陆府寿宴这天,岳兴棋带着妻子儿女早早出了门,马车行到东市停住,岳兴棋询问车夫何事,车夫颤颤巍巍的回道:“丞相府的二公子来贺陆老夫人。”
岳兴棋了然,新帝登基后,不管是什么宴会,只要丞相府的人在,丞相府的护从便会将所行之处围住,不许官员坐马车进入只许步行,说是人来人往小心为上,实则就是在给所有官员拿架子摆官威,只是新帝默许,底下的官员也是敢怒不敢言。
明兮与沅兮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不知前方发生了何事,明兮性子急躁,跳下马车就要骂人,所幸岳元成拉住了她,对着两个妹妹低语道:“我们得走过去了,是高与义。”
明兮瞬间蔫了。
庭芜凑到明兮跟前问道:“阿姊,这是何意?”
明兮压低声音:“高氏作威作福,只要他家在,所有官员及儿女的马车都要给他们查验,我们只能走过去,小妹你以后在皇宫外见到穿着金丝软甲的护从,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高家受皇恩多年,除了高氏长子,其余人从不知收敛,高家二公子高与义是都城有名的憨货,比之高长胜,除了占了一张俊美的脸,便再无相似之处。
高家外戚当权以来,高晟出行多用天子车服,出入警跸,惹百官不满,新帝却道天下以孝为先,既尊为亚父,儿子孝顺老子也是天经地义,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幸好陆府不是太远,岳兴棋递了拜帖便带着众人去见陆老夫人。
陆府算不得气派,但仿山水而建,清幽别雅,院中池畔,公子们席地而坐,曲水流觞,互对诗词,女郎则在另一侧投壶比试,好不风雅。
“老夫人大喜啊,”入了正厅,岳兴棋将贺礼递给陆老夫人身边的侍女,“知道老夫人喜瓷,特将这雕花白瓷献给老夫人赏玩。”
白瓷是官窑烧出来只供给宫里用的,除了丞相也就只有皇帝器重的几个大臣才可使用,想来这是廷尉大人特意向皇上讨的赏。
陆老夫人端坐高堂,眼珠子一转,心中亮如明镜,早就听家中侍女说陆欢心悦岳廷尉家的嫡子,看样子岳家也是有意与陆家结亲的,于是笑意满满的收下。
“这是岳廷尉家的小女吧。”陆老夫人注意到站在后面的庭芜。
“走上前快让我瞧瞧。”
庭芜闻言上前走了几步停下向老夫人行礼。
“小女岳沅兮见过陆老夫人。”
这下陆老夫人瞧清楚了,见识到了何为芙蓉不及美人妆,岳沅兮修眉端鼻,长辨垂肩,眼眸流转间慑人心脾,宛若绝代之殊,见岳沅兮生的如此美貌,头上也只有三两首饰,清新脱俗。
不禁心中感慨道,虽同为岳家女,可这岳沅兮的相貌气度可不是岳明兮能比的,想来在神仙跟前养着的自是有福泽庇佑的。
瞧瞧这人长得肤若凝脂,面如玉白,跟个仙女一样,不像是官宦家庭的女郎,倒像是皇宫里养出来的公主。
陆老夫人越瞧越欢喜,命身边的侍女亲自送吴氏与两位娘子去女眷席面。
堂下箕坐的贵夫人们见陆老夫人喜欢,也随之附和。
“我瞧这陆老夫人是看上你做她陆家的新妇了。”入座后,明兮对着庭芜小声说道。
庭芜哪想过结亲的事,只能说道:“阿姊,你莫要打趣我,若要嫁人也是阿姊先。”
明兮笑着说道:“我何时打趣你了,陆家可是平定前朝余孽的功臣,咱们靖梁城中,除了高氏和顾国公府,也就只有陆家了,虽说陆老将军过世后陆家就比不得从前了。”
“但眼下陆家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嫡子陆书,另一个就是嫡女陆欢,陆老夫人那么精明,肯定不愿自己的小辈与高氏或者顾家结亲,你是在仙人身边长大的,处事简单,她自然高看你一眼,况且这陆家娘子可是心悦长兄的,横竖都是要与咱们岳家结亲的。”
庭芜心中好奇,问道:“你如何知晓?”
明兮拨弄了一下裙摆,继而说道:“这是阿母告诉我的,去年新帝登基,举行皇家围猎,还广开恩典,官员可带着家眷一起,阿父阿母和阿兄都去了,我不喜欢就没跟着,陆欢也去了,阿母说她的马被高沽射偏的箭惊着了,是阿兄救了她,当时圣上还夸过阿兄呢。”
“原来是这样,我听家中侍女说过,靖梁城中,元成阿兄和陆家公子相貌丰神俊朗,如真神下凡,平日里出门,城中不少女郎都会朝其扔篮中鲜果以表喜欢。”庭芜放下心中防备,与明兮讲起了趣事。
“这个我知道,”明兮讥笑道,“上次阿兄出门没带小厮,回来后外袍都换了颜色。”
江庭芜也忍不住笑出声,却被一声“贵客,这边请”拉回神。
只见方才领着她们入座的侍女又领着另一位女郎入座,正好与庭芜对目而望。
“想不到,她居然也是老夫人身边侍女带过来的。”明兮轻轻扯了一下庭芜的衣袖。
庭芜抬眼看去发现对面也在打量着自己,庭芜微微回礼,转头对明兮说道:“我有些烦闷,想出去透透气。”
明兮立刻回道:“那我陪着妹妹。”
“不必了,阿姊难得的好兴致,还是与这些世家贵女多谈谈心,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丢的。”庭芜制止了她。
岳明兮知她喜欢清静,便留在原地,吴氏与其余贵女闲聊,也不知庭芜离开席面。
庭芜在长廊中走着,听到后面有人跟着,便故意放慢了脚步。
“这位女郎请留步。”
庭芜闻声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笑,果然跟来了。
庭芜故作惊吓般的回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女郎有何事?”
方才席面上离的远些,庭芜没有看清对面那位女郎,现下离得近些,才瞧见这女郎生的面若芙蓉,眉如柳,人淡如菊,上身穿了一件浅青色外袍,外面是一件纱衣,下面是一条颜色比上衣更浅一层的衣裙,雅致清丽,头上也如她一般多用玉饰。
“家父是中书侍郎沈穗尚,我叫沈疏桐,方才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女郎再往前走就是男客的席面了。”
庭芜故作惊奇,连连道谢:“多谢沈娘子告知,否则,沅兮定会遭人耻笑的。”
“沅兮?你是岳沅兮?”沈疏桐问道。
庭芜回道:“正是,沈娘子如何知晓?”
沈疏桐笑了笑:“靖梁城中,谁不知晓廷尉大人的幺女已经归家,太后和圣上都派人到岳家送了不少珍贵药材,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
庭芜听出她是故意嘲讽,不甘示弱的回道:“我家阿父一直为国尽忠,为圣上效力,对待朝政勤勤恳恳,圣上善待有功之臣也是应当的,若论恩宠,谁又能比得过丞相府呢?沈娘子,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沈疏桐见她牙尖嘴利,只好说道:“女郎这话,我受教了。”
庭芜知她来者不善,不愿与她多费口舌,正欲离开却听见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
沈疏桐颔首道:“见过子楚公子。”
庭芜转身低头故作笨拙的跟着沈疏桐行礼,想起岳兴棋曾问她是否学习北夏之礼,她直言不用,“岳沅兮”自小在紫阳观中长大,怎会懂这些呢?若真是礼仪周全,那才真是要惹人怀疑了。
“这位女郎未曾见过,不知是哪位大人家?”陆书本来与顾将军顾明川商议弹劾高与义围街使得百姓出行不便之事,怕引起高沽怀疑,正准备入席,见到两位女郎在廊下谈话,这里离男客席面过近,在这谈话终归不妥,便上前好意提醒。
庭芜抬头回道:“岳廷尉之女岳沅兮。”
陆书愕然,看清岳沅兮的那一刻在他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影。
若是岳沅兮戴上幕篱,手握茶盏,便与茶肆中那位女郎的身影重叠,他想的出神,沈疏桐离去后,庭芜见他久不回话,脸色无比难看,又见沈疏桐走了,也想着离开,岂料陆书拦住了她。
庭芜不解,却听陆书说道:“岳娘子留步,前些日子我在城郊茶肆听书,捡到了岳娘子丢的玳瑁手镯,正寻不到失主,不想岳娘子竟自己来了。”
江庭芜心中一震,藏在袖襦下的手紧握成拳,她不明白为何陆书会这么问?为何要问她城郊茶肆?这陆书莫不是有通天的本事能将孱弱的“岳沅兮”认出是茶肆中的“死士”?
庭芜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细声问道:“什么玳瑁手镯?子楚公子怕是认错了人?沅兮自幼身子不好,自归家以来,今日还是第一次外出,之前一直居住在观中由长山道人看着,又得太后福泽庇佑,在道观中尚且不敢随意走动,怕冲撞了神仙真人损了太后恩泽,至于城郊,家人更是不许去的。”
“可是我见岳娘子身形与茶肆中的女子一般无二,在下虽愚笨,这可是万万不敢认错的。”
庭芜无奈一笑,还真是不得小看人,岳兴棋叮嘱过她,话说错一点儿会招致杀身之祸,却漏了一句,情报少了一点儿一样会招来杀身之祸。
“子楚公子说沅兮丢失了玳瑁手镯,可我从未有过此物,甚至未曾见过,何来丢失一说,公子莫不是见我自幼离家,没有父母在身边疼爱便刻意羞辱,方才陆老夫人说,子楚公子最爱说笑,可沅兮承受不起公子的说笑。”
庭芜装作受辱恼怒的样子,硬是挤出两滴眼泪。
陆书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道:“或许真是我认错了,岳娘子,得罪了。”
庭芜不敢耽搁,她没料到陆子楚也在,只能故作镇定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