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顶罪
罗裳还要说些别的,中安宫已在眼前。
中安宫门紧闭,两旁有巡防的御林军守着,各各如虎狼一般。
罗裳上前拿出皇后宫里的腰牌:“皇后有令,班贵嫔身子不好,特意让岳廷尉家的三娘子来看看班贵嫔。”
两旁的侍卫变了神色,踌躇片刻说道:“方才不是有内监宫女奉皇后口谕来看了吗?此刻还在里头呢,这总不会是假的,谁敢乱传皇后口谕。”
罗裳怒斥:“瞎了眼了,皇后宫里一直是我们这些人传话,又哪来的其他内侍,快些把门打开,别是贼人混进去了。”
侍卫们慌了神,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罗宫令所言为真,那里面是何人?他们心惊胆战的打开了中安宫大门,庭芜不知道罗裳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只能加快了脚步,刚到中安宫正殿,里面传来了打骂声。
班贵嫔大喊着救命,里头内监恶狠狠的说道:“贵嫔这般不识好歹,您病了,这是皇后送来的药,您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不然就是以下犯上。”
班贵嫔哭着说道:“你去叫罗宫令来,我没病,我不吃这药,你们这般作践我,来日我禀明陛下,定要砍了你的脑袋,都滚开。”
罗裳见事情迟不得,上前一把推开了殿门,“正好”瞧见了班贵嫔被几个黄门驾着,领头的内监掰着班氏的嘴就要把那药喂下去,罗裳大声呵斥道:“放肆,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假传皇后口谕在这以下犯上。”
宫女和小黄门被这一吼震住了,全然忘了自己是得了皇后的令过来的,松开了手只顾着求饶了,领头的那个内监还算清醒,没有被镇住。
他直接问道:“宫令这是冤枉我们了,是皇后口谕让我们来的。”
罗裳狠狠踢了他一脚:“以下犯上就算了,还敢污蔑皇后,你说是皇后口谕,可有正阳宫的腰牌?”
内监无法,只得下跪求饶。
班贵嫔大喊道:“罗宫令救命,我没生病,他们要杀我,救救妾吧。”
内监磕磕巴巴的狡辩:“回,回罗宫令,奴真是奉了皇后谕旨,那个小宫女身上有皇后宫里的腰牌,奴,奴真的只是为班贵嫔的身体着想,来,来送药的。”
罗裳不给他留任何活路,拆台般的说道:“既是来送药的,那得好好查查是送的什么药,岳娘子,烦请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庭芜在后面看戏看半天了,一番闹剧下来,她大概也猜得七七八八的了。
罗裳把药端在庭芜眼前,庭芜闻了闻那药,问跪着的内监:“你方才说,是给贵嫔娘娘送药来的,那贵嫔娘娘是生了什么病?这药可是医官给你的?”
内监头深深埋在地上,不敢再为自己辩言,这药从何来的,他也不清楚,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明明说的是皇后口谕,说是一定要把药灌到班贵嫔的肚子里,现在算什么?
庭芜等了许久也不见回话,就知从这些内监宫女口中是问不出什么了,宫中两个正宫高位者都出自高氏,这点手段自然是有的,这内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高氏收买,排队等着要给新帝吹枕边风。
庭芜跪在班贵嫔旁边,道了句得罪,就拉着她的手诊脉,诊出滑脉后,庭芜心中已然有数。
“敢问贵嫔,您的月事多久没来了?”
班贵嫔抹了一把眼泪,“仔细想着,也快三月有余了,肚子还略微大了些,我去请医官,医官只说是吃坏了东西,肚子大说我是肝火过旺,让我精心调养即可。”
庭芜直言:“贵嫔快些去求陛下吧,您不是得了病,而是有了身孕,方才的药,不是治病的药,而是一碗落胎药。”
此言一出,除了罗裳,其他人都是大惊失色,内监倒地不起,吓晕过去。
班贵嫔更是吓得瘫倒在地,紧捂着肚子说道:“我不是有病,是有了身孕,医官,张医官说我是生病了,岳娘子,”班贵嫔死死抓住庭芜的手,“我当真是有孕了?”
庭芜谨慎说道:“或许是臣女医术不精,贵嫔去陛下跟前,传别的医官来诊脉便知。”
班贵嫔经过方才那么一闹腾,头发散了,发钗都落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整个人都显出一副凄惨娇弱的模样,庭芜觉得,她此番光景去见新帝最好。
班贵嫔哭哭啼啼的跪在勤政殿时,新帝果然心疼难受。
罗裳押来了一众内监宫人,禀报说:“陛下,这些个奴婢实在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假传皇后口谕,到中安宫强行要给贵嫔灌下落胎药,好在皇后心里挂念着贵嫔,这幸亏是赶上了,要是赶不上,只怕班贵嫔有性命之忧了。”
内监止不住地叩头:“回陛下,奴有罪,但奴真的是奉了皇后的口谕,要我们给班贵嫔送药,还必须看着她喝下去。”
新帝勃然大怒下摔裂喝茶的白瓷杯,怒骂道:“你这奴婢实在歹毒,被人亲眼撞见,还要攀咬皇后,落胎?落什么胎?”
新帝总算是抓住了不得了的事情。
庭芜立在一旁等了许久,脚站得开始微微发痛,罗裳接过话说清事情原委:“陛下,皇后今天约了岳娘子入宫谈些家事,中安宫令来回了皇后,说贵嫔禁足,两日未碰水米,宫里的医官又在丞相大人那,皇后想着岳娘子懂些医术,就让岳娘子随着婢子一同去中安宫为贵嫔瞧病,结果就撞上这内监要害班贵嫔,岳娘子瞧了药才知道贵嫔是有孕了。”
新帝耐着性子问:“到底谁派你们来的?”
罗裳走到一个宫女面前,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仔细观察着她的脸,半晌,回道:“陛下,是苏昭仪宫里的人。”
新帝抬起头,平息怒火,说道:“她这是要害死朕的孩子,张内监,去,把她叫过来,备匹快马,去丞相府把张医官也叫过来,御医署署正,还有别的医官都在丞相府,也不缺一个张医官。”
张内监不敢迟疑,说:“奴遵旨。”
新帝看向站在一旁的庭芜,眼神凶狠,“岳娘子,贵嫔真的是身怀有孕?”
庭芜看不明白这是出什么戏,只能跪下说:“回陛下,沅兮确实诊出了喜脉,来的路上,也有仔细问过贵嫔,贵嫔说,一月前,她感到身体不适,见到油腥就恶心干呕,月事推迟,肚子也胖了一圈,这分明是妇人妊娠反应,且贵嫔的脉搏强劲有力并不虚弱,医官不可能诊不出。”
新帝手扶住御案,他想起自他出生后,先帝才愿意立后,那时的太后曾为先帝诞下五皇子,那是先帝即位后第一个出生的皇子,先帝极为重视,他与废太子李景宁彼时年纪尚小,一同去照看襁褓中的幼弟,皇宫上下,无不费心,然而,这么精心养起来的五皇子八岁却夭折了,自五皇子出生后,先帝也纳过新人,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宫里就没出过孩子,直到卫淑妃入宫。
听宫里的老人说,卫淑妃长得与先帝早逝的原配发妻孝昭皇后极为相似,卫氏入宫后,圣眷不断,恃宠而骄,太后命人送去的补品,她一概不碰,惹得太后十分不快,她得宠后,卫家自然跟着飞升,可惜盛极必衰,得罪人太多,最后落成那个下场。
卫淑妃被贬为庶人后,太后也派人去照拂,然后卫氏就在掖庭疯癫无状,倘若卫氏也如班贵嫔今日这般遭祸,那他得多多留心内宫后妃的膳食如何,可否还有别人已经遭了毒手,这事必定与太后脱不了关系,这偌大的皇宫到底安插进去多少高氏的眼线,他都要一一查清楚。
新帝还没想明白这一层,另一边苏昭仪就被请过来了。
苏昭仪是新帝登基后入的宫,最会讨新帝欢心,不过两年就坐到昭仪的位子上,新帝召见,她满心欢喜的梳妆打扮,等到了勤政殿,见殿中乌泱泱跪了一群奴婢,班贵嫔衣衫不整的跪在殿中哭泣,有几个宫人还是她宫里的,她不知这是何用意。
“妾参见陛下。”苏昭仪神色慌张,她的确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这副神情落在新帝眼中,俨然变成了心虚害怕。
“苏昭仪,你好大的胆子,敢撺掇你宫里的宫人谋害皇嗣。”
新帝勃然大怒,一杯滚烫的茶水就落在了苏昭仪的额头上,苏昭仪吓得大叫,也顾不得体面,捂着额头跪在新帝面前,拉着新帝袖摆哭着说道:“陛下冤枉啊,妾不知什么皇嗣,妾尽心服侍陛下,怎么可能会谋害皇嗣呢。”
新帝怒道:“这里大半是你宫里的人,假传皇后的口谕,闯进中安宫,要给贵嫔灌下落胎药,皇后仁爱,这要不是去看了,岂不是你的奸计得逞了,还想嫁祸在皇后头上。”
“陛下息怒,”高新婵算准了,等人差不多到齐了,才带着宫人赶来,“陛下,还未盘问清楚,怎么能急着定下苏妹妹的罪。”
苏昭仪像是寻到了靠山,哽咽着说道:“皇,皇后救我,妾,妾真的没有,妾不知道贵嫔有了身孕,妾,妾只是叫了几个宫人去送东西给贵嫔,妾也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
高新婵挽着新帝的手,劝慰道:“陛下,妾在宫里听说了,这里面兴许有误会,贵嫔怎么还跪着,陛下,贵嫔有了身子,陛下还是开恩,许她坐着吧。”
新帝才想起班贵嫔,命人拿了软垫许她坐着,还要夸一句皇后:“皇后最识大体,可有些人吃准了你软心肠,什么罪名都敢安在你头上。”
高新婵垂下眼眸:“妾与陛下,少年夫妻,一路共患难,走到今天,陛下在朝堂上,妾居深宫中,内宫不稳,则是妾无能,妾自愿领罪。”
高新婵说着就要跪下,新帝拦住她,亲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皇后,在朕身侧,尽心侍奉,朕信任皇后,日后再不许任何人非议,谁再敢说你半句不是,朕定然不会放过,来人,这些宫人假传皇后口谕,拖出去,全部杖毙。”
庭芜跪了许久,冰凉的地面硌得膝盖疼,陛下口谕,后方的奴婢全部被拖了出去,庭芜头低的更深了,苏昭仪不停地哭闹,非说是被冤枉。
卫淑妃与班贵嫔先后惨遭高家毒手,不同的在于,有人要保后者。
召她入宫,引她去中安宫,皆是皇后,外头对于皇后多为夸赞,算得上是一位贤后。
种种景象,看着倒真像是皇后不满父亲做法,暗中救下贵嫔,可苏昭仪呢?她是无辜受连累,还是她本就是高氏棋子。
恰巧侍从带着张医官回来了。
张内监道:“陛下,张医官到了。”
新帝道:“让他滚进来。”
张医官跪在大殿上,磕头认罪:“陛下恕罪,这都是苏昭仪指使臣这么做的,贵嫔身子不适,臣正要去问诊,苏昭仪却三请两请,把臣请到了中德殿,还说,无论脉象如何,一律咬死贵嫔是食多腹胀,臣不肯,苏昭仪便拿臣的家眷威胁,臣也是无法啊。“
新帝怒极反笑:“你为保你的家眷,就敢欺君罔上,任由他人害朕的皇嗣。”
“陛下,”苏昭仪扑上来抓住新帝的衣袍,“妾没有,妾是身子不好,请医官去看看,妾没有让他害贵嫔,张医官,你自己医术不佳诊不出来,生怕陛下怪罪,所以把这罪名推到我头上,陛下明鉴,妾真的没有作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新帝冷漠的说道:“人证物证皆在,你还要狡辩,张内监,宣朕旨意,苏昭仪假传皇后谕旨,以下犯上,谋害皇嗣,降为才人,关进掖庭不得出。”
苏昭仪双眼含泪,死死咬住嘴唇,绝望之下晕了过去。
“张医官瞒而不报,罢免其官职,赶出都城,解了贵嫔的禁足,岳沅兮及时救出贵嫔和皇嗣,岳兴棋教女有方,赏岳家绸缎五匹,黄金五十两。”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庭芜在宫中无可用之人,不能贸然插手内宫事宜,道:“臣女谢过陛下。”
“陛下,岳娘子不发一言,想是受了不少惊吓,陛下命人把她好生送回岳家吧。”高新婵面上含笑,心中大喜。
新帝淡淡的说道:“张内监,你送岳娘子出宫吧。”
庭芜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腿跪的发痛,她强忍着屈身行礼,新帝只顾贵嫔,细心为贵嫔撩起耳边碎发,他会对怀了自己皇嗣的后妃怜悯,会给与助他坐稳江山的皇后天子的爱意,可他对臣子之女无半分怜惜,仅凭他人口头言语,定下苏昭仪的罪,新帝阴狠,虽有心计却无治国之能,朝堂怨怼之气横生,想要借着顾家制衡高氏,也得掌握住平衡之道。
高新婵识大体的告退,坐上凤辇,罗裳随车而行,为皇后贺喜。
“恭喜皇后,张医官被赶出都城,那些宫人皆被打死,班贵嫔和宫宴投毒一事与娘娘您就无关了,婢子今天可吓着了,不成想岳娘子能诊出您体寒,那药是绝密的,御医署署正都未曾察觉,好在,她不认识寒散丹,以为娘娘是冬日里受了寒。”
高新婵不以为然:“她到底是在观里长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时侥幸罢了,你还能被这种人唬住,倒是苏昭仪,仗着恩宠在宫里作威作福,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咱们择干净了,收拾了苏昭仪,还能让父亲腾不开手,一石三鸟。”
罗裳有一事不解,她问:“皇后,沈司膳那边要是细查,肯定会查出娄中玉来,娄中玉若被冠上前朝余孽,那光禄寺所有人都会被牵连,皇后何苦为了班贵嫔,扯出前朝余孽的幌子,丞相岂不是要失去一个心腹。”
高新婵得意的说道:“医官早早回了父亲班贵嫔有孕,父亲当然不会允许中宫之外的孩子出世,他想故技重施,敲点与岳家走得近的陆家,又借着陛下心狠废了班贵嫔,他好下手除了那孩子,哼,他想要吾生出皇子,安的什么心思,拿吾作了这么些年的固权傀儡,他日后还想要我的孩子做他的傀儡,夺了我孩子的江山不成,白日做梦,吾需要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绝不能从吾的腹中出来,更不能带有高氏血脉。”
罗裳眉头紧皱:“比起长胜和与义公子,丞相似乎不太疼爱皇后您,难道丞相还记着夫人生您难产而亡的事情。”
高新婵闭上眼睛,“他那么爱我阿母,为何不善待她用命换来的孩子呢?为何那般疼爱两位兄长,却对吾心生嫌弃,他不仁,吾便不义,不去了他的权势,难道任由他坐上皇帝,那吾是什么,从皇后降为公主吗?”
罗裳语气柔和:“婢子自小便陪着娘娘,婢子知道,娘娘心里苦,可娘娘若与丞相背道而驰,以后会十分辛苦。”
高新婵道:“笼中鸟做久了,也想当一当养鸟的人,这条路难,父亲要真做了皇帝,只会更难,北方有淮柔为敌,他怕是连送我去和亲的心思都有,当初我苦苦哀求,他不还是把我嫁给了陛下,算了,陈年烂账不提也罢,班贵嫔那边盯紧了,避免有人暗中下手,稳婆,医官,都必须是我们的人。”
罗裳道:“婢子知道,马上去办。”
高新婵趁人不注意,偷偷抹去眼中的泪水,这么些年,她当然委屈。
庭芜出了宫,命马车停在街边医堂,方才在马车上撩起衣摆查看,膝盖早已红肿不堪,在那殿上跪了约莫一个时辰,她实在疼得厉害。
下人搬来马凳,庭芜每下一步,膝盖便如针扎一般,眼看着要走进医堂,迎面撞上顾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