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虎
月光柔软如水,在窗边映出二人相对而立的剪影。
长夜寂寥,和风习习,烛火被轻风拂过不断摇曳。
二人依旧相顾无言,周遭气氛在沉寂之中颇有些尴尬。
还是寻菱轻轻敲响殿门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沈卿娪忙拢起滑落的外衫,匆匆从陈缚身旁走过来到门边,说道:“何事?”
寻菱道:“主子,是程美人送了些自己酿的酒来。”
沈卿娪从寻菱手中接过酒坛,放到了案几上。
她看着陈缚,问道:“陛下可要一起喝些?”
陈缚挑挑眉,是应允了的意思。
沈卿娪便用寻菱带来的两杯酒盏,分别倒入了酒水,一杯握在自己手中,另一杯则递到陈缚面前。
陈缚接过,抬手将酒水一饮而尽。
沈卿娪也随后仰脸饮下酒水,程宛云的家乡以酿酒为名,这坛酒也是她入宫之时从家乡带进来的,一直深埋在宫中的树木深处,直到今日才得以见天光。
这酒的酒味香甜浓郁,不烈也不辛辣,极适合女儿家平日小酌几杯。
沈卿娪格外喜欢这酒的香甜,一时忍不住贪多多饮了几杯。
只见女子双颊泛着润红,眸中也不似先前的清明了,氤氲着几层水意。
明显是醉酒的身态,可当事人偏不知自己的现状,仍觉得自己清醒得很,故而抬起酒盏准备再饮一杯。
陈缚拦住她,道:“你醉了,别喝了。”
酒醉之人怎会承认自己醉了呢。
沈卿娪摇摇晃晃地推开陈缚的手,拿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没有醉呢,这酒一点都不烈,我怎会醉呢?”
她将酒一饮而尽,手腕一个不稳将酒盏掉落在地。
陈缚握住她的手腕道:“莫再喝了。”
沈卿娪水盈盈的美眸眨啊眨,瞳孔映出的陈缚身影变成个好几道影子。她提起裙摆,原地摇摆着身子。
她醉得厉害,毫无章法地随意转着圈,裙摆镶嵌的金色蝴蝶也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展翅高飞。
烛火荧荧,有一瞬间,仿佛随性起舞的她也要随着蝴蝶一起飞走了。
舞罢,沈卿娪摆着舞蹈的收尾动作,双手交叠身前,胸脯微微上挺着,身子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阿缚,你觉得我跳得好不好看?”
她是真的醉了,竟然将眼前人认作了曾经的故人。
陈缚走上前,揽住她的腰肢,一只手极轻柔地为她拂去额前的碎发,轻声道:“你醉了。”
沈卿娪摇头,耳垂悬着的耳铛随之轻晃,她不承认自己醉了。
她抬着脸,眸中透出明显的期待,“好不好看?你说啊。”
陈缚低俯着目光看着她,他的手搭在她的腰肢,才知她这身舞裙的衣料有多么薄,掌心抚在上面仿佛是触及着里面滑腻的肌肤。
手掌一点点收紧,她后背那点浅薄的衣料已经被他攥骤,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发颤着。
他闭上眸,定了定心神,道:“你该去找你的婢女来为你醒酒。”
沈卿娪红唇微嘟,神情带着些失落,“阿缚是不喜欢我为你跳得舞吗?可我平日里空闲时间不多,腾不出很多时间来练习。”
她眸子忽得短暂地清醒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忘记了,阿缚不会再喜欢我跳舞了,他恨我。”
语气低落,细睫微垂。
“他以为我背叛了他,可我也没办法啊。父亲拿走了他送给我的玉牌,说成是他谋逆的罪证,我想要去找他,也想去告诉陛下,阿缚是无辜的,可父亲把我关在府里,不许我出门,我根本逃不出去。”
委屈、伤痛一齐涌上心头,她仿佛又回到了被父亲禁在府邸中的那几日,当时的绝望无助奔涌而出,将她整个人所埋没。
“我其实很愧疚,若不是我没有妥善好那个玉牌,他又怎会被陛下抓起来,怎会被安上个谋逆的罪名呢?我想同他道歉,可他估计不会原谅我了。”
她眼眸坠下一滴清泪,在烛光的照耀下在她脸颊透出明亮的光。
陈缚沉默着听完她这一番话,望着面前人眼中似掉线珍珠般不断滑落的泪珠,心口情绪浓重难明。
那时他离京,对沈卿娪确实是恨的,他如此真心待她,而换来的却是她毫不犹豫地背叛。
但他也十分清楚,他已经被先帝所忌讳,就算没有那个玉牌,先帝也会以任何其他的名义废除掉他。
他到达边关后的无数个夜晚,无数次的回想。他想沈卿娪只不过一个受家族所牵制的弱女子,他能理解她为了家族而舍弃他,而背叛他。
他们二人终究是有缘无份,缘分浅薄,怨不得旁的什么。
他们过往的那么些美好也随着他在边关一次次的磨难煎熬中所忘却了,从此以后他只当她是沈家女,而非曾经的青梅竹马沈卿娪。
他会将她和背后的沈家一起覆灭,以报当年贬谪之仇。
沈卿娪的泪滴滴答一声落在他的手背上,她眸中含着泪,唇却带着笑,“我好想回到从前啊,还能够回得去吗?”
时光只能推着人一步一步向前走,却不能再倒退。
曾经只能是曾经,现在也只是现在。
“陛下,阿缚……”她口中呢喃着,陛下,陈缚,阿缚……
渐渐地,眼眸越来越沉重,长睫终是垂落下去,她摇晃的身子也滑入了陈缚的怀抱中。
陈缚低头看她似是已经沉睡了,指尖才触摸上她的脸颊,为她擦拭去脸上的泪痕。
“沈卿娪,”他低低道:“往日之事不可追,不要再留念过去之事了。”
他已经不再记得当年之事,也不希望她再因为当年事心生感怀。
就当那些过往只是一场美梦吧。
梦醒了,二人身份相隔,似是两座高险的悬崖,若想跳跃到另外一座之上,唯有坠落深渊粉身碎骨。
翌日沈卿娪醒来时,已经忘记昨晚醉酒一事了。只隐约记得她先是自己在房中起舞,随后陈缚突然出现,二人饮了酒,之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她又唤来寻菱问清楚,寻菱道陈缚没有留在承晖殿过夜,半夜的时候便离开了,走前说沈卿娪已经睡下了,寻菱便没有进去打扰,而是整夜都守在殿外。
沈卿娪揉揉酸涩的脑袋,记忆中仿佛自己面对着陈缚说过些什么话,可内容怎么也想不起了。
不过看陈缚的反应,应当是没有乱说什么,可他又为何不夜宿在殿里呢?
沈卿娪还没思考明白,殿外就有宫人唤她去往御兽苑。
到达御兽苑时见偌大的场地时已经布满了人,不仅是皇宫众人,宫外各朝臣世家的人也在其中。
而在众人的最前方,笼子中关着一毛皮雪白透亮的白虎,唯一只眼睛是盲的。
这便是上回陈缚从猎场中猎回的白虎。
几名侍卫围在它的周身,为首的一名上前恭敬说道:“陛下,此虎已被彻底驯服,它可为陛下跪地朝拜。”
这白虎当时那般凶猛残暴,死在它身下的人不下少数,在场就有许多人的儿子丧命于白虎之口。
因而看到这白虎现在变成如此狼狈样子,皆拍掌叫好。
沈卿娪隐于众人之中,默默观望着笼中的白虎。
她瞧见侍卫用钥匙打开了笼子,又有一人以生肉引着白虎出笼。白虎一只眼睛闪着光全神贯注盯着肉看,它似是饿久了,四肢也没有从前在猎场时那般有力了。
它身后跟着的几名侍卫来到他的后爪边,分别以利器抵住它的膝,想要它想陛下行跪拜之礼。
这白虎乖顺无比,竟真的在侍卫的引导下逐渐弯了四肢。
人潮中传来阵阵惊呼声,更有甚者高呼白虎畏惧天子威严,天子盛势连猛兽也要为之惧怕。
沈卿娪看着白虎这般温顺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传来隐隐不安。
白虎本是凶猛本性,真的能在短短几日之间磨去了天性么?
但见白虎果真用嘴衔住了鲜肉,四肢跪伏在地面上,倒像真是在对着前面的陈缚磕头跪拜一样。
可凶猛如野兽,怎会真的在人的驯服之下为人所驱使呢?
白虎生性狡猾,前些日子的温顺服从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得以出笼,向夺去自己眼睛的仇人发出攻击的。
本故只在一瞬之间,白虎身子忽然向前拱去,双目也朝着前面某处散发出灼热,周遭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它就已经向前扑出去。
顿时众人乱作一团,惊慌奔逃,害怕自己会被这白虎吞咽至腹中,落个尸骨全无。
沈卿娪面色惨白,看着白虎高扬着四爪,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白虎久得自由,性情比之前要更凶残了,见到来人便撩起爪牙扑上去。沈卿娪站在原地,甚至都来不及逃窜,瞳孔之中倒映出白虎跳跃飞扑而来的画面。
在她以为今日要丧命于虎口时,头顶忽然落入一片黑影,她的身子被人搂抱在怀里,有人护着了她。
她趴在地面上,侧脸去看护着自己的人,
是陈缚。
而白虎已经扑到了他的背上,举起利爪向他的背部袭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宝子们,周末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