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银霜纱帐遮掩住了光线,他大半个身子隐入昏暗之中,无声的与她对视着。
谢明琼震惊到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些日子不见,他……他怎成了陛下的天玑卫?
瑞王与清檀察觉她的失态,也随之望去,不远处的顺亲王发现他们三人看过来,便笑吟吟抬起手打招呼示意。
清檀小声好奇道,“明琼姐姐,你看皇叔做甚?”
谢明琼思绪纷乱炸开,匆匆收回目光,勉强扯了个借口回答,“听闻顺亲王近日四处寻找炼丹药师,还打算建道观,便有些好奇。”
清檀闻言不疑有他,而瑞王则是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谢明琼,目光扫向她看过的那个方向,并无所获。
正此时,殿外有宫人高声宣唱帝后已到,清檀便急匆匆归位,还回过头催促没跟上来的瑞王,“皇兄,你快点。”
而瑞王提起的脚步又放了回去,对身旁青衣女子淡声道,“本王有一事想与你商量,稍后会有宫人来请二姑娘。”
谢明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见白衣青年凤眸微低是在望着自己,顿愣了一下。
什么事会需要瑞王找她商议?
待她缓过神点头以示明白,瑞王这才离去。
宫宴开始,谢明琼便没再去想这件事。
她坐在阿爹阿娘身后,心不在焉执着筷箸夹了几道佳肴浅尝,片刻后,忍不住抬起头来。
目光穿过交错而坐的人影,落在宫柱后的快要被黑暗吞噬的那人。
这就是迟清恩所说的,他想走的路吗?
天玑卫,天子近卫。
多为世家朝臣子弟,若踏至天玑卫高位,必得陛下信任倚重。
看来是她多管闲事,看低了迟清恩,他原本的打算比她能帮助的还要好。
而立于宫柱之后的迟清恩,亦是紧攥着剑柄,望向她。
他欲离开顺亲王府前,被唤住,“启寒,等等。”
顺亲王缓步靠近,目光紧盯着他,“你无缘无故射杀苏家世子,可是因谢家二姑娘?”
可迟清恩反应很快,“义父怎知?”
而后停顿下,不动声色观察着顺亲王的反应,“苏丙禄的确是我射杀。”
顺亲王带几分凌厉的审视,“你,与谢家二姑娘有交集?”
这狼崽子一直企图脱离他的掌控,若是对谢家女子动了情,便留不得。
迟清恩听出顺亲王并不知他与谢明琼之间的事,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与厌恶。
“他欲让我勾引谢明琼,做一个男宠任人玩乐,我自当是忍不下。”
“左右不过一个纨绔之徒,已无大用,便给他一个教训。”
顺亲王恍然,原是狼崽子被踩到自尊,碰了逆鳞。
他若有所思片刻,语气缓和了些,“启寒可还记得,去年那个夜里喝酒跌进湖里的傅家公子?”
“他深秋之夜跌进湖里,身体一直未痊愈,原本要到手的天玑卫名额无人填补,本王今日便能让你走马上任。”
迟清恩眸子微眯,“义父有何吩咐?”
顺亲王可不会发善心。
“二姑娘,瑞王殿下请您过去。”
一个清秀宫奴来到谢明琼身旁。
他从袖中拿出代表瑞王的令牌表明身份,低声道,“还请姑娘随奴才来。”
谢明琼险些忘记了瑞王有事要找她,
静谧的一侧小殿,一盏盏宫灯点亮。
谢明琼站在宫廊之下,望着渐渐暗沉下的天色,又开始走神。
迟清恩的打算很好,她也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他筹谋未来之路时,从不需要她的关注,亦不需要她。
是她将床榻之言当了真,到头来被自己的妄念折磨戏耍。
谢明琼想,大概是当年的鲜衣少年实在炽烈夺目,像是一团熊熊烈火闯进她的世界。
少年张扬轻狂,在她面前却小心翼翼收敛起灼人的火焰,屡屡低下傲气的头颅。
他在她的年少时光里留下太多难以磨灭的痕迹。
春日傍晚,一声遗憾怅然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一抹出尘的白色身影踏进宫门,男人锦衣玉冠,一身清风朗月,不似人间烟火。
谢明琼猛然发觉自己的频繁走神,随即收敛起心绪,屈膝一礼,“瑞王殿下。”
元景疏轻颔首,“二姑娘进来坐。”
男人从面前走过,留下淡淡佛香,谢明琼才恍然记起,瑞王殿下带发礼佛已有三年之久。
而盛京里一直在传瑞王此次回京不会再回佛寺。
元景疏看着谢明琼略有些拘谨的落座,抿了抿唇。
“……本王有一事相求。”
谢明琼惊诧的抬眼,堂堂瑞王殿下能求到她头上,实在是稀奇。
想了想,客气道,“殿下不必如此,明琼能做到的,定尽力而为。”
“……”男人眉头紧拧着,清俊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纠结。
他不说,谢明琼便耐心的安静的等。
不过眼看天色昏暗下来,宫宴人多眼杂,她刚被母亲提醒过莫要落人口舌,轻声道,“殿下直说就是。”
“……”元景疏闭了闭眼,沉了一口气,为难道,“本王想与二姑娘做个协议,假成亲。”
谢明琼缓缓睁圆了眼睛,“成亲?”
“殿下和我?”
为何啊?
大概是元景疏的挣扎她看在眼里,实在是严肃不起来,唯这一个好奇的念头。
大概是话起了头说出口,又或者谢明琼的情绪太稳定,元景疏捏了捏微痛的眉心,强调,“是假成亲。”
帝威浩荡,佛寺不肯再留他。
皇兄操持朝政劳心费神,身子一日比一日差,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皇兄被国政熬垮了身体,而小太子年纪尚小,他便答应今年回京不会再走。
可谁知皇兄得寸进尺,搬出父皇与母后的灵牌劝他早日成婚,精力充沛的根本不像一个日日喝药的病人。
元景疏的反抗毫无作用,皇帝劝了一年未见成效,心一横,书信一封告诉尚未下山的元景疏——朕打算为你赐婚。
元景疏回盛京这一路思来想去,若是成亲,唯有谢家二姑娘最合适。
她与他年纪相差不大,向来明事理,脾性也好,且自幼被视为当家主母教导长大,执掌中馈乃轻而易举之事。
可他觉得,还是先与二姑娘说清,能假成亲不耽搁她最好。
故此,才有两人面对面对话这一幕。
谢明琼听的差不多够清楚了,便有些哭笑不得。
“殿下莫不是没听过明琼红鸾煞星之名?”
元景疏自当听人提起过,很快他若有所思,“你这法子倒是不错。”
盛京都传谢家二姑娘命硬,克夫,故此至今未婚嫁。
若他克妻……不行,哪能不择手段故意坑害无辜女子。
元景疏嘲笑自己无计可施,又正了色,“本王之求的确是蛮不讲理,若二姑娘不答应,望二姑娘替本王保密。”
“若二姑娘愿意,诸所要求,二姑娘只管提,本王只有两点要求,一不同房有子嗣,二不同院互相打扰。”
他这般认真,谢明琼收敛起心底的玩笑之意。
她柳眉轻拧着,沉吟几许,“瑞王容明琼考虑几日。”
这假成亲乃是高嫁,夫君还是盛京里最为出众的瑞王殿下,可守着空寡连个子嗣都没有,留在王府度过漫漫一生,代价着实太大。
能得到这样的答复,已是意外收获,元景疏利落的站起。
“二姑娘想好,到瑞王府来寻便是。”
“本王先回宴了。”
谢明琼颔首,并没有随瑞王一起离去。
若是两人同时回宴,只怕有心人看见又要说三道四胡乱揣测。
明亮的宫灯在宫廊之下被微风吹着,打着转儿,灯影摇曳着。
谢明琼站在殿门处,仰头望着黑漆漆繁星闪烁的星空,莫名的,忽想起迟清恩第一次翻进谢家那夜。
她遭了暗算,两人什么都不懂,吃了些苦头,走路都疼,第二三日找借口窝在榻上。
可躺下后闭上眼睛,便是被她狠狠刺杀的那具尸体。
她不敢闭眼,又困倦得很,便趴在窗边的软榻上,枕着胳膊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
可还是睡了过去。
梦里,那个男人被她刺穿后心,得意淫.邪的目光顷刻间化作震惊,随即暴怒着扑上来要掐她的脖子。
她全身的力气全都用在那偷袭一刺,被那人掐住脖子时只有惊惧害怕,可下一刻那个男人就突然一声痛叫,力道一松。
谢明琼就是那时,重新拿起烛台,对准他胡乱刺捅下去。
大概是害怕到了极致,脑子疯狂的运作,她后知后觉男人那一声痛叫实在突兀,目光便朝着他当时背对着的方向看去。
昏暗的厢柱后面,少年倚靠在角落里,桃花眼散漫的低垂着,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飞刀,好像一个什么也没看到的局外人。
她见过他的飞刀,曾经扎在他嫡兄的大腿上,鲜血淋漓。
夜里,她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冷香。
意外的没有再梦见那张面目狰狞的,死不瞑目盯着她的脸。
第二日醒来,她躺在床榻上盖着软被,枕边放着一个小巧精致装着软脂药膏的瓷罐,小飞刀压着一张纸条,字体横洒肆意。
“涂,三天之内还不好,我来给你涂。”
少年夜悄悄来过谢府,将趴在窗边软榻上睡着的她抱回了床榻。
但谢明琼只记得她吓得第二天就挣扎着爬起来出府,生怕少年夜半翻墙进来给她涂药。
那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夜风忽的一下卷起,宫廊下的灯笼摇摇晃晃的,烛火明明暗暗,宫人们守在远远的宫门处,只能看见投在地上的影子。
风落在清瘦女子身上,一袭鸦青罩纱袖裙被吹拂起,更显得她纤瘦脆弱。
淡淡的熟悉的冷香顺着微风漂浮而来。
谢明琼缓缓垂下眸,轻叹口气,“你来了。”
不出几息,宫廊之下的一处暗角里,身着墨金羽纹袍的身影从中走出。
也只迈了一步。
两个人遥遥相望,一个踏在光明之中,一个还被黑暗笼罩着,相视无言。
谢明琼望着那双好看又勾人的桃花眼,假装看不见他眼底克制着的浓郁戾色,再一次主动,“不问问吗?”
阿砚与她说会话都忍不得,怎就忍得瑞王?
迟清恩紧抿着唇,“阿皎,你答应过我。”
答应过要与我一起。
他可以驱退靠近她的江家小公子,可以射杀胆敢肖想她的纨绔,唯独瑞王。
天子疼宠的胞弟,轻易动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