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九月的风微澜,夏天的余热还没有散去。澄澈的日光透过树影的间隙,散开了细枝末节般的剪影。偶尔的,塑胶跑道旁的看台上声嚣沸腾。
云知意撑了把黑色的遮阳伞在肩头,指尖转动着手里的笔。
她拿起放在旁边的饮料抿了口,沁凉的感觉弥漫,微微散开了天气带来的闷热感。
似乎是后知后觉般地感受到热意,她抬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皮筋,将长了些的披肩发扎起,落下后是一个温柔的弧度。
含着笑意的女声,在背后响起:“知意,通讯稿写得如何了?”
她带点吐槽地开口: “刚荒废了一个假期,再加上天天上课摸鱼,我都快要忘记笔是怎么握的了。”
闻言,云知意微仰起脸来。
她好整以暇地开口:“你不会以为我会好到哪里去吧。上回这么努力,还是在我高考,编八百字作文的时候。”
沈司若凑近了些,看清后没忍住扬了下眉:“你居然已经写这么多了吗?”
云知意眉眼微弯了下:“嗯。”
沈司若感慨:“不是吧,一篇居然要几百字的吗?我还以为只用几句话。”
不由打抱不平着道:“这么多的通讯稿,都你一个人来写。是那个郁筝,又滥用职权给你穿小鞋了吧?”
闻言,云知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穿着浅粉方领长裙的女生,正坐在遮阳蓬底下。她旁边围了一圈嘘寒问暖的人。一行人气氛热闹着,言语笑靥间不知在说什么。
云知意收回了视线。
比起沈司若的不满,她倒是更心平气和写:“没关系,等写完手里的这份,我们就翘了运动会,去图书馆吹空调吧。”
闻言,沈司若疑惑:“不是说过,要到点签退离场吗?”
云知意对着她轻勾了下手指,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对啊,手机签退小程序。”
“我刚刚学会改后台的追踪位置,等下就可以走了。”
闻言,沈司若瞬间激动地抱了下她:“云宝你太太太给力了!这破地方我是真的,一刻都不想待了。”
她的语调欢快扬起,一时没忍住。不由吸引了不远处的一众人,神色各异地看过来。
云知意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抬眸望过去,恰好同不远处郁筝打量的视线,刹那相撞上。
她的眼神变淡,看了眼对方后便转移了视线。
对方见被忽视,蓦地起身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白色的玛丽珍鞋停在面前后,云知意便没法继续假装没看到对方,慢悠悠地抬了下遮阳伞,看向了她:“什么事?”
即便现在气温三十五度,郁筝依然化着精致的防脱妆容,发尾的弧度也像精心修剪过。
她的视线落在云知意的脸上微顿了下,先发制人般地开口:“通讯稿你都写完了吗?”
云知意听了这居高临下般的审问,眉梢微动。
她眼眸弯了下,轻晃了下手里的饮料,当着对方的面又悠哉般喝了口:“我写不出来了,词语有些匮乏。”
语气极为真诚,但是喝饮料时的神情显得惬意。
郁筝:“……”
她显然面容微顿了下。
刹那间想起什么后,她又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其它学院的通讯稿来不及写,现在传院已经答应,帮忙多写一点了。”
云知意听着对方的潜台词,转了下手里的笔,侧头敷衍应了声:“哦,那辛苦你们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扣上笔盖,在偌大的寂静中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动。
见她仿佛是不愿意要离开的模样,郁筝眼底有暗色滑过。蓦地在她起身前,生生地出声道:“我听说财院那边有江昀安。”
“你确定,不帮忙写一下他的吗?”
清晰的三个字入耳,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恍若隔世,仿佛是隔了漫长的时间浅滩。一点点回忆起来的时候,力气都显得有些费劲。
云知意听到后,难得恍神了下。
郁筝的语气不明,提到这个名字时明显顿住,似流露出点试探和敌意来。
她眼神一错不错地打量着,细究得仿佛想洞察出点什么来。
云知意拨弄笔盖的指尖轻顿住,她眼睫微动了下掩过具体神色。
片刻之后,她垂眸看着手里的黑色签字笔。像是仅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唇角似笑非笑地轻弯了下。
闷热的天气里几乎感觉不到风的存在,蓝天太高太远。偶尔漂浮而过的白云,淡薄得融进日光耀眼的背景里。
见郁筝的视线,依然牢牢注视着自己。
云知意将手机屏幕,示意给她道:“作文合成器,标题输入运动会通讯稿,记得把他们的名字加上。”
郁筝语气不满,也带点不屑:“通讯稿不应该手写吗?更何况这种不入流的小程序,万一学校算分的时候查重了,被通报批评怎么办?”
云知意的眸色较浅,在盛大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浅浅的琉璃色:“我前面都是手写的,现在词汇匮乏了。”
她的语气带着认真的遗憾:“本来就是良心安利下,既然怕查重,那你们还是自己写吧。”
她不打算继续跟对方作纠缠,收了手里的遮阳伞打算径直离开。
偏偏郁筝还在继续,语气幸灾乐祸:“一提江昀安你就词汇匮乏了?不应该啊,你们不是那什么,青梅竹马关系匪浅吗?”
她捂了下嘴,像是真的感到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冒犯了呢,我本来还以为,我是在成人之美呢。”
话语异常刺耳。云知意听到后顿住脚步,回眸淡淡地看过去。
也许是因为提到了某个名字的缘故,郁筝的话语落下的瞬间,掀起了周围一众女生灼灼的注视与各异的神色,不少人在看着她窃窃私语。
八卦如潮,仿佛能轻易将人吞没。
见到这样的一幕,云知意哑然,轻握住手遮阳伞的力道,不由无声地加重了些。
即便天气闷热,手里的饮料依然很冰。凉意一直渗透进她的手心,同外边喧嚣炎热的世界分割开来。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旁边沈司若喂了声:“郁筝,你少阴阳怪气点。我们家云宝单身,不认识你口中的那什么人。”
云知意只是一言不发,神情浅淡如什么都没有听见。
得不到任何反馈后,郁筝的神情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般,想说什么后最终没说。
离开后,沈司若轻啧:“什么人呀真是的,明明是所有人的任务,她难道还想全部丢给你一个人吗?”
云知意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唇角微弯:“别气了,那些通讯稿最后她也逃不掉的,反正我们已经溜了。”
沈司若扑哧地笑了声:“确实,让她们慢慢自己去写吧。”
她伸手揉了下云知意的脸颊:“对了,她刚刚说的,那个叫江什么来着?青梅竹马,关系匪浅,她搁这演剧呢?”
沈司若沉吟了下,神情欢快如看戏:“那按照走势,该不会那个江什么的,是郁筝喜欢的人吧?”
“然后那个男生暗恋你求而不得,所以她才怀恨在心?”
云知意:“……”
她想澄清,却在看到什么后,身形微顿什么也没说。
只见隐隐地,不远处林荫道路交叉口处,两个男生的背影一晃而过。
其中一个男生身形略有些眼熟,白色的衬衣会被风吹起来。见状他索性连带挽了几下袖口,露出干净而修长的手臂线条,指尖修长宛如艺术品。
云知意的眼神定在他的背影上,有瞬间的失神。
辨认的片刻间,见对方黑色的运动鞋面轻勾了下。将单车停稳后,他便一手懒散地插在口袋里,和身边的男生一同进了图书馆。
距离有些远,对方的面容看不太清。
然而有些人的身形,已经深刻地停留在了回忆里。别说是突兀鲜活地从眼前经过,哪怕是一些细枝末节,也能第一眼从人群里认出来。
云知意微愣了下,心中微哂。
她偏过了头,克制住不再往那个方向看。余光最后没忍住又瞥了眼,只见对方已消失在人群簇拥中,仿佛只是场错觉。
她同沈司若也跟着进了图书馆。
里边偌大的寂静一片,开得充足的冷气传来。暖黄的灯光落在排列整齐的书架上,透出午后的静谧感来。
在不远处的排座咖啡色沙发坐下后,沈司若抽了本娱乐杂志,正看得津津有味。
云知意轻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手机。某个软件许久没有打开过,等她视线掠过去时,见显示的消息已经99+。
她怔愣了下点开来,发现是自己很久之前,匿名回答的问题突然爆了。问题是:有没有哪一个瞬间,你发现较劲了很久的人,其实也没那么幸运?
云知意还记得当初,她被邀回答后心血来潮,内容不是一般的跑题。
【有啊,我的邻居,从小学的奥数到高考的首考,我一直被他降维式打击,摁在地上碾压。
有段时间,我真想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直到高考首考结束的那个寒假。他首考成绩全省前十,也是我们高中小卫星设计者之一,人生轰轰烈烈得让人羡慕。
梦想是报帝都大学的强基计划,却被家人阻止不让】
【那时候我考得有点烂,没有灵魂地在这外面游荡。
他离家出走坐在路旁发现没带手机,我大发善心给他点了顿外卖,他知恩图报地给我讲了一个晚上的物理压轴题。
我第一次发现物理大题也是能写上几行的,突然就看他顺眼了】
云知意看着这些熟悉而陌生的文字,微微有些恍然。
可能是时间相隔得有些久了,以至于她有种是别人写的错觉感。
字里行间与她现在的平淡不同,带点那个年纪独有的心思。如暗涌翻滚,自以为藏匿得很好,却能经年后轻易洞察到。
她视线下移,果不其然看到了后面,自己重新编辑过的内容【后续就是,我们在一起啦,目前都在安大】
话语带点雀跃,配图是一张海边的图。
沙滩上两道有些模糊重叠的影子。潮起潮落间,是海浪层层泛起涟漪的痕迹。整张图片被朦胧的月光晕染着,仿佛曾经记录了一些道不明的暧.昧。
云知意的目光触及图片,本能般想要移开视线。没想到指尖却偏偏作对似的,不小心点了进去。
放大的照片一切细节全览无余,简单一瞥间她错开视线,匆忙般按了退出键。
没想到相隔了很久,这条类似于碎碎念的回答,突然涌入了很多看客和评论。
【什么地方高考居然有两次?】
【楼上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是安城的高考有两次。欢迎来我们这里,尝试双倍的绝望】
【高中就发射小卫星?噗,答主就算编故事,好歹也换个稍微真实的说法吧】
云知意本想翻出高中的新闻链接来证明,但最终没有搭理这位杠精,继续往下翻看消息。
直到她看到什么之后,蓦地眼神微顿住。
【为什么这种话题下也有人秀恩爱?啊啊啊答主小姐姐还在吗,要不更点甜蜜的后续吧】
这句突兀的话语映入眼帘,云知意的指尖瞬间僵住。
她轻靠在沙发上。不远处斜对角的天花板上,中央空调正传送来丝缕微凉的冷气,掠过她的发梢眉眼,裹挟着凉意无孔不入。
凉意久久未散,像浸润进每个角落。
一时间也判断不了,这种骤冷的感觉是出自于空调的冷气,还是别的其它什么。
云知意定定地注视着这句话。直到手机屏幕自动微暗后,她才后知后觉般地删了最初的回答,在上方简洁地增加了一句话。
【多谢大家的关心,不过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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