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韩世临第一次见越鲤,她是十四公主的侍女。第二次见,她演了一出十四公主。第三次见,她就变成新帝。在他见过的所有奇人异士里,越鲤也是最奇异的。
又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越鲤问道:“对了,你觉得,给先帝下毒的会是谁?”
“陛下不是已经盖棺定论了?”韩世临又恢复那个闲闲的语气。
“你信?怎么会是吕文镜干的,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骗得过你?”
“你有什么想法吗?”韩世临反问。
越鲤摇摇头:“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可以肯定,留在你在这里是安全的,不会有人能把手伸进韩府。”
她抱着双臂出神思索,乱糟糟想不通。不过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多,她没精力深想。韩世临亦没什么有用的意见,他们两个在这事上思路差不多。
她想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不拆穿我?”
韩世临说:“什么,拆穿下毒的不是吕文镜?”
“不是,拆穿我。”越鲤指了指自己,重音放在“我”字上。
指的是拆穿她的身份。
韩世临道:“韩家世代看重名声,不会反叛,丢不起那个人,我没有兴趣做皇帝,也没有兴趣辅佐废物。跟先帝,临川的吕文镜、宁州的邓庭轩,海川的项邈,还有那群乌合之众比起来,还是陛下你有救一些。”
越鲤也哦一声:“真是大忠臣。”
她原本说话没有这种阴阳的语调,但跟韩世临在一起说多了,不由被他传染。
两个人对谈不久,就到吹灯时间,越鲤回去睡觉。在韩府她睡得安心,一夜无梦至天明,跟着韩世临一起吃过早饭,又一起进宫。
越鲤有时候真是佩服洛阳城的百姓,都到这种情势下了,还有心思嚼皇帝的舌根,满城传起来越鲤与韩世临的故事。
她天天住在韩府进出,坦荡得很,从不避讳,给他俩的谣言添上一把火,直接传飞了,奇情故事走在路上跟柳絮似的飘。
尤其几日之后,韩世临破格升任御史大夫。城中从上到下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是韩世临沾皇帝陛下的光,另一派认为是新帝倚仗家大业大的韩世临,哪方都说服不了对方。
越鲤以为韩世临又要不高兴,控诉说毁了他的清白,没想到他这次挺平和,没什么反应。观察了几天,越鲤认定他不在意,便大胆起来,指挥宫里现在管事的内侍,人不够用就去韩府借,钱不够用就来支韩府的账,不过都要先告知韩世临,别自作主张。
这次借钱不是为了私事,是国事,韩世临看看账,并无意见,韩家是世家之中的世家,多少代的累积,这点钱他还不放在心上。
有韩府这个贤内助,起码宫里各项事务能运转起来。越鲤放下一桩心事,东奔西跑了几天,忙着给先帝下葬。
每日回府都风尘仆仆,还要点灯看韩世临给她搜集来的情报,细细读各个将领的战报,一边看一边勾勾画画。
韩世临的情报网从皇宫一直笼罩到叛军内部,他做惯了从高处俯瞰的人,对越鲤看过的东西也要掌控手中,再看一遍她都画了些什么。
越鲤自然有所察觉,但无所谓。想必她在宫里那段时间,韩世临也是这样,事无巨细都要过目,连她吃什么喝什么都知道。
她现在寄人篱下,最不值钱的就是这份隐私,韩世临想探听就探听。越鲤甚至精打细算地想,要不是皇帝的架子不能丢,不如把这份钱直接给她,她来向韩世临汇报。
等待援兵到来的时间里,越鲤满脑子都是钱,管一个国比管一个家复杂多了。好在先帝给她留下的起点低,她别太离谱就算进步。
她这么奔波了最混乱的一段时间,在朝臣面前都混个脸熟,自己也观察着这群人要怎么用。她每天出入与韩世临相伴,无论路上还是在家,有什么想法两个人直接交流,在饭桌上也聊得投入,韩府已然成为临时的议事厅。
越鲤对这群官员有了初步的偏好,她亲近比较强势和激进的,天下局势沉疴难愈,要大刀阔斧下狠手才能救回来。
但保守的官员,也有值得一用的地方。别的不说,像如孟怀光老太傅,他的门生遍天下,说什么都一呼百应。就是每天都喊着要殉国,大道理一套一套,听得越鲤耳根子疼。她对老太傅是万分敬重,敬而远之。
越鲤挑了几个年纪轻、帮得上忙的,每天一起看战报,调整城防。越鲤表面严肃,内心感慨,就那么几个人,调整来调整去,还能调整出花来……唯一作用是让大家换个角度看看风景。
她即位之后,向各地都发了调兵的命令。她认真写了十几道调令,装好向四面八方送出去。韩世临泼冷水道:“但凡有点兵力的,都巴不得偷偷给吕文镜军中塞人,陛下这调令,怕是比白纸还不如。”
越鲤吹吹未干的墨,不甚在意:“没事儿,没指望他们来,这是留着秋后算账的。”
说完,立即阻拦韩世临:“你可别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秋后。”
韩世临的意味显而易见:你知道就好。
按照越鲤的推算,吕文镜还有几天才能到,城防已经准备得不能更好了,该逃的人都逃得差不多,剩下的不是无路可去,就是如孟老太傅那般,等着殉国。
然而这天中午,越鲤还在打着瞌睡读各地送回来的消息,就有人慌慌张张进来大叫陛下。
越鲤抬头问:“怎么了?”
侍从惊慌失措:“打、打过来了!姓吕的打过来了!”
“什么?”越鲤一下子清醒,“这就来了?”
这又是一件她早有准备但还是突然发生了的事,想一下也能明白,吕文镜越靠近洛阳越心急,给全军提了速。
洛阳的城防撑不了多久,越鲤当即召人,按照说好的安排下去。
此时她就是洛阳的主心骨,所有人都要仰仗她。她排兵布阵,安排众人,韩世临不必担心,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动他,韩府岿然不动。
其他人却是要避一避,孟老太傅动不动就跳起来写文章把吕文镜骂个狗血淋头,如果说越鲤是吕文镜头号复仇对象,孟怀光就是第二号。他年事已高,越鲤便安排他乘车先撤,朝汝南的方向走,半路说不定还能遇见宁家的人,最安全。
谁成想孟怀光不肯走,他闹到越鲤跟前,慷慨道:“臣哪里也不去,臣就在洛阳城,以身殉江山!”
越鲤忙得很,劝道:“只是暂避锋芒,等洛阳解了燃眉之急,太傅再回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陛下都不曾退避,臣怎能贪生怕死!”孟怀光年龄虽大,声若洪钟,一听就是个忠直不二的。
越鲤解释说:“不一样,哪有天子弃王都而逃的,我要是逃了,以后还怎么让天下人信我敬我。”
孟怀光毫不动摇,说:“要么陛下与臣一同走,要么就一同留!”
“太傅放心,我未必就会当场毙命。城不会一日就破,真的破了,我也还能周旋,与吕文镜谈判一番。只要撑到援军来就好了。”越鲤耐心劝他。
孟怀光半信半疑:“陛下还想与他谈判?他那么粗暴猪脑的人,恐怕不会给陛下这个机会。再者说,援军,真的会来?”
越鲤说:“太傅……”
孟怀光坚持:“臣殉!”
这么过了几个来回,越鲤强压下去的性子翻上来,大怒道:“行了,赶紧给我走,留下来要做什么,跟我一起给吕文镜当靶子,下辈子投胎做两只刺猬?”
孟怀光头一次见她发火,被吼了一遭,一时发懵。越鲤趁这个机会跟周围侍从一起把他推上马车,最后嘱咐道:“快走,君有君职,臣有臣责,不准殉!”
大道理先不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死了哪个她都会心痛。
孟怀光老泪纵横,连声哀呼着陛下,被马车载着走远了。
越鲤对洛阳的兵力一清二楚,能撑多久心里有数。困在局中,她能做的不多,便要来纸笔,伏案给吕文镜写信。写完派人去送,刚把纸递出去,又反悔:“慢着,不能送。”
派人,吕文镜肯定会以牙还牙,把她的使者也斩了。越鲤转而问:“有鸽子吗?”
遂改为绑在鸽子腿上送出去,叛军以为是送出去求救的信,截下来递呈给吕文镜,他拆开一看,信中洋洋洒洒写要与他和谈。
她没幻想吕文镜会答应,纯属骚扰,一天能写好几封。吕文镜不胜其烦,但又不能不看,担心她在信里真的混了求救报信的。就这么一天几封看下来,窝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每天除了攻城,就是指天骂地,派人在城门前排开叫阵,直呼钟珑的名字挑衅。
骂的内容无非两种,一种说钟珑非龙,是缩头乌龟,躲在城里不敢出来,只有嘴皮子厉害,其实已经吓破胆了。另一种就是说她女子做什么帝王,倒不如现在做了吕文镜的小老婆,他还能考虑饶钟珑一命。
越鲤上城门时听见几次,守军的将领气得冒烟,但她对这个名字还在适应期,感情不深,反过来劝慰:“骂几句不要紧,别被他扰乱心绪。”
守城总是比攻城容易一些,城中正慢慢坚守,这天城门来报,说吕文镜截了孟太傅和几位老臣的车舆,正把人绑了在城门前叫唤,说钟珑再不出来,就杀了这几个老头子给她看。
越鲤这下不冷静了,她仔细一问,才知道送人出城时已被发现,吕文镜特意派了几队人马去追,因为他以为越鲤在车上。
按他的想法,越鲤必然要逃,假装在城中稳住人心,其实已经偷偷溜了,所以全力去追。
结果只追到一车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