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暮春三月,淫雨霏霏。
新来的医士倚在檐角下的美人靠上打着瞌睡,随风飘进的雨丝悄然藏进脖颈间,猛然将人惊醒。
女郎呆望着琉璃瓦上急湍的流水又抬头瞧向那一方逼仄的天空。别人都羡慕宫内碧瓦朱檐,锦绣铺地。哪里知道里面规矩甚多,重垣迭锁,困得她全身难受得很。
除了太医署,她们这些新进来的医士哪都不能去。整日拘束在此,使她格外想念宫外俊秀含情的少年。
医士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即使经过重重筛选进来。也不知要熬上多久才能升到吏目,那才勉强能给宫内的姑姑侍卫瞧病。
太医署的官职依上至下为院使,院判,医正,御医,医师,医官和吏目。她们如今连个品阶都没有,只比药童地位勉强高些。想要升上一阶,通常都要熬上五年光景。
即使能力再好,前头没有位置空缺出来,你也挤不上去。放眼望去,太医署有资格瞧病的御医大都是成了婚的女子,唯独有一人是个例外。
正寻思着,医士就望见一抹青色步入大门。来人左手撑着把油纸伞,上头画着山水墨色,右手拎着黑漆药箱。瞧着气质闲雅,她悠然走到廊下,收伞后露出那张端丽清冷的面容。
医士连忙起身作揖,恭声道:“姜大人。”
“嗯。”
姜漱玉含笑淡淡点头,步入堂内将药柜放在案上,不迭坐下喝杯香茗就来药柜前抓药。
医士透过窗棂瞧着姜大人,仅仅只是双十年华就气度不凡。头戴珍珠青玉冠,腰间坠着枚通体雪白的美玉。她眸色沉静面对着几百个药斗,不到片刻就抓取好所需药材。
瞧见姜大人正用戥子称着雷公藤,医士便默念其功效。
可祛风除湿,活血通络。
但她记得医塾的严师曾说过,男子切不可服用。
姜漱玉将药按量抓取好后,就让候在旁边的小童前去煎药,随后就来到她的一方位置整理起医案。
“漱玉你刚回来,还不歇歇。”朱琰怕她太过辛劳,累着身子。
姜漱玉是太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御医。她五岁起就跟在祖母身旁,早早就习得一身本事,十六岁就能独当一面坐堂问诊。
两年前被陛下破格直接以御医的身份进入太医署。
但进宫倒是屈就了她,毕竟姜漱玉出自百年世家慈春堂。进宫对她倒并不是一个好去处,若不是为了光耀门楣,哪会愿意进宫服侍。朝廷所给的每月俸禄都不及她坐堂一日的诊金。
朱琰遇到难题,不耻下问:“漱玉帮我看看这为丽美人开的方子,可还算妥帖。”
依照宫内规矩,每位主子身体由两名御医互相照料,以防问诊有误。朱琰的搭子另有其人还是选择向她求解。
姜漱玉定睛一看,手拿玉笔又添上几味药材。女人恍然大悟,摇头道:“我痴长你几岁,医术却是差上大截。
“您别这样说,我只是自幼跟在祖母身侧瞧病,多长了些阅历罢了。丽美人来自西域,体质是要特殊些,所以用药也要有所不同。”
提及祖母,姜漱玉眸间闪过一丝暖色,如若未突生急病。此时她想必心愿已成,不会抱憾而终。
“哎,漱玉你就是谦虚,放眼望去,就算医正也未必比你强上些,”朱琰面露难色,低声道,的确有要事劳烦你。”
姜漱玉了然一笑:“朱大人是让我去为丽美人请平安脉。”
“果真瞒不过你的眼睛,他上回险些吃了我。”朱琰快要怕死了,即使当御医也是如履薄冰,也比秽乱宫闱掉脑袋强。
依照大虞规矩,后宫凡是先凰未宠幸过的男人年满三十便可放出宫去,可这个岁数的男人大都年老色衰。除了做别人家的填房或者侧室,就再没有什么好去处。若是出自大家族,宁愿他自我了断,也不愿再相见。
自家精心教导的公子没被陛下看中,那实在是辱没门楣,乃是家族之耻。
被宠幸过的,还能在宫内有一足之地颐养天年,若是未被宠幸还没到年纪,就会成为新凰的后宫,但说句难听的,谁会放着鲜嫩的不吃,去瞧那些年华已过的老人。
他们自然是无人问津,就得另想办法。
后宫所能接近的女子就是御医了,尤其是瞧见漱玉这位没成婚的更是如狼似虎。每隔几日就有人说自己病恙,后来就借自己猫儿狗儿患病当托词。但哪位御医服侍谁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些躁动的男人却不知情,只想为自己的以后谋个出路。
丽美人就是其中闹得最厉害的一位。
姜漱玉满口答应下来,等小童将药煎好,确认无误后就差人送去。随后拿起药箱准备前去为那丽美人瞧病。
朱琰担心她年纪尚浅,一时失控,特意递给她瓶清心丸以防不测。姜漱玉摇头浅笑,她的定力倒还没有那么不堪。
即使同为御医,她的品阶还是太低。陛下和凰后的贵体自然是碰不得的,只能为这些美人才人瞧病。
刚至丽美人的梅阁,姜漱玉只瞧见院内四下无人,就连伺候的侍从都未瞧见。她心一沉还是步入屋内,转身就瞧见贵妃榻上胸膛半露的美人。
他肤如白玉,猫儿般灵巧的双眸,五官浓艳,睫毛浓密,垂至腰间的卷发上坠着宝石玛瑙,银丝缠绕在他的发间。身上懒懒挂着件纱衣,挂着叮叮当当的配饰。随便一动作,裙摆上的铃铛就叮当响。
据说他是因为御前一舞才被先凰看中,西域小国借花献佛就将人赠予。但先凰只是一时兴起,哪里还记得后宫有这种绝色。
瞧见来人是姜漱玉,男人双眸明亮。直接将腰上的薄衾掀开,漂亮的腰腹直接展露在姜漱玉面前。他媚眼如丝,撑手托腮笑道:“姜大人,真是许久未见了。”
“丽美人,微臣为您问诊,”姜漱玉不慌不忙先躬身施礼,颔首后问道:“不知丽美人哪不舒服。”
“心口疼,您摸摸。”
丽美人早就打听过姜大人还未成婚,就连通房都没有。照理说依照他的美色,怎么会拿不下她呢?再不济也比那些十五六不懂情爱的小公子强。
男人若要抓住女人的心,自然是先靠美色。
明年他的岁数就到了,若是再拿不下姜漱玉,等待他的就是逐出宫外,流落街头。
姜漱玉自然没有遂他的愿,把脉良久后,正色道:“您的身体并无大碍。”
“我就是心口疼,您不如给我针灸呀。”
丽美人说着就要解衣,他这番大胆的行事让姜漱玉心生不喜。但她也清楚出宫对于丽美人来说是灾祸,尤其是他这般漂亮的男人。
丽美人还在扬声调戏:“大人,您说我是脱一件还是脱两件。”
他这般狡黠大胆的模样让姜漱玉想起跟她定亲那位的小公子。同那些守礼贤淑的男子不同,他行事放荡,才十六岁就同她在山野烂漫处厮混。
可惜最后有缘无分。
姜漱玉望着男人勾人的双眸,退后一步,沉声道:“美人,请自重。”
“大人留步,”丽美人话语间已经扯下腰间的薄纱,露出那精悍又漂亮的一截春色,眸中含雾,语气凄婉,“我干净得很,从未伺候过谁。奴家自知身份卑贱,只求以后大人赏我一碗饭吃就好。”
姜漱玉神色一顿,端丽的面容上闪现过些诧异。
丽美人以为有戏,当即跪在地上,自下而上抱着女人的柔软腰身,湿漉漉地盯着她的眼眸。伸出柔软的舌尖轻舔她的白皙指尖,惹得姜漱玉身子酥麻。
这放浪的动作他做得乖顺极了,哑声道:“大人放心,他们不会进来。我明年就要放出宫去,这种事或早或晚都会发生。难道您就不想尝一尝先帝后宫的滋味吗?”
姜漱玉眸色深沉,这才从男人怀中挣脱。
“怎么,大人莫非已经试过了。”丽美人意味不明盯着她的眼眸。
“您身体一切皆好,微臣告退。”姜漱玉走得匆忙,连礼都未行。
“哼。”
丽美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满眼恼怒,心中揣测起到底是哪个贱人得了手。是那没事故作柔弱的许才人,还是那骄矜自傲的李美人,难道是那低贱的赵充人。
他正胡思乱想时,姜漱玉已往宫外走去。明日她休沐,能歇上三日。
姜漱玉不喜在宫内服侍,但没有办法。祖母溘然长逝,慈春堂能为宫内进供药材少不了人脉周旋。她得顶上这个中间人,为家族献身。
宫内的人生得都是心病,方子来来去去都没有什么变化。每至休沐,姜漱玉仍不歇息,依旧坐诊看病或者在城外义诊。
难得出宫,姜漱玉并未坐轿,在长街上悠然踱步。行至半路,狂风乱起,她瞧见一衣着华贵的小公子白纱斗笠落至地上,还恰好停在她的面前。
望门贵族的子弟被精心教养,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姜漱玉未抬头,直视地面将斗笠递给小公子。
对方却不依不饶道:“你为何不敢看我。”
姜漱玉一愣,抬头就望见双昳丽的眼眸,漂亮得让她不禁失神。少年眉目如画,恍如一捧新雪。还未仔细端详,他戴上斗笠转身就走。
姜漱玉这才发现自己已然失礼,又不禁暗想:这小公子脾气可真糟糕,日后哪个妻君能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