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秋实没想到徐明海套圈手上没谱,拿石头砸起人来倒是一丢一个准儿。那小石块就跟长了眼睛似的,非常精准地就击中了地包天的额头。

“果子,哥牛吧!”徐明海弹出大拇指,挑着眉一脸的得意。

“牛……”秋实看着地包天捂着脑门蹲在地上直哎呦,问道,“可,可咱是不是得跑了啊?”

对方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伸着脑袋巡视一圈便怒火冲天地冲了过来。

“小兔崽子,敢他妈的跟我这儿递葛?!”

徐明海当机立断,抓起秋实的手就往人群里跑去。

按说人多有人多的好,小孩子钻来钻去就没影儿了。可秋实今天却穿了件红色的条绒棉袄,脖子上是藏蓝色围脖,头上的帽子顶着个白色绒球,十分打眼。这么一来,这身行头就成了靶子,导致俩人没跑几步就被擒获了。

地包天顶着脑门上的青紫,凶神恶煞地攥着俩人的胳膊,骂到:“小王八羔子下手挺黑啊,敢拿石头砸人?!”

“你才是老王八羔子!”徐明海不服气,“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臭不要脸!”

“哎呦喂,我这暴脾气!”

徐明海就这么被地包天薅住了脖领子,紧接着双脚离地,人悬在了半空。秋实看了,心一下子就乱了。这时候咬人是不赶趟儿了,于是他抬起腿来,使出吃奶的劲儿冲着地包天的膝盖骨狠狠一踹。

“我操!”

地包天顾得了上面顾不了下面,于是赶紧把徐明海放了下来,一手扯一个,叫嚣道:“带我找你们家大人去!今儿这事儿没有大几百咱过不去!”

就在这当口,前一秒还不依不饶的地包天,后一秒直接一个趔趄跌向前栽去,手随即就松开了。紧接着,秋实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赖子,我就是他们家大人,你要的棺材板儿钱我出了。”

被踹趴下的人浑身一哆嗦,急忙双手撑地原地打了个滚,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徐明海这时拉着秋实跑到了陈磊的身后,然后俩人一同被周莺莺揽在了怀里。

“找了你们半天了,急死我了……”当妈的惊魂未定。

“你小子够有出息的,”陈磊双眼紧盯着赖子,“多儿钱能把你丫这驴脑袋治好了,我听听。”

只见赖子一双眼珠子在眼眶子里拐七趔八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哎……磊哥?不是……这你们家孩子啊?没,没听说你还有俩这么大的孩子啊……”

“许吗?”

“许,许……”赖子的五官瞬间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他快速地掸了掸身上的土,然后上前一步,热情洋溢地冲着周莺莺说,“哎呦,嫂子吧这是?我哥可真有福气!”

“少他妈的跟这儿套近乎,”陈磊一把将赖子从周莺莺身边拽开,“还没说要多少钱呢。”

“都是一场误会,什么钱不钱的?我管谁要钱也不能管哥你要钱啊?”赖子一胡撸脑门,“小意思,根本不疼。”

“怎么回事儿?”周莺莺问秋实,“好好的,怎么把人伤着了?”

“阿姨,是我干的!”徐明海大声说,“我们刚才套圈儿,果子帮我套着个大吉普,大家都看见了,可他偏不认!”

“行啊,你小子这多么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陈磊听了,直接上手捏了捏赖子地包天的下巴颏,“欺负人欺负到我家们家孩子脑袋上了?”

“咳!我这不是看走眼了吗?”赖子讪笑着把陈磊的手小心翼翼地拿开,然后啪啪地拍胸脯,“早知道是大侄子,咱包圆儿送都不带打磕奔儿的!”

“不要你送,我就要我们应得的!果子套着的那个大吉普!”徐明海嚷嚷着。

“成,成!”赖子扭身就奔了自己的摊儿,把那个玩具车抱在怀里,又屁颠颠地跑了回来,一把塞给了徐明海,“来,大侄子,拿好喽!”

安抚好孩子,他便从兜里掏出烟来主动给陈磊递了过去,解释道:“哥,我真不是成心的,你看这事儿闹的。真是一不留神把龙王庙冲了。内什么,出来以后就没再见着你。现在干嘛呢?有没有什么好路子……”

话才说到一半,赖子就被陈磊拽着走远了。一颗烟的功夫他才回来,然后跟周莺莺说:“走吧,没事儿了。”

周莺莺这次再也不敢松心了,她紧紧攥着俩孩子的手问道:“这什么人?”

“一朋友,多少年没联系了。”陈磊语焉不详。

“他刚刚说’出来以后’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俩当初在一个厂子里干过活儿。”陈磊说着,伸出手指来敲了一下徐明海的头,批评道,“臭小子,怎么出来一趟就跟人干架?”

话虽这么说,可陈磊的语气听上去却透着一股子反以为荣。

徐明海终于抱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吉普,找准时机便开始反攻倒算:“干爹你怎么回事儿?这么半天才找过来,再晚一点儿我和果子就吃亏了!”

“还好意思说?拉着果子满世界地瞎跑的不是你?”陈磊呲瞪他,“这儿这么多人,跑丢了怎么办,你妈还不活剐了我?你等着,回家我就给你告状,让你妈再给你几笤帚。”

徐明海一听这话,立马不嘚瑟了,这让接下来的庙会逛得非常顺利。临走前,陈磊还给俩小的一人买了一个孙悟空的面具,俩人就这么一路带着,从白云观回到了大杂院。刚进了院门,秋实和徐明海就拿着从庙会上买的豌豆黄往关九爷那屋跑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屋里传来九爷特有的尖细声线:“这叫豌豆黄儿?豆泥儿都酸啦!什么?卖豌豆黄儿的说是他72年给尼克松做的这道甜品?他怎么不说南昌起义的时候是他打响的第一枪啊?”

陈磊站在门口听着这动静乐了半天,才跟着周莺莺走进屋里。俩人坐着说了会儿话,然后就商量起来搬家的事情。

“让小海搬回他爸妈那屋去虽说不费劲,也得花功夫好好码码。”陈磊说,“十来平米的地方,两口子加个半大孩子,确实转不开磨。”

周莺莺叹了口气:“我知道如今的情况,一个萝卜都占不了一个坑,都不容易。以后果子大了,也免不了要为这个犯难。”

一阵沉默后,陈磊磕磕巴巴地开口问:“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事儿?”

“我自己?”周莺莺柔美的脸上立刻就笼罩了一层凄风苦雨,她低头去,“我的心早死了。”

陈磊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莺子,我,我挺喜欢果子的,内什么,我……”

周莺莺却没给陈磊把话说完的机会,她抬起头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一个什么都不比别人差的老爷们儿,有小海当干儿子过过瘾就完了。等遇上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到时候结婚生孩子有让你操心的时候,别老满世界惦记再给谁当干爹了。”

陈磊颠来倒去的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生生地断在了喉咙里,他愣了半晌,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周莺莺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别为了不值得的人耽误自己。”

这时,徐明海和秋实顶着两张猴脸跑了进来。徐明海大大咧咧地只管问周莺莺要排叉儿。

“我去拿。”周莺莺忙起身往厨房走去。

秋实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屋子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氛,他看着陈磊问:“叔叔,我妈怎么了?”

陈磊把秋实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然后胡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无尽的酸楚涌上心头。他叹了口气:“没怎么,商量给你们腾房的事儿呢。”

日子一晃就出了十五,这年就算是彻底过完了。星期天一大早陈磊拿着卷尺就奔了院子西北角的屋子。

徐勇和李艳东是双职工,挣两份工资。且就一个孩子,以平均水平来看,两口子的日子过得不错。

李艳东生得大鼻子大眼,虽然不算是主流美女那挂的,但也挺爱捯饬自己,顺带也喜欢布置家。这导致她这屋子里面处处都是一派虚假的小布尔乔亚格调。

进门后的右手边的位置算是“客厅”,立着一张翻手为方,覆手为圆的四扇折叠桌。上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娇艳的塑料牡丹花,旁边则是两把铺着薄薄海绵的铁红色折叠椅。桌子正对着的是一个三屉电视柜,上面是一台北京牌的彩色十四英寸电视机。上下开门的豆绿色雪花冰箱和蝴蝶牌缝纫机守在它的两侧。

“卧室区域”在最里面,包括毛巾脸盆架、小巧的四腿梳妆台、双人床和一个靠墙的大立柜——7、8年前北京最流行的家具。

整个屋子见缝插针,塞得满满当当,猛一看仿佛已经提前实现了小康。

徐勇去买菜去了,就李艳东一人在家。她看见陈磊一大早上就来堵门,就知道他要干嘛。于是她连口茶水都没让,只坐在椅子上翘起腿来开门见山地问:“你说吧,咱怎么码?”

陈磊在房间里转了三圈,开口道:“把小海现在那张单人床搬过来搁你俩床旁边?”

“那你看看这屋里还有能下脚的地方吗?”李艳东气道,“合着我们家人都成兔子了,天天蹦着走。”

“那把我那张的钢丝床给小海睡,白天收起来,晚上拿出来。”陈磊跟她商量。

“我儿子白天上学,晚上睡钢丝床?亏他叫你一声干爹!小海到底是不是你眼皮子底下看着长起来的啊?你怎么不让周莺莺她儿子睡钢丝床啊?”

“行行行,嚷嚷什么。”陈磊皱眉,“要是钢丝床不靠谱儿,那就干脆改上下铺。平面没面积,咱们往上码。”

“哦,我这屋儿改集体宿舍了。”李艳东点头,“我跟徐勇一过夫妻生活,我儿子就在上面听着,然后上下铺一起嘎悠,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说话能别这么糙吗?”陈磊脸都红了,“你们家徐勇也真受得了你。”

“话糙理不糙,”李艳东一瞪眼,“不就是这么个事儿吗?我俩有证儿,合法夫妻!”

“行了行了,没人说你们不合法。”陈磊伸出手来猛按太阳穴。

“反正是你自己流氓假仗义揽下来的活儿,”李艳东看好戏似的瞅着他,“老想着怎么在周莺莺面前充大个儿的啊,我就看你怎么下这个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