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到了班上郭月婷的同桌孙惠还低着头小声问她，语气有些激动：

“叶寄朝给你买奶茶干什么？我去他不会想追你吧？”

“那可是叶寄朝哎……”

郭月婷歪过头，目光触及郭慧那双满是艳羡的眼神，低着头回了一句：“不过是一杯奶茶而已，你又不是没喝过，这么激动干什么。他也经常给他们社团里的人买吧。”

“哪儿一样！况且什么叫不过一杯奶茶，那可是叶寄朝好不好！那么多人追你见过他喜欢谁吗？他这种人，以后估计见一面都难，谁能高中跟他谈个恋爱，赚翻了好吧。”

郭月婷手指捏着纸页，被她的讲述带入，心忽然加快了几秒。

脑子里骤然回想起那天他生日，坐在包厢处，他忽然拂过身问她家是不是在崇京。

包间灯光黯淡，少年的轮廓在眼前十分清晰，靠近你时，一双漆黑的眸里仿佛只有你。

她愣怔地点了点头，又听到他问：“哎你过年回家吗？能不能帮我带个东西回来？我没买到，估计要去店里买。”

“不过到时候也不一定有货，你能帮我去看看吗？”

郭月婷点了点头：“你把地址跟名字发给我，我回家之后去看看。”

叶寄朝眉眼弯了下，咧开唇很轻快地说：“谢谢啊，明天请你喝奶茶。”

“刚他们随便买的。”

她没吭声，抱着手里一口没动的奶茶指尖紧了紧，知道他应该是看出来她不喜欢喝这个口味的奶茶了。

倒也不是不喜欢，她对芒果过敏。

抬起头，看到人说完就跟那几个人一起去打牌了。

背影肆意又张狂，过去之后瞬间成为话题的中心，仿佛跟谁都玩得开。

衣袖被旁边人扯了一下，郭月婷骤然回神。

女孩刚才在奶茶店看到了叶寄朝给买东西，微微挑着眉问郭月婷：“刚叶寄朝给你买奶茶干嘛啊？”

“你们好了？”

她还没回，女孩又大胆猜疑：“他不会在追你吧？”

郭月婷低垂着眼，手指扣着书页，语气佯装随意：“不知道。”

“可能吧。”她又补了一句。

“我靠。”

“行啊你，哎记得发糖。”

“吃什么她的糖啊，让叶寄朝给买呗。”

“我日了，郭月婷你他妈可以的。”

……

……

耳畔的话语像是细碎的石子，一颗颗的往耳蜗处灌，尖锐的棱角防不胜防地会把耳膜捣碎。

她很少去找郭月婷看笔记本了，有几次放了学郭月婷还会特意问她今天还需要吗？

林呓语总是跟自己较劲似的摇了摇头。

又说谢谢。

郭月婷本就不是什么爱交朋友的人，她看上去平易近人，骨子里却带足了凉薄与傲气，从来到这里的四个月，不管吃饭上厕所，她一直独来独往。

听到林呓语说不用，也就没多在意。

少见的没有太阳，上自习课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下雪了！”

瞬间无数个脑袋往外探，林呓语就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微微歪过头就能看到鹅毛大雪往下落。

南泗镇地处北方，冬天很冷，每到了冬天，手指都要冻得僵硬，但很多时候她喜欢乱跑，也就没那么冷，手背上的冻疮却防不可防。

她是个特别怕冷的人，看到外面的雪，下意识缩了缩脖颈。

谁为了看雪开了些窗户，同样拉动了她这样的玻璃窗，寒冷的风灌进来，她脑海里忽然就想到了如果是这个时候，她应该一早就爬起来兴致勃勃地跟林温一起铲雪了。

旁边嬉嬉闹闹的声音像是对初雪的庆喝。

她盯着苍白的窗外，一动不动拖着下巴看，忽然有些想林温，想家。

陌生的感觉像是密不透风的冰层，把她困在这里，孤独又绝望。

下了课，教室里的男生女生都趴在长廊上往下看，林呓语支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往远处扫，白皑皑的一片，她有些索然无味，转过头默写英文单词。

梁淑仪在外面转了一圈，看到林呓语正在看笔记本，她似乎对英语有着格外的偏爱，这其中大概夹杂着她的所有科目中只有英语上了一百分的缘故。

梁淑仪趴在桌子上，盯着她的笔记看，她忽然发现林呓语的英文写得很工整干净，像是从课本上打印出来的效果。

“好好看。”

不光是英语，她写得字都格外好看，梁淑仪觉得她以后肯定会选文科。

林呓语说：“这个是故意这样写的，会显得工整些。”

梁淑仪：“哎，那明年英语演讲你要参加吗？”

林呓语没太听懂：“什么演讲？”

“全英的演讲比赛，各大高校组织举办的，虽然不是特别有含金量，不过也还行。”

“啊我忘了。”

梁淑仪揉了揉脑袋，皱了下鼻子说：“明年的人选已经预定了，好像是郭月婷，那估计就不会有竞选了。”

林呓语还没回答，前排石楠楠骤然站起身睁大眼睛盯着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质问语气：

“你说什么？郭月婷？你他妈听谁说的？？”

梁淑仪被她拽着衣服揪过去，衣服勒住脖颈差点喘不过气：“刚路过听到英语老师说的呗，还能听谁说啊，你轻点我喘不过气了！”

石楠楠扯了扯嘴角，很不服气：“凭什么啊？她除了入学英语年级第一，这学期有一次超过我吗？”

因为她的大嗓门，整个班级的人都停下来手里的动作往她的方向看。

林呓语扫了她一眼，没吭声，猜测她大概也是竞争人选之一。

看来这个比赛还真的挺重要的，最起码竞争力很大。

快要上课了，下节课就是英语，英语老是向来严厉，教室里变得安静了些。

她的声调不高不低，在第三排，整个教室南半边的学生都可以听到。

“靠什么啊？靠那那个有背景的爸爸？还是靠她跟叶寄朝谈恋爱啊？？”石楠楠扯了扯嘴角。

叶寄朝在追郭月婷这件事很快被传到了网络上，贴吧风行的年代，叶寄朝给郭月婷买奶茶的当天就被人发贴问叶寄朝这是要干什么，后续当然实锤了他俩在谈恋爱。

国中的学生只要点进去，就能看到那条持续不下的爆火帖，到现在，里面甚至还有不少外校的都来吃瓜，毕竟郭月婷可能没人认识，但各种联考一直霸占金榜的叶寄朝没人不知道。

而石楠楠这一声清脆脆的，讽刺感毫不掩饰，英语老师进来之后调试着扩音器，不知道听清了没，眼神若有似无地扫了她一眼。

郭月婷不知道去了哪，姗姗来迟走到教室，看着教室里剑拔弩张的氛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站在门口，看到讲台上来早了的英语老师，打了个报告。

“进。”英语老师说。

林呓语低着头，捏着笔在课本上乱画，听到讲台上英语老师一如既往说：“上课。”

上课中途，梁淑仪才悄咪咪跟她解释说：“这个视频会发到学校官网上，各大高校都能看见，说是含金量不高，但也很有派头，而且有奖学金、奖杯什么的。”

林呓语才明白过来被很多人争取的主要原因。

一节课她都不太能集中精力，脑子里又传来石楠楠那清亮的一声，凭她跟叶寄朝谈恋爱。

她只是有些好奇，只是好奇而已。叶寄朝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的。

想象不出来。

就如梁淑仪所说的，郭月婷很好，各方面都很优秀，叶寄朝喜欢她最正常不过了。

“一会儿你要去哪儿？出去吗？我都没见你出去过。”

学校三周才放一次周末，但每周六下午最后两节课都可以出去玩，七点半晚自习之前回来。

梁淑仪经常跟一群人出去吃饭，林呓语从不参与。

她摇了摇头，不太感兴趣地趴在桌子上。

又被梁淑仪问：“要不要去看电影？”

林呓语问：“什么电影？”

“蓝色大门，重映的，看过的人说超级好看。”

梁淑仪思忖着说：“反正今天准备去看的人蛮多的。”

林呓语问讲什么的，梁淑仪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又没看过。”

见林呓语还在犹豫，梁淑仪拉着她的胳膊说：“去嘛去嘛，你都没出去玩过，过年不是还要回家？”

林呓语妥协道：“好吧，那你帮我买票，我给你钱。”

“好嘞。”

可等到真的到了下课时间，林呓语因为要帮英语老师改卷子，没能跟梁淑仪一起出去。

电影时间很早，她估计来要不及了。

梁淑仪问她要不要自己去看，她跟别人约好了，今天是她初中朋友的生日，不好扔下她们离开，但可以把她的那张票单独改时间。

林呓语说可以，因为不能退，她不想浪费。

但对她来说，自己一个人花钱看电影毫无意义。

她本来也不想去的。

等到终于改完卷子，她背着书包出了学校的大门，还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门口的门卫，被困久了，走出校门都下意识小心翼翼的。

站在门口的那一刻眼神里茫然感更重了，走出了学校这个看似宽阔的地方，世界好似变得很大。

在营城的这段时间，她有学会坐公交车，搜了一下地点，上了车之后才意识到，公交车似乎只要硬币和纸币，她很少买什么东西，吃饭用的饭卡，钱包里只带了数额很大的整钱。

公交车暂时还不能手机支付。

身后站着人等着排队付钱，公交车司机没有意识到她的困囧，点了一下按键，先关闭了车门。

林呓语有些无措地捏着小钱包，她在南泗镇的那些大胆张扬的个性，好似因为一些格外陌生的新鲜东西而彻底泯灭，她不得不把自己比作井底之蛙，也无法在顷刻间接受世界的高速发展。

身后一个清越的男声响起，声音不轻不重：“帮你付了。”

声调不疾不徐，从耳后贯穿过来，好像只有站在他前方的林呓语能听到，女孩削瘦的脊背轻颤了一下，微微向内缩紧，眼角余光里，对方的手臂侧过她的身子，往里面丢了两个硬币，“啪嗒”相撞，两声闷闷的“咚”声响起。

林呓语侧目去看，转过身往后走的男生背影颀长，单手扯着纯黑色书包松松垮垮地挂在右肩上，坐在了最靠门的那一排，第一个座位，抱着书包往后靠，闭上了眼。

一张不算白皙的脸映入眼帘，他身上还穿着校服，很简单的黑色棉袄，右边胸口处是丝线缝制的国中校徽，林呓语盯着他看了两三秒，视线又落在刚才余光里一秒的停留时他那只手上，戴了个红色的手绳，上面有一个很小的玉石，她猜测大概上面大概刻了字，同桌梁淑仪也有一个，听闻是这边出生的时候都会送一个。

抿了下唇转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了他身后的那个位置，紧紧抱着书包，生怕发出些许什么声音被他听到。

车内频繁响起到站地点，旁边还有几个大概是要出远门的大人在哄哭闹的小孩儿。

林呓语只是盯着前面的人看，少年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后面清晰的棘突，靠着后背小憩，时不时随着车辆的晃动一下脑袋。

林呓语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天在办公室，阳光很烈，他趴在桌子上，后脑勺有一小撮卷毛往上翘，坠着一层金光似的。

那撮头发似乎不管怎么摁压都会自然卷上去，叛逆似的，不让叶寄朝好过，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他剃成了寸短。

林呓语佯装作站起来整理东西的样子，余光飞快一扫，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一张CD。

一双丹凤眼、睫毛纤长眉毛上挑的女孩碎发到肩，露出干净的额头，一张脸清冷感很足，大概是这首歌的歌手，旁边印着两行白色的英文字母——“Mai Kuraki delicious way”

不知道前两个单词是不是她的名字，delicious way，令人愉快的方式。

听上去似乎是个很轻松的歌曲。

外面裹着一层透明的包装，是新买的，他还没来得及拆开。

一直到车辆到达了最后一站，林呓语注意到他动了动身子准备下车，才骤然回过神，猛地向四处看。

她都忘记了注意车辆的停站时间了。

等了几秒，听到里面公交车内的广播腔喊着——“车辆到站，喜帖街，下车的旅客请注意靠前站。”

林呓语连忙站起身跟在叶寄朝身后下了车，车内仍旧很多人，只有他们两个下了车。

公交车站牌地点距离两百米处就是影院，一个不太大的影楼，一楼似乎是个电玩城，里面放了很多看上去崭新的机器，旁边随意摆放着几个破旧的台球桌，楼梯还是老式的水泥阶梯。

有些渗人的是没有旁边扶手，只是单单贴着墙建造的。

除了上楼时有些腿软，她往周遭看了好几眼，倒是也没有太多害怕的感觉了。

等视线放在前面，叶寄朝扯着书包低着头，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往上走，熟门熟路检票走了进去。

林呓语不知道他看的哪场，检票时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紧紧不放，最后看到他走进了四号厅，又猛然低头看自己的影票。

四号厅。

检票员看出什么，轻笑了声，把手里的票根递给她：“四号厅。”

林呓语点头说谢谢，快步走了进去，像是怕跟丢了似的。

硕大影院内人不是特别多，但大眼扫过去，都是国中跟实验中学的学生，大多数还都穿着校服，熟悉的校服让林呓语认出来来看这场电影的人当中，来自他们学校的不下十个。

林呓语原本买的跟梁淑仪挨着，可惜改了时间，大家都好像喜欢往后排坐，她左边大概是没人了。

电影还没开始，林呓语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不高不低，刚好高于耳朵能够听到的分贝。

“我日，叶寄朝啊那不是。”

“哪个？我去还真是，这么巧，早知道我们就买第三排了……”

“他自己来的？旁边那个女孩不是郭月婷吧。”

“不是，郭月婷有一米六五了，不像是，他旁边好像没人，要不我们坐过去。”

“你自己去吧，万一有人多尴尬，他会自己来看吗……万一是郭月婷就好笑了。”

“也是。”

……

电影院的灯光忽然亮起，晃了一下眼，林呓语站在第三排最旁边，抬起头一眼看到坐在中间位置的叶寄朝。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大概是灯光太亮，她又站在原地没动，叶寄朝抬了一下头，扫了她一眼，又重新低下头。

也就那一眼的对视，林呓语忽然感觉心脏跳的有些太快了，这个速度在高速开车都要被警察叔叔抓起来。

她眨了好几下眼，又想到今天没有戴口罩，他会记得她吗？

不是说，频繁见到一个人，会有些许印象的吗？

她就算平凡，不起眼，应该也值得一个模糊的剪影吧。

等顺着排排空着的蓝色椅子往里走，看到自己的座位，她一顿，又对了好几遍座位号才确定坐下。

好近，真的很近很近，跟他正好中间隔了一个空位。

她可以私自认为，这是一起来看的电影。

在电影开始的十几分钟，她脑海里无数次试图不留痕迹地往旁边挪一个位置，就可以跟他靠得再近一点，可惜在他面前胆量像是钻进了泥土里冬眠，想法没有得到实现。

电影开场的十分钟，中间那个空余的位置被李翌填满。

两个男生把叶寄朝夹在中间，静悄悄地坐下，抱着个两桶爆米花往嘴巴里塞。

大概是中间多了个不知名的屏障，林呓语杂乱的心绪被拉回到影片上，倒是也有注意力分给电影了。

电影不长，八十多分钟。

讲述了一场青春。

看完之后内心还有些怅然，呆呆地坐在原地没反应。

高中时代总会出现一个人吧，他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也没有踩着七彩祥云，却轻而易举让你的生活熠熠生辉。

剩下还有人在等片尾彩蛋，还有些许人陆陆续续往外走，伴随着蓝色意识的BGM，影院里不似刚才那样安静了。

旁边李翌低声问叶寄朝：“你真跟郭月婷好了？”

像是隔了很远，却又清晰入耳的少年声徐徐传来：“什么？”

“郭月婷，上次你生日也在那个，不然你在学校给她买奶茶干什么？”

传得神乎其神的，李翌都有些怀疑他俩是不是暗度陈仓了。

叶寄朝没吭声。

李翌又俯身过去说：“听说她崇京的啊，跟你一个地儿。”

叶寄朝发了个语气音，站起身往外走。

“到底是不是啊？”李翌跟在他后面问了句，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我听说他们班传的，你在追她。”

“关你屁事。”叶寄朝轻飘飘撂下一句，“管你爹。”

在身后顺着人群往外走的林呓语听到最后这句，骤然立在原地，手指攥紧到指尖泛白，许久都没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