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是夜,一道黑影在青石砖的阶道上奔疾,衣袍掀过长长的风,带起一地尘灰杂叶飞扬打转,风止,又兀地落地。
平地一声春雷炸响,吓得最怕打雷的他嚎啕大哭,边跑边哭。此时的他的嘴里满是血腥味,嗓子已经痛得没了知觉。
他从那群弟子的追击下逃出来后,也没有止住步子,依旧疾跑着。
萧宴用这副瘦弱的身子跑了整整两日。
终于,脚下被石子一绊,萧宴摔落在地,这一摔,直散了心中充着的气,萧宴如破了洞的羊皮袋,浑身瘫软,再也爬不起来。
萧宴贴在青砖地上的脸磨得破皮,他撕心裂肺地咳着,直到咳出一摊血为止。
手肘前方是碎了的玉牌,玉牌被他摔成了两半,他呆呆地看着磨破皮的手,耳边嗡嗡作响。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如果能再跑快一点就好了。他想。
一抹白光勾走了他的视线,萧宴转动眼珠子,借月色看见,玉牌碎裂面在银月的照射下泛着幽幽寒光。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捡过玉牌。萧宴如同入魇般,缓缓将这抹寒光送入了脖间。
喉间一甜,萧宴止不住的大口大口吞咽,白如皎月的碎玉牌染上点点血迹,犹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燃烧着生命。
玉牌被他死死攥在手里,亦是攥着命脉。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开始陷入混沌。弥留之际,他想:做鬼是不是能跑得更快一些?
萧宴身子紧紧蜷缩护着玉牌,大睁的瞳孔里映着天上的象白玉牙儿,脸上是未干的泪渍。
是夜,雪尽于房内打坐调息,先前从闻父那里获取的玉牌被置于床边几。
临近子时,寂静无声,这时空中轻飘飘的传来两缕呼唤,“雪尽!”声音很小,像梦中呓语,又像是幻听。
雪尽睁眼,那道声音又消失了。她环顾四周,确认房内没有妖气后,又合眼。
“雪尽!”声音又冒了出来,这回更大声,也更清晰,“雪尽……”声音染上了哭腔。
她蓦地睁眼,将目光投向床边几的玉牌。
玉牌此时闪烁着暗淡金光,先前那几道呼声便是从玉牌传来的。
雪尽当即拿上玉牌下床,开窗而出,身形轻盈,在黑夜里几个跳跃,便不见了踪影。
花信推开窗,徐徐坐在窗棂,望着那抹远去的白影。睡了大半天的纸鹤终于钻了出来,飘在他肩头。
“雪仙子大半夜出去做什么?”
“不知道。”
他身子在半空打了个旋,直透过窗户跃入雪尽那间房,甫一落地,就能察觉房内一片冷清,周围除了客栈本身有的东西,再无他物。
雪尽除了钱外,向来不喜带外物,她总是爱浑身轻便不着负担,这也意味着她随时随地可以离去。
花信眼朝窗外一觑,“傻鸟,走。”
“唉?”纸鹤疑惑道,“去哪儿?”
“你不是好奇雪尽大半夜的跑哪儿去么,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花信有些怀疑雪尽是不是又想丢掉自己偷偷离去。
“好嘞!”
其中一枚玉牌碎后,离它最近的另一枚玉牌是能感知到的。此时雪尽手中这枚玉牌引领着她,朝另一枚玉牌的方向去。
只是不知为何,都快出了上遥地界,雪尽也始终没追到一点影子。沉思片刻,她将拈花拔出往地上一丢。
拈花剑身寒光微闪,还未触地便停在了半空。雪尽踩上剑身,御剑前行。
终于,在临近上遥边界时,雪尽御剑而下,一把拎住了小少年的后领子。
对方惊恐大叫,“放开我!”
雪尽松手,结果那小少年又蹿了出去,跑得飞快。
她无奈只好又挡在他跟前,“你要去哪儿?”
萧宴看着挡在身前的女子,拧眉生气道:“我要去素秋山找雪尽仙子!你快让开!”
雪尽道:“我就是雪尽。”
他狐疑道:“你是雪尽?”
“我是雪尽。你怀中玉牌是我师父给你父亲的。”雪尽将玉牌拿出给他看,“你有玉牌,我也有。”
萧宴立马“哇”的一声哭出来,拉住雪尽袖子,“雪仙子!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立马将怀中两片碎玉牌捧出,结果看见碎成两截的玉牌后,哭得更惨烈,“对不起雪仙子,我没能护好它。”
雪尽将他手中玉牌揽过,“不碍事,碎了也能用。”她复问他,“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萧宴抹了把泪水,带着哭腔道:“我们家来了只妖怪,她杀了好多好多人!爹爹让我拿着玉牌去素秋山找您求助!雪仙子您能不能帮帮我们!”
雪尽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什么时候……”萧宴怔愣一瞬,很快他就想起来了,“两日前!”
多年除妖经验告诉雪尽,既然是两日前发生的事,那么萧家人多半已遇难。
萧宴又道:“雪仙子,我们可不可以现在就走……快点回去,就能快点救他们。”
雪尽看了眼他喉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问他,“你是怎么死的还记得吗。”他喉间伤痕边缘不齐整,且不像是一下子弄出来的。
至少是被同一个碎片类的东西划了几次,伤口才会如此深且长。
她怀疑萧宴之死,非妖干的,而是人为。
萧宴局促的摸了摸脖子,魂体微微透明,“我,我可以不说吗?”他怕他说了,雪仙子会生气自己弄脏了她的玉牌。
好在雪尽不强求,见对方不想说,也歇了询问的心思。“可以,”她道,“走吧。”
萧宴一时怔神,“啊?”
“去你家。”
“好!”萧宴咬唇道,“雪仙子放心,我不会托你后腿,我现在跑得可快了!”
“嗯。”
花信又钻回了客栈,他是回来拿法器锦囊的。
此刻他全然没有出门时的悠闲,脸色黑得快要滴墨。
“她果然又要跑!”花信气得后仰。
“那公子要不换个别的方法报复?”不知为何,看公子对雪尽仙子这般架势,傻鸟心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开始担心大公子会不会走上他母亲的老路。
“不,我花信从来不做半途而废之事,我偏要跟着她!”
纸鹤缄默不语。
虽是子时,客栈门却依旧敞着,客堂里烛火暧暧,光影婆娑。
守夜的店小二单手撑着脑袋,眼皮子耷拉,脑袋如小鸡啄米一点一点。
拿完东西的花信踱步踩着木梯下楼,噤声穿过客堂出门,肩头纸鹤翅膀如银海浪拍打扇动着。
徐徐冷风自大门钻进,撩得堂内烛火一阵摇曳,咬牙熬过这阵冷风后,烛火总算归于平缓。
这时冷风悄悄钻进店小二后脖子,惹得他一个哆嗦,睁开眼来,旋即抬手揉揉眼。
“梆——三更天喽!”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冷空气里晃晃悠悠回响着更夫的吆喝,吆喝声混着冷风一同往耳朵里钻,小二看着敞开的大门,心下一喜。
时辰已到,客栈可以关门了。
于是小二快速关门,又三两下吹完蜡烛,就跑回去睡觉。
月悬高空,万籁俱寂。一声粗劣嘶哑的鸹啼划破长夜,将人们送往梦乡。
“轰!”
隆隆春雷在耳边炸响,雷声像是划破了天幕堪堪擦过耳膜而过,让人毫不怀疑如果雷声再进一步,耳朵便会炸开。
一团魂魄死死缩在角落,抖成了筛子,春雷每炸响一次,他本就淡的魂体便又会丢去一魂,变得更淡。“雪、雪仙子对不起,我、我……怕……”
“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怕的东西。”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办法找东西装萧宴的魂,否则再来几道雷,他就该散了。
雪尽温声安抚萧宴,不忘环视四周,最后目光锁定了一户人家,“你在这等着。”
“好……”
白衣身影轻悄悄地翻过了一户人家院墙,刚一落地,便惊起群鸡胡乱飞舞,鸡毛满地,她这才发现自己跳进了这户人家的鸡舍。
雪尽闪身躲过一只鸡的攻击,一跃出了鸡舍。
她目光四下扫视,终于在角落找到一堆坛子,坛子有大有小。雪尽从坛子堆里挑了个巴掌大的坛子掂了掂,见里面还有东西,便将盖儿一掀,将里面的咸菜倒进鸡食盆。
雪尽又放了枚银子在原本咸菜坛的地方,旋即闪身出了院子。
在下一道惊雷炸响之前,萧宴成功躲进了咸菜坛子。
“好点了么?”
“好点了,听不家雷声了,谢谢雪仙子。”就是有点臭。
于是乎,雪尽背着一把剑,手中抱着个咸菜坛子在夜里走路。花信早就被她抛却脑后。
殊不知她的身后还跟了一妖一纸鹤两个尾巴。
花信徒手捏碎了一块树枝,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醒耳。
“嘘!嘘!大公子小点声!修道之人耳朵可尖了!”纸鹤努力用气音说出他自认为最大声的话。
花信望着雪尽远去的背影,手中树枝咯吱作响,“呵。对别人倒是慈眉善目,对着我就是冷眼相待。”
纸鹤心里无了个大语,人家是亡魂,还是个看上去不过十岁的孩童,可比公子您讨喜多了。
这句话纸鹤不敢说出来。
“呵呵,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