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落水

马车上没有人,周围的草丛里也没有找到陆晓怜的任何痕迹,贺承与钟晓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到高兴。

贺承重伤在身,经脉受损,本不宜再运功,为了追寻陆晓怜的踪迹,他强运轻功追赶几十里地已是强弩之末,先是被遍地横尸的惨状一激,又因为没见到陆晓怜而庆幸,悲喜之下,情绪起伏跌宕,松开马车的布帘,高高悬起的一颗心落回去,眼前陡然一黑,便脱力栽倒下去。

“沈兄!”钟晓眼疾手快将人扶着,伸手一探他腕上脉门,急道,“内息怎么这样乱?你的经脉受不住的,快些坐下来调息!”

相处几日,钟晓对贺承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了解——

他经脉缺损,追到此处已是极限,经脉再受不住内息流转的冲击,寸寸剧痛。

然而,陆晓怜还是没有找到!

贺承挣脱开钟晓,靠着马车,借力勉强站稳:“我缓缓就好,你去看看,我们该往哪里走……”

钟晓忧心忡忡:“沈兄,你不可再运功,留在此处调息,我自行往前去找就好。”

“不行!”贺承急得提高了声量,“对方有十几个人,也不知其深浅……你自己去,太危险……”他话没说完,便说不下去,偏过头去剧烈呛咳起来,抵在唇边的指掌之间溅落一簇簇殷红。

“可是——”

贺承缓过一口气来,拍拍钟晓的肩膀,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声音显得越发低微飘渺:“不必多言。我在这里等,你找到路回来喊我……”

拗不过他,钟晓只好拎着受到惊吓的小黑狗,半哄半骗地摁着它四下嗅了一圈,费了一番功夫才锁定陆晓怜的去向。他折身回来喊人,正看见贺承倚着马车坐在地上,捏着一颗血红色的药丸往嘴里送。

那颗红色药丸怎么这样眼熟?

钟晓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记起他应该是在葛家兄弟潜入陆晓怜房间偷信那日,见过类似的红色药丸。

他那日背着葛家兄弟问过沈兄,那时沈兄怎么说来着?说这叫秋梧半死丹。后来南婧前辈也提过这丹药的名字,大致都是说它是毒非药,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沈兄吃它做什么?

钟晓快步上前,扣住贺承的手腕:“这便真的是秋梧半死丹吗?南婧前辈说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毒素积压体内无法化解,后患无穷,沈兄,你吃这个做什么?”

此刻,贺承身上内息流转飞快,经脉压制不住,身上异乎寻常的滚烫。钟晓的体温不高不低,握住他的手腕,竟让他觉得清凉舒爽,意识也更清明几分。

他摇摇欲坠地攀着钟晓的手臂:“你猜……它为什么叫半死丹?”

钟晓当然没心情猜,只瞪着眼前气色灰败的人。

贺承缓了缓,又继续说:“服下它,只是半死,却绝不会死绝。至于后患……那总归是以后的事情,总比眼下立刻就死了好。”

“你不是好了吗?南婧前辈不是给你配了药?”

贺承当然不能让钟晓知道,为了救陆晓怜,他已经强行引出在南州城里被南婧用药强压下去的内息,此刻,即便是他自己,也无力将内息压制回去。

好在钟晓对五毒谷的毒药只是一知半解,要敷衍他,也不算难。

贺承脸不红心不跳地毁坏南婧的名声:“南婧前辈就是王婆卖瓜,其实她的药效早过了,不服用秋梧桐半死丹,我根本活不到百花谷。”

钟晓将信将疑。

贺承又说:“反正马上要去百花谷了,见了神医再说。”

这话似乎有道理,又似乎哪里不太对。

钟晓在贺承的催促中慢慢松了手,看着他沈兄飞快咽下那枚毒药,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问题,就要到百花谷了,所以就可以喂自己吃毒药吗?万一神医只会医病,不懂解毒,怎么办?

钟晓脑子里的这个“怎么办”,显然不在贺承的考虑里。

他服下秋梧半死丹,阖眼呼吸几轮,沉重凌乱的气息逐渐平复如常。不知是秋梧半死丹真有奇效,还是贺承有意掩饰自己的真实情况,服下丹药后只歇了片刻,他扶着马车站起身,已经全然不见刚刚的孱弱模样。

“带路。”贺承看了钟晓和他怀里的小黑狗一眼,也不知道这指令是发给谁的。

小黑狗一路低头嗅着地上的气味,一路带着贺承和钟晓往前走。两人一狗走出了几十米,开始在草丛里陆陆续续发现一小块一小块淡青色布料。

那是陆晓怜平常爱穿的颜色,十有八九是她留下的痕迹。

应该是陆晓怜知道他们会找来,途中一找到机会就丢出一点东西来指路。

顺着陆晓怜留下的痕迹寻找,隐约听见水声潺潺,再往前,应该有条河。

贺承挡了挡钟晓,示意他放轻脚步,注意听四下的动静。果然,两人静气凝神屏息片刻,听见潺潺水声中夹杂着什么人的交谈声——

最初先是一个语调怪异的男声,应该是昨日与贺承同宿在客栈的那帮异乡人之一:“你们中原人讲信用,多谢送船给我们。”

另一个男声回应,语言语调与大家平日里说话无异:“我们既说了要与你们首领合作,自然是有诚心的。此刻实在拨不出车马来,只能将这艘停在附近的旧船找来救急,希望你们见谅。但你们要送这两位姑娘去——”

“这是我们族里的事,不能跟你说太多。”

被异乡人打断,那人也不恼,只是笑笑:“也罢,那我便送到此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之后便是哒哒马蹄远去的声音,贺承与钟晓小心走近,拨开水边灌木看去,只能见到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骑着一匹黑马离开的背影。五六个异乡人站在岸边目送他离去后,转过身来看面前流水湍急的溪河,靠岸停着一艘不大的船上,船夫正利落地收起缆绳,马上就要扬帆而起。

从刚才那段对话来看,这艘船上应该有两位姑娘。

恰好,昨日客栈里失踪的也是两位姑娘。

“不能让他们把船开走。”贺承皱眉,“我去拦住岸上的人,你上船救人。”

昨日入住客栈的异乡人有十名,此刻岸上只有六人,应该还有四个人已经登船盯着他们绑来的两位姑娘。

这样的安排很合理,钟晓点头应下。

贺承朝钟晓使了个眼色,两人挥剑自藏身的灌木从中一跃而出,剑光与水光交相辉映,气势如虹。

南方连绵的雨季刚刚停歇,水源丰沛,流水湍急,解开揽绳的船晃晃悠悠,尚未登船的人攀着船舷颇显得十分笨拙。

贺承和钟晓一人一脚,分别将攀在船舷上快要成功上船的两个人踹回岸上去,持剑拦在岸上人与船之间。

“我拦住他们,你上船救人。”

钟晓毫不拖泥带水,只说了声“当心”,转身过去,足下轻点水面,稳稳落到船上。

见有人挥着剑掠过水面落到船上来,船夫惊慌失措,将手里的船桨一丢,当即跪倒在地:“大侠饶命!”

钟晓问:“你船上是不是有两个姑娘?”

“在,在舱里,是他们带上来的,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得到答案,钟晓转头便往船舱走去,只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原是那船夫在江河上讨生活,水性极好,得了机会,便弃船逃命而去。

船夫确实只是寻常船夫,牵扯不到江湖纷争里来。钟晓并不理会,大步迈进船舱,却见船舱里头已经空空如也,倒是船尾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快步穿过船舱,向船尾赶去,只见有一位姑娘被五花大绑塞在角落里,由两个人守着。

这姑娘与陆晓怜身量相当,年龄相仿,却不是陆晓怜。

真正的陆晓怜被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颤巍巍地放在从船尾支出去的两根木桨上。木桨架在船舷上,留在船里的这端有人扶着,可只消稍稍松开手,失了平衡,陆晓怜便会立即落入水中。

钟晓怒目圆瞪:“你们要做什么?”

一个扶着木桨的人,朝岸上偏了偏头:“不想她淹死,就先让你的朋友停手。”

钟晓顺着他的指路,看向岸上。

之前,钟晓也知道沈烛功夫不弱,可此刻亲眼见到他以寡敌众,将未上船的六人死死拖在岸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心里不由生出崇拜来。

他确实没想到,他们在南州城里随随便便结识的这位沈兄,不仅是不弱,甚至称得上是十分厉害。

贺承之前没有兵刃,如今手持陆晓怜遗留在客栈里的横秋剑,更是如虎生翼。

他出剑没有花哨的招势,每一下都刺得干净利落。他出剑极快,剑影交叠,稍一迟疑,便来不及阻拦他的剑招,被他一击即中。

钟晓朝岸上看去的这片刻之间,贺承手中的剑径直破空而去,又刺中了两人的肩膀。

留在岸上的六名异乡人,如今已有四人负伤。

不知前因后果,贺承没有下死手,那四人的伤不算重,仍能负隅顽抗,护着之中一个像是他们统领的人,边打边退。

可他们的船停在这里,船上有他们的同伴和他们此行的目的,他们其实无路可退。

其实岸上的人败局已定,却架不住船上的同伴手里捏着贺承他们的软肋。扶着船桨的人稍稍抬手,船桨的另一头沉下去,陆晓怜往下滑了几寸。

他盯着钟晓,重复一遍:“先让你的朋友停手。”

陆晓怜被封上了嘴说不出话来,她看看钟晓,又看看岸上的贺承,目光中杂糅着恐惧、焦急、无措,看不分明。

钟晓看着船桨上摇摇欲坠的陆晓怜,心一横,高声道:“沈兄,我师姐在他们手上,你先停手!”

听见这话,贺承立刻收起攻势,往后退出几步,卸下强行收回的力道,边横剑自护,边循声看去,一眼便看见陆晓怜被两支船桨支撑着,架在湍急的水流之上,摇摇欲坠。

贺承脸色微变,眉间的褶皱深了几分。

见同伴拿捏住了贺承的软肋,与贺承持剑对峙的人得寸进尺。那个统领模样的人高声道:“把你的剑丢到地上,否则我让他们马上松手。”

“好。”贺承毫不犹豫,横秋应声落地。

那统领又说:“放我们走。”

贺承无奈:“我们并无意与你们为难,但是你们不能带走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那统领转头看了一眼陆晓怜,回头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贺承:“她是你的心上人?”

贺承闷咳一声,加重语气强调:“是我的朋友。”

那统领看了眼贺承毫不犹豫丢在脚边的剑,眉毛一挑:“你当我是傻子吗?”

贺承沉下脸:“这与你无关。”

“有关。”那统领的神色也沉了下来,“如果她是我们要找的人,你胆敢以情爱亵渎她,你就得死!”

“你们要找什么人?”

“我们要找一个从我们那里跑到中原来的女人。”

贺承轻笑:“那她必然不是的,她自小长在青山城,不曾踏出中原一步。”

“哦?那我就放心了。”那人恍然一笑,朝船上的人抬了抬手,高喊,“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扔了吧!”

话音刚落,船上的人当真就听了号令松了手,贺承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陆晓怜像一块石头般,硬挺挺地落入水中,甚至没有挣扎呼救的机会,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

“你——”贺承气极,“卑鄙!”

说话间,他运足了十成功力,挥出一掌狠狠击在那统领胸口,之后不再管他的死活,转身跃入水中,去寻陆晓怜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