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沈嘉嘉脑海中短暂闪过一瞬模糊又难以名状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捕捉蛛丝马迹,又迅速消散不见。
梁希珩的脑袋乖顺伏在她肩头。
视线下滑,可以轻易看到他下颌线的轮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紫色血管,以及隐没在衣领里的半只喉结,微微泛红。
沈嘉嘉小心翼翼伸出一根食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并上中指,按在他颈动脉上感受了下心率。
虽然呼吸微弱,但好在心跳频率正常,无需做人工呼吸。
两人身形体重悬殊,姿势维持得很勉强。
她左臂吃力兜在他的腰腹,右脚踮起,拿膝盖支撑在他腿后,缓慢地调整着,想要把人放平在地面。
动作间,沈嘉嘉视线不经意又降临他的喉结。
刚要移开目光,又敏锐意识到什么,定睛细凝。
过了片刻,她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衣领,向下拉。
果然一片细细密密的红。
像是过敏。
沈嘉嘉伸长脖子,头向前勾,想瞧得更仔细些。
脑后的马尾随着动作游动过来,搔得脖子酥酥发痒。她偏头向后甩,却蓦地再次对上梁希珩的眼睛。
这次距离近,她能够清晰看到他的瞳孔。淡淡的粽,可真漂亮,不过也是真不怎么温柔,在松针一样密密麻麻的睫毛掩映下,甚至有点凶。
像荒凉野潭中的一挂冷月,捣了碎冰的薄荷酒,让人轻易不敢招惹。
但沈嘉嘉不是一般人。
或者说,在她眼里,每个人生来性格不同,长相更是各有千秋,每一面值得欣赏和结交。
她与人交际,从来只负责挖掘美的存在,思维逻辑也倾向于就事论事,经常对他人的情绪不够敏感,以至于显得有些钝感。
“你醒了?”沈嘉嘉抓紧时间询问病情,“你是不是对什么过敏啊?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把病因先弄清楚了,免得送到医院还要重新筛查过敏原,白白浪费时间。
梁希珩目光清冷防备,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抿抿唇,没着急应声。
他的嘴巴也很好看。
唇珠圆润,色泽红润饱满,堪称完美的形状弧度,少一分显得薄情,多一分又落于俗套,过于妖冶。
沈嘉嘉兀自欣赏着,丝毫没察觉对方的双眸正酝酿着滔天怒火。
又分明难以置信。
脸色铁青,又惊又怒地盯向她……扒拉他衣领的那只手上。
恨不得瞪出个洞来。
这反应,明显把沈嘉嘉当成了“趁晕揩油”的女流氓。
女流氓却半点没察觉对方的敌意,不慌不忙地,将手的位置转移到了他的额头,量测体温。
过程中不太方便使力,于是杵着膝盖,把梁希珩往上颠了颠,让他在身上靠得更稳些,免得掉到地上。
梁希珩简直惊呆了,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根本来不及回忆,身体的哪个部位,被突然顶了一下,耳根已经不受控地烧了起来,那叫一个震惊错愕。
这辈子还没人敢对他这样。
他感到莫名屈辱:“你……?”
质问的话来不及说完,脑门又是一热,沈嘉嘉掌心精准无误贴了上来。
触感软软的又有些痒,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之极其怪异。
梁希珩努力把它想象成蠕动中的虫子,终于,恶心的感觉涌上来,顿觉难以忍受。
半是嫌弃半是撇清关系,他脸色难看地抓住她的手腕,准备把恶心的虫子丢开。
无奈身体太虚,过敏反应严重。
手还没刚抬起来,便再度窝囊地昏迷了过去。
沈嘉嘉基本可以确认他是突发过敏性休克。连忙把人放平在地上,打120求助。
犹豫一秒,她又翻出宋姐给的那页纸,拨了过去。
“您好,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我同学他过敏突发休克,你能帮忙问一下服务台有没有急救包吗?制氧机和AED也很需要,他呼吸有些滞涩……”
最后,她补充:“我们在九楼,洗手间这里。”
“九楼?”周途重复她的话。
隔了音筒,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对,九楼。”
周途人来得很快,快到让沈嘉嘉都要误以为他原本就在九楼。
不过事关紧急,她也没工夫多想。
周途出现时,她正在帮忙简单清理梁希珩的口腔,确保他气道畅通。
沈嘉嘉碰巧学过一点过敏性休克急救方法,不过没上手实战过,又时隔多年,动作略有些手忙脚乱。
但她做事一向细致妥帖,落在旁人眼里,看起来依然十分有条不紊。
沈嘉嘉匆匆用眼神跟周途打了个招呼,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把那件冲锋衣折叠几下,垫在梁希珩脑后。
又帮他摘了手表,松了裤扣,解了鞋带,使他尽可能地进入松弛状态。
倘若梁希珩本人醒着,这些操作可能会有些许阻碍和困难。
不过眼下,沈嘉嘉渐入佳境,动作仿若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不超过30秒。
梁希珩白净的脸憋得微微发紫,显然进入了缺氧状态。
千堆雪没有制氧机,但周途带来了一个便携式氧气袋,沈嘉嘉娴熟地给他插上。
“希珩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回学校考试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也不知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司瑜,还是她刚巧来上厕所,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居然也找了过来。
沈嘉嘉背对走廊,蹲在梁希珩脸侧,听这熟悉的音色,想当然以为司瑜跟她说话。
她观察了番梁希珩的脸色,见在慢慢好转,除了等120来,也没其他能再做的,于是起身回头。
“他应该是过敏了。”对了,沈嘉嘉想到一点,忙郑重其事地问,“阿瑜姐,他今天吃了什么东西吗?以前有没有过对什么东西过敏?”
“吃了什么……”司瑜稍显迷茫,“我回忆一下,中午……中午吃了重庆火锅,不过他不能吃辣,好像没动筷子?”
说着说着,她不由自主求助般地看向周途。
不巧地上梁希珩□□了一声,沈嘉嘉忙着扭身看顾,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
在周途的提示下,司瑜很快找到思路:
“过敏的话,希珩他从小体质弱,肠胃不好,对很多东西都过敏,尤其对花粉过敏最严重,还有一切花香型香水……”
两人一问一答,态度坦荡自然,谁也没有去纠结“梁希珩”的身份定位,就好像对方本就该知道他的存在。
沈嘉嘉是凭冲锋衣识人,司瑜这番表现,恐怕压根懒得浪费脑细胞多想。
沈嘉嘉眼前蹦出不久前刚经历过的画面。
池大阶梯教室里,大学英语堂考前,某位起哄的同学手持香水瓶满教室乱喷,一路从后排跑到讲台,连她的后背和发梢都被溅上不少。
眼睛蓦地瞠大。
原来是他。
结合阿瑜姐刚才的那句“他不是回学校考试去了吗”,以及丁洁的那通电话,男生骤然起身出门的果决……
一切隐约的不对劲,似乎都变得连贯起来了。
沈嘉嘉顾不上进一步梳理细化,稳妥小心地协助医生把梁希珩挪上担架。
司瑜打从看见梁希珩人事不省躺在地上,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后,就哭哭啼啼绷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向下滚,紧抓着梁希珩的手不放。
哭得投入且颇具美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就是阎王爷见了,都要被这一幕感动,好声好气将梁希珩完好无损从鬼门边送回来,不舍让美人如此伤心。
原本沈嘉嘉没觉得阿瑜姐多喜欢“181”,如今也不得不眼见为实。
司瑜跟着也要下楼,但当前形式决定了她不能“抛头露面”。
沈嘉嘉只得学丁洁的语气,一一讲清利害:
“有娱记守在楼下,是高远那伙人,丁姐大概后半夜才能到,阿瑜姐你……”
说话间,周途就站在一旁,坦然面带微笑聆听,没有丝毫避嫌躲开的意思。
他脸上笑容温和,透着关切,又让人不好把他往坏的方向揣测。
司瑜也不避人,双目蓄水:“那你要帮我照顾好他,希珩嗜甜怕苦,嘴巴很挑,不能吃辣……”
一副临终托孤的架势。
旁边护士看不下去了:“演偶像剧呢?病人需要立刻转移,哪个家属跟车?”
“我去。”沈嘉嘉扭头安抚,“你放心阿瑜姐,一切有我。”
司瑜应了声好,目光依依不舍。
按大众评价,司瑜是个十足十的恋爱脑。主要体现在她对恋人的情绪投入上。
通常来说,成年人的情绪都更内敛,爱情观也更复杂成熟。
但司瑜活了这么多年,身处名利场,又是红尘里的常客,每一次热恋,竟都能搞得跟情窦初开的少女初恋一样,爱得天轰地裂响。
也是够让人震惊。
她的某任前男友曾感慨说:“被她爱会上瘾。她那双眼太会迷惑人,当她注视着你,会给人一种你是她全世界的错觉,狂热痴迷,没有男人能抵挡这种诱惑。”
“可惜她的爱太短暂,就像昙花一现,无人能永远在她眼底驻足……但愿,陆先生会是那个例外。”
这番话的背景,是当年司瑜宣布婚讯后,有好事媒体纷纷邀请她的前男友们送上祝福。
引来无数网友激情吃瓜。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梁希珩才有了醒来的迹象。
沈嘉嘉急救做得及时且有效,他生命体征一直很平稳,最开始的缺氧问题也渐渐改善。
除了中途血压突掉,扎了一针去甲肾上腺素之外,没再用任何药物。
连医生都忍不住夸,说多亏得她,救了病人的命。
“水……”
和大部分患者一样,梁希珩醒来第一件事也是讨水喝。
沈嘉嘉一直强打精神没敢入睡,一是等着丁洁的信儿,二是怕梁希珩再有什么突发状况。
听闻动静,不慌不忙把一杯温开水递到他唇边。
“水是温的,可以直接喝。”
沈嘉嘉怕他呛着,将病床摇起来,又拿了靠枕垫在他腰后。
“给我。”
少年避她如蛇蝎,逞强偏头躲开投喂,要自力更生。
她只得把杯柄朝外,杵进他手里。
遗憾的是,两人配合不够默契。或者说,有人耍性子闹别扭,故意讨嫌刁难。
说不来究竟是沈嘉嘉的手松早了,还是梁希珩的手接晚了。
哗啦一下,水一滴不漏倾了出来。
沈嘉嘉反应迅速,连抽了几张纸巾去擦。
水几乎一泡儿全浇在了他肋骨处。棉质的卫衣被浸湿,蔫头耷脑服帖下来,少年肌肉轮廓隐约。
隔着几层薄纸,她手指按在上面,触感十分新奇。
软而不松,弹性极好,像是揉得恰到好处的面团,劲道又紧实。
沈嘉嘉来不及再次感受回味这奇妙的触觉,手肘连带胳膊,一下子被人为大力拂开。
“你、你……出去!”
梁希珩嘴唇是病态糜艳的红,眼睛亮的逼人。
他愤愤瞪着她,难得结巴,目眦欲裂,真叫个恼火得很。
分明是新仇旧账一起算,彻底要跟恬不知羞的女流氓撕破脸了。
“哦,好的。”
沈嘉嘉狐疑扫人一眼,没闹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不过病人喜怒无常也很正常。她打了个哈欠,顺从地站了起来。
临出门前,沈嘉嘉回想到什么,又无比自然转身,把堆叠在他腿上的薄被,向上提了提,遮住他的腰腹。
“不用你多管……”
梁希珩是一秒都不想和女流氓多待,正要甩脸色臭人,却愣了一愣,忽地心生疑窦。
被子隆起的高度……
似乎不太对……
他发呆般盯着一望无垠的白色被浪中间异常高耸的丘包。
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愿相信地掀开被子再□□复确认。
半晌,崩溃也羞愤,从后槽牙处挤出两个字:“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梁希珩:让我去死一死。
梁大少爷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老子要把失去的尊严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