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樱
文 景翔
一、不速之客
1938年,武汉沦陷。日本扶植伪国民政府“统治”。1940年春,日驻汉陆军司令樱冢三川少将突然放出消息:下月将举行盛大的“赏樱大会”,以庆祝“中日亲善,东亚共荣”。
消息一出,赏樱大会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可樱冢心中还有一层盘算。
他出自园艺世家,少年时曾随族长远赴欧洲参加世界博览会,凭借自己培育出的名花斩获大奖,族长对他寄予厚望,可几株樱花怎么能满足得了他的野心?他一心想建立奇功,私自去报考了军校。族长盛怒,将他从家族除名,不料樱冢竟一路荣升少将。当他一身戎装再次踏入家门时,当初不可一世的族长头也不敢抬,只是战战兢兢地迎接。
可在军中,许多同僚却拿樱冢的出身说事,称他“泥腿匠人”。他向军部请战,军部却让他做个什么驻防司令,听起来不错,可惜是个远离战火的摆设。樱冢可不想这群武夫立功升官,再踩到他头上,所以必须证明自己比这些大老粗更有价值!
樱冢便在心中定下两条策略:一面推行奴化教育摧毁中国文化根基,一面抛出小恩小惠进行分化与拉拢,让这个敌国变成一盘散沙,彻底俯首称臣,一展自己的雄才。那时,他就不仅是乱世名将,还是治国能臣!
为此,樱冢不惜动用重金,硬将老家最著名的樱树移植到中国……
赏樱的地点是一处别致的小公园,这处小公园是从某个江城乡绅那里掠夺过来的,封园已有一年。半月后,天还未亮,人群已将这处小公园挤得水泄不通。
忽地,天边出现一线曙光,有人惊叫一声:“好漂亮的朝霞!”只见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粉色云霞低垂,有人伸手触摸,却摸到了柔软的花瓣,竟不是红霞,而是樱花!
此时朝霞升起,仿佛要与樱花争辉,却比不过樱花绚烂。春风吹来,花瓣纷扬,如同一场红中带粉的柔雨,映得人人脸上光彩斑斓。许多伪政府高官摇头惊叹,陪同他们的贵妇也如顽皮少女,扑捉彩蝶般的花瓣。
樱冢朗声道:“诸君请看,樱花绽放如云霞壮美,凋落如飞锦绚烂。都说花有君子品性,我帝国武士便像樱花,虽终须凋落,但一生璀璨,引人称颂!”
现场鸦雀无声,樱冢知道人群心头震撼,吹嘘一番日本樱花的历史后,得意道:“这株家传宝樱,有幸得天皇陛下赐名‘千堆锦’,花分八重,每一重渐次变化,每时每刻皆有不同。此等奇花,唯我东瀛有……”
“千堆锦,好!”伪警察局长宋兴巴结讨好地喝了起来。樱冢还想趁热打铁,突闻人群中传来一浑厚声音:“那可未必!”只见一老者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
老者腰板挺直,白发根根直立,身后还跟着一位美貌少女。
“不知老丈有何见教?”樱冢目光森冷,老者却呵呵一笑:“将军可知‘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苍垂扬岸’一诗?这诗却是唐朝李商隐所作,不知那时东洋可有人吟赏春樱,留下千年诗句?”
樱冢一时语塞,老者又道:“不是中国无人赏樱,只是春有春兰,夏有夏荷,秋有秋菊,冬有冬梅,尽是把四时花事给占住喽!”言外之意是说中国名花繁多,樱花在其中竟是排不上流品!
老者说得兴起:“小老儿偏爱旁门左道,家中不巧正有一株樱花。不如诸位明日再移驾小老儿草庐,品评一番高下,将这赏樱大会变成斗樱大会如何?”
市民就是来看热闹的,只是还有些信不过老者,一时没人附和,老者拱手道:“小老儿梅山,人称花匠梅……”人群闻言轰然作响,议论纷纷。
二、隐世名匠
“哪个花匠梅?”“还能有哪个花匠梅?”“嘘,花匠梅也是你叫的?那可是御匠梅!”……
原来,这梅家世代在京城园林担任重职,人称“御匠梅”。后来梅家隐入民间,但凡哪家大兴园林,无不重金请梅家指点。
梅山两个儿子早逝,膝下只有独孙梅承宗。梅山希望他能光大梅家,可梅承宗一心想去学什么“化学”,竟连夜离家。一个月后,电报传来,梅山才知道孙子去了欧洲!他心如死灰,退隐山林。
幸好梅山身边还有个故人遗孤柳翠,梅山将她当孙女一般抚养,还送她去女子学堂读书。柳翠曾在他面前长跪不起,说是要学习梅家的花艺,梅山便将一身技艺全数教给柳翠。
这次来赏樱,也是柳翠提出的。谁知梅山叹道:“你只当是寻常花会,却不知这是小日本的阴谋诡计。这人有人魂,国有国魂。人没了魂,行尸走肉;国没了魂,国将不是国,小日本不仅想夺我国土,还想灭我国魂啊!”
柳翠吓了一跳:“那……那我们不去了!”梅山一捋银须:“哼,不去怎么行?我偏要去挫挫小日本的锐气!”
这一露面,便引起了轰动!隐居御匠出山,叫板日军少将,将赏樱大会改为斗樱大会,谁不想看看热闹?“赏樱不如斗樱!”“御匠出手,肯定能赢!”……
樱冢脸色阴郁,对方提出挑战,退让即是认输。可这老头儿似乎又胜券在握……
“司令,要不要把他……”宋兴附耳低语。
樱冢摆摆手,这是亲善大会,不是杀人比赛。在内心,他也有一股骄傲,樱冢家数百年的造诣,怎会输给一个破落宫匠!这次赢了,对中国人的士气又是一次沉重打击!他笑道:“就如老丈所愿,将赏樱改为斗樱好了!”
三、斗樱大赛
第二日,来看斗樱的人竟超过昨日,他们窃窃私语,早已没了之前的死气。草草看过“千堆锦”,梅山向人群一挥手:“那樱树在东湖磨山的一处小园,小老儿特地备好了酒水,劳烦诸位移步。”人群来了精神,纷纷跟着梅山往磨山小园去了。
人群一路说笑,一阵微风吹来,最前面的惊叫起来:“下雪了!”众人抬头一看,这晴空万里,哪里来的雪?不禁纷纷讥笑。可不一会儿,他们也看到天边纷纷扬扬,前面却又有笑声传来:“哪里是雪,分明是樱花!”
后面的人踮起脚来,才看到一株樱树。樱树并不太高,树冠却分外宽广,白色的樱花层层叠叠压在枝头,仿佛雪山冰冠一般。春风拂过,更是“雪花”飞舞,纷纷飘落在众人身上。
樱花少见纯色,连日本白樱“素姬”,也含了一丝杂色,可眼下落在樱冢手中的花瓣却冰雕雪琢,几欲透明。天空掠过几朵白云,满树光影霎时变幻,有如阳光透过冰雪,折射出千般色彩,万般变化!弄得樱冢也有些目眩神迷。
梅山笑道:“这樱树名唤‘千秋雪’。人已到了,斗樱大会怎么个‘斗’法,就由将军定下,定好了就请大家来评评,‘千堆锦’和‘千秋雪’究竟谁胜一筹?”
樱冢心头生出几分忌惮,又躲不过,只得道:“赏樱有三法:赏色,赏形,赏意。一看色彩是否纯正,二看形态是否美观,最重要的那便是意境了,诸君请自己评判吧。”
宋兴第一个跳出来:“还是千堆锦更好,色彩绚烂如锦,形态优美如缎,意蕴锦绣前程!”
“我看千秋雪更好,蕴含千古诗意……”一名长衫书生道。
“小公园花团锦簇,千堆锦竟能力压群芳,舍它其谁!”
“梅御匠的小木屋暗合了‘窗含西岭千秋雪’,这才是大手笔……”
梅山握起藤杖,划出深深一道土沟:“诸位商议好了,支持千秋雪的,便站到小老儿这边;觉得千堆锦好的,就请去将军那边吧。”
人群顿时分作两部分,千秋雪这边的还略多一点儿,可宋兴等高官拉上众人耳语一阵,又有不少人去了千堆锦那边。
“哼,真不要脸,还威逼利诱!”柳翠气恼,梅山微微含笑:“无妨,叫旁人看他们演西洋镜吧。”
终于再无人跨过土沟,一眼看去,两边倒是堪堪打成平手。樱冢也只得宣布,这第一次斗樱大赛双方平局,下一届斗樱大赛明年此时再办。
人群渐渐散去,柳翠也不无遗憾:“要不是宋兴他们捣鬼,该是小日本输了!”梅山却道:“你看今天众人,哪还有昨天那般颓靡?”
柳翠只见他们精神抖擞,议论纷纷:“本想着梅御匠能赢的……”“你也不看看对手是谁,能与日本国花斗成这样,不错啦!”“看把你们急的,有了第一届,还会有第二届,咱们走着瞧!”言语之中竟是充满期待。
没人注意到,樱冢附在宋兴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四、梅家惊变
梅山怕日本人使坏,当晚他便打发柳翠回城,自己则在磨山小园山屋过夜。不料夜深时分,一群蒙面人闯进山屋,抡起棍棒,劈头盖脸打向梅山。
梅山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只见柳翠抱着他的头,满面泪痕。梅山挣扎着坐起:“柳翠,樱树如何了?”柳翠支支吾吾,梅山奋力起身往屋外跑去,却见樱树被锯掉了许多枝条,只剩满树残枝。梅山痛呼一声,栽倒在地……
梅山病了,柳翠要带他去医院,老人却异常倔强:“不行,我得留在这里!”柳翠说不动他,也留了下来。
樱花以繁为美,“千秋雪”少了许多枝条,不复往日光景。梅山搭起长梯,施肥、嫁接、修剪,忙得没日没夜。一年过去,梅山苍老了许多,好在千秋雪竟奇迹般恢复了。
此年赏樱,第一场比赛定在磨山小园。见千秋雪花团繁茂,人群是赞叹有加。移步小公园,千堆锦也还是去年模样,看来这次斗樱又是难解难分!
樱冢少将却道:“古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请大家绕到后方看看。”
人群涌向千堆锦后方,看罢一言不发。梅山拨开人群,只见千堆锦背后半树繁花,竟是素白如雪!一树两花,一面似锦缎,一面似雪山,有如天作一般。
樱冢朗声笑道:“千堆锦虽好,却未免单调。现在一树两赏,是为‘锦雪’,诸位可觉得好?”
梅山瞪大眼睛,那白色的樱花,不正是千秋雪?他只当樱冢派人毁坏千秋雪,却没有想到樱冢将千秋雪的断枝嫁接到了千堆锦上,成了一树两花!梅山捂着胸口,噔噔退后几步,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梅山输得惨烈,竟一病不起。柳翠瞒着他,给欧洲的梅承宗发去了电报,却不见回音。半月后,一代御匠溘然长逝,临死前还埋怨着离经叛道的独孙。
柳翠披麻戴孝,在家中设了灵堂,日夜为梅山守灵。“三九”清晨,柳翠迷糊睡去,醒来时身上却多了件外套。灵堂冷清,一个清瘦身影长跪不起,她呜咽着撞进了那人怀里……
五、再下战书
那清瘦青年便是梅山的独孙——梅承宗。安顿好梅山的后事,梅承宗道:“爷爷已入土为安,我要向樱冢下战书,再斗一次樱花!”
柳翠听说梅承宗要向樱冢下战书,不禁道:“樱冢可是行家,你不是去学那个……化学去了吗……”梅承宗却自信地笑笑。
战书递到了樱冢那儿,樱冢看完后一声不吭,将战书丢给宋兴。宋兴大笑道:“这兔崽子,爷爷都被活活气死,还敢来班门弄斧。”
樱冢却沉稳得多:“你对这个梅承宗很了解?”
宋兴谄媚道:“他半路跑去留学,学的还不是园艺,爷孙因此反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敢向司令下战书!”
樱冢听罢一笑:“既然是梅山的孙子,也不容小看,你派几个人去……”
宋兴眼睛一亮,叫了两辆小车,便往磨山开去。
下完战书,梅承宗带着柳翠去洋行转了一圈,买了许多柳翠叫不出名字的药水与药粉。柳翠心头奇怪:“你买这些瓶瓶罐罐做什么?”
梅承宗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道花儿为什么有红有蓝?”
“这……”柳翠只知有些花有固定的颜色,还可以通过育种培育出复杂稀少的颜色,但究竟为何会有红绿蓝紫,恐怕连梅山生前也答不出来吧。
梅承宗神秘一笑:“那是因为花瓣中有各种植物色素,比如1928年匈牙利学者发现的花青素!如果遇到酸,它就会偏向红色。遇到碱,则会变成蓝色。”
虽然有些生僻字词,柳翠还是懂了梅承宗的意思:“只要改变这些‘色素’,花的颜色就会变化?”
“没错!还有各种化学元素也会起效,比如钾能让蓝花更加艳丽,钼可以让黄花光洁透亮。那些瓶瓶罐罐里,就是各种色素、化肥、催生剂、营养液……”梅承宗说到兴处,滔滔不绝。
柳翠静静听完:“你到欧洲就是学这些?”
梅承宗长叹一声:“世界万千变化,都不过‘科学’二字。以前的人只知梅花黄,兰花白,却不知其中原因,只能误打误撞。倘若能预先知晓结果,岂不是事半功倍?”
柳翠眼里泛出了泪水:“你……你没有改变想法?为什么不告诉爷爷?”
梅承宗苦笑:“你还不了解他的倔脾气?我只能加紧学习,希望有一天学成归来,证明给他看……”他突然没了声音,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有了。
柳翠却破涕为笑:“好,好,你没变。爷爷在天上看着,就让小鬼子知道,梅家一代胜过一代!”
二人叫了辆黄包车,赶往磨山小屋,却见“千秋雪”一片狼藉,竟是有人抢在他们之前剪了树枝。
柳翠定睛一看,气得浑身颤抖。之前千秋雪也被剪过树枝,但那是胡乱破坏,还可以修剪挽救。这次对方竟剪掉了侧枝,留下主干,如此枝叶便会集中向上生长,失去“如云如锦”的美感。如果再将主干剪去,固然能再促进侧枝的生长,但整棵树的枝叶又将被大幅破坏,能想出这等计策的除了樱冢还有谁?
梅承宗却拍拍柳翠:“别忘了,赏樱是赏色、赏形、赏意,我们能做的事情还多着呢!”说完便搬来长梯,爬上枝头修剪起来。
六、三斗奇樱
又是一年春天,江城再度被点燃了:御匠梅山的孙子留洋归来,居然向樱冢下了战书!去年因梅山惨败而颓靡的人又振奋起来,但心头又充满疑问。
“梅山的孙子不是另有所学吗?他肯定比不上他爷爷。”
“那也未必,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梅承宗与柳翠却分外平静,就在头三天晚上,梅承宗让柳翠买来三大包江米纸,包了许多东西埋在树根下,又嘱咐柳翠按时浇水。
这次赛场又回到了樱冢打理的小公园,封园一年,“锦雪”的树冠又生长了许多,当初略不自然的嫁接痕迹也消失无踪,璀璨的艳红与素净的雪白显得尤为妖娆张扬。之前对梅承宗抱有厚望的乡亲,内心也不禁动摇。
“承宗,你看‘锦雪’如何?”樱冢故意贴近梅承宗,话语中却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将军的樱花自然好。”梅承宗如老僧坐定古井不波,有着远超年龄的平静,“明日一早,还请诸君移驾磨山。”
第二日天还未亮,大量人群就到了磨山小园。只见一尊“铁塔”矗立在微光之下,定睛看去,却不是铁塔,而是那株“千秋雪”。
人人面面相觑,不知梅承宗打的什么主意,竟将樱树剪成佛塔形态,别致倒也别致,却失去了云锦般的铺张。
“下雪了!”有人叫起来,周围一片大惊小怪的笑声,樱花雪景,许多人是早就看过了。
随天光乍现,那樱树轮廓也渐渐分明,像极了一座宝塔,塔分九层,飞檐、塔尖尽是花瓣堆成,盈盈如白玉一般。
“这一景,叫‘九重雪’。”梅承宗声音不大,却清冽无比。此景有些单调,不少观者也摇起头来。
“这小子也有些手段……”樱冢暗暗叹道,“只可惜都是些旁门伎俩。”
那天光只出现了一瞬,天边又集起了乌云,点点雨滴降下,让人觉得身上有些发寒,像是入了残秋。突然,人群骚动起来:“快看,樱花变了!”
“樱花怎么会变!”宋兴嗤笑道,可抬眼一看,却见白雪一般的花瓣上,红色像血丝一般扩张,很快整朵的樱花就化为赤红。凄风吹来,赤红花瓣飘落,又被冷雨打落在地,竟像是天降血雨一般,场面无比肃杀,天地仿佛成了修罗场,唯有一尊血色高塔矗立其间。
“这一景,叫‘九重狱’。”众人一片静默,梅承宗的声音分外冷肃。
眼见最后一片血色花瓣离开枝头,那樱树变得光秃秃的,看上去丑陋无比。宋兴急不可耐跳出来:“请乡亲们开始……”
“且慢,这樱树还有一景!”梅承宗打断宋兴。
此时风雨骤停,一轮明日一扫刚才的晦暗,好像天地重开。那樱树秃枝上也生出点点绿芽。才一炷香时间,那绿芽便像一片绿毯一般,覆盖了整株樱树,竟像一尊翡翠佛塔,从刚才的炼狱中涅槃而出!
“第一景高洁无邪,第二景凄凉如狱,第三景涅槃如塔,这便是‘三景樱’!”梅承宗吐字清晰,高亢嘹亮。短短半日,三重色彩,三番变化,谁见过如此花色?人们仿佛被钉在了樱树下,任凭宋兴等汉奸嘶喊,也不肯挪动一步。一旁的樱冢也是面如死灰,这是一场惨败,三场斗樱大赛,双方竟是打成了平手。
但输赢已并不重要了,在场众人竟是各有所思:有人想起许久以前的平静生活,抚胸凝思;有人想起一家老小死于战火,胸中愤慨;更多是双手合十,盯着那翠绿的佛塔,炯炯目光蕴含着无数的希望!
梅承宗远望苍天,喃喃自语:“花魂犹在,国魂仍在……”
尾声
翌日,梅承宗便收拾行李。
“又要走?”柳翠拦在他面前,“你不和日本人斗了?”
“斗樱花?再赢他五场,十场?且不说我用的手段是拔苗助长,生生损害了老樱树,来年没法再比,即便你都赢下来了,又能如何?日本鬼子就滚蛋了?爷爷……又能活过来了?”梅承宗竟是罕见地严肃,声音里却有了颤抖,“我要斗,但斗的不是樱花!我要去重庆,用我学到的化学知识造炸弹、造火药,和鬼子斗到底!”
柳翠呆愣着,梅承宗拉起她的手:“小妹,跟我走。”
柳翠却摇了摇头,笑中带泪:“不,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照顾小园,看着老樱树,陪着爷爷,等你回来……”
三日后,梅承宗踏上西行的火车。他独坐窗边,站台上却不见柳翠的身影。火车缓缓启动,他心中惆怅,却听到少女的声音:“等等。”
柳翠碎步跑来,将一个信封递到窗边:“这是爷爷写的园艺经,你收好了……”
话音未落,站台上突然蹿出几个日本宪兵,人人手中端着长枪,竟是对准了梅承宗。柳翠情急之下,拦在了枪前。只听一阵枪响,少女倒在了血泊中。
“柳翠!”梅承宗捏着染血的信封,吼得撕心裂肺,回答他的却是火车汽笛凄厉的长鸣。
柳翠死后的第三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樱冢已是中将,却耻辱地站在了受降台上。投降签字仪式上,与他对接的是个年轻的军官,对方手中的钢笔不小心戳在了樱冢手背上。这个年轻军官的脸,樱冢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谁。
回到日本后,樱冢迅速发起了高烧,连最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他死前痛苦无比,念叨着几个听不懂的中国名字。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在中国做了太多坏事,被害死的人前来索命。
而在遥远的武汉城里,一位年轻军官却握着那支出现在受降仪式上的钢笔,站在磨山脚下樱花树下的荒冢前,默默无声。清风吹来,樱花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对他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