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乔来鉴湖公馆见何明则的前一天。

正是帝都亚太国际中心智慧医疗网络峰会举行现场招标的日子。

三月初，春寒料峭。

北国照例沉浸在绵绵风雪之中。

而虞乔，便是顶着这微濛的雨夹雪，冲进的会展中心。

她刚奔上扶梯，便同正在二楼走廊向下张望的今宵对上了眼神。

瞧见今宵冲她挥手，虞乔也抬起胳膊挥了挥，示意自己已经看到了。

没多久，两人成功汇合，今宵立刻急忙忙地拉着她往会议大厅赶，嘴上还在感叹：“乔乔你终于来了，急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赶不及了！”

“我有数。”虞乔几乎是被她拉着往前走，步子频率快得差点要跑起来了，她抽空看了眼腕表，“算准时间出的门，肯定来得及。”

“我可没你这样的大心脏！”今宵白她一眼，骤然一顿，扯她胳膊换了个方向，“走这边。”

会议大厅内密密麻麻几乎快要坐满了。

鲸屿被安排在大厅左侧第三排，不前不后的一个位置上。

落座后，今宵才小声告知虞乔目前的情况，他们这次竞争对手不多，但老冤家致博也在，今宵有些担忧地向她询问道：“马上就要轮到恒泰医疗的项目，咱们系统的漏洞搞定没，等会儿兼容测试有把握吗？”

“放心，拿下恒泰不是问题。”虞乔毫不犹豫地回道，言语中信心十足。

昨晚她熬一个通宵做的终测，反复确认过细节，已经胸有成竹。

她这副镇定自若的态度让今宵暂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但没几秒又习惯性焦虑起来，朝后台还在准备的队伍努努嘴：“真的没问题？DH这次恐怕要帮致博跟咱们竞争。”

“DH？”

虞乔讶异地挑了下眉，顺着今宵的视线看去，果然在后台侧方准备区看到了两个穿着DH工服的人，他们正跟致博的团队队员站在一起，在调试设备。

她没忍住皱起眉，回头疑惑道：“DH不是做芯片的，什么时候也插手智能语音系统这一块儿了？我记得之前致博报上来的名单上面没他们的人。”

今宵撇唇，吐槽道：“今早临时加的，我估计又是那个姓靳的搞的鬼。”

说到这，她表情忿忿：“上次他不是又输给你跟岑书吗，我估计是不服……”

反应过来提了不该提的人，今宵话音突兀地收住。

她偏过头看向虞乔，发现她神色并未因听到“岑书”这个名字而有所变化，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靳云岚八成是觉得凭他自己单打独斗是干不过咱们鲸屿的，这才想借DH的势抢标，而且DH本身没这方面业务，就算竞到标还是会外包给他们，一举几得。”

今宵的话不无道理，但虞乔却没有太过担心。

“放轻松，DH从来没有涉足过智能语音业务，能给的帮助也必定有限。”她淡定地安抚了今宵一句，“致博想抢标，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今宵确实稍微安下了心，却也没注意到，方才在听到“岑书”二字时，虞乔搭在资料上的手指便不自觉用了力，在纸面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指甲印。

三个月前，鲸屿智能语音系统AKA项目的部分核心技术外泄，致博科技连夜发布同款智能软件并抢注专利，导致鲸屿的项目搁置。

后续整整一个月，鲸屿内部都在轮番排查泄密者。

可内贼迟迟没有抓住，身为高管的岑书却被人拍到私下联系靳云岚，视频还被匿名发到了鲸屿官博以及员工工作总群中。

虽然虞乔及时反应过来删除了视频，可当时视频发出时正在午休期间，看到的员工不少。

此事一出，公司内部有关岑书就是那个出卖核心技术资料内贼的流言甚嚣尘上，但碍于岑书跟虞乔的关系，大家才没明着说。

就在这样本来就已经很微妙了的时刻，岑书突然卷走鲸屿为二期研发筹借的资金，就此人间蒸发，至今下落不明。

为稳住公司上下员工，除了今宵和财务外，目前还没有第四人知晓鲸屿账面上的巨额亏空。

但虞乔心知肚明，这件事瞒不了那些债权公司多久。

万一被戳破，鲸屿的处境只会雪上加霜。

她日日焦头烂额，今宵自然看在眼里，更是不敢提岑书一个字。

好在每组十五分钟的展示时间比想象中要快得多，这个插曲也被放到一边。

工作人员通知虞乔二人到后台做最后调试。

他们到的时候，先前一组还没结束演示，致博的团队也在，两边难免要打照面。

虞乔本打算无视致博一行人，可她无心生事，靳云岚却有意招惹。

“好久不见。”靳云岚率先迎上来，脸上堆起一看就假得让人反感的笑容，“岑总呢，怎么没来？”

“姓靳的你什么意思？”虞乔只是微微挑眉，还没怎么样，今宵但是先被他气到了。

“没什么，我不过是想再跟岑总喝喝茶，联络联络感情，感谢他对致博的无私帮助罢了。”靳云岚回道。

话里话外都在不遗余力地坐实岑书内贼的身份，就差直说他跟致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了。

今宵被他恶心坏了，刚想骂人，虞乔却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胳膊：“别跟无关人员浪费口舌，先去准备测试。”

“好。”今宵深吸一口气，应下来。

致博跟鲸屿结下梁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双方打了几年擂台，对靳云岚这个人，虞乔也算有几分了解。

心高气傲，刚愎自用，又睚眦必报。

同这种人计较才是自降格调。

她眄靳云岚一眼，眼神很冷：“多谢靳总关心，不过岑书应该不太想跟你联络感情，毕竟手下败将并不值得他特意来一趟。”

靳云岚被她这目中无人的蔑视态度气得脸上笑容都快要挂不住。

“希望等会竞标结果出来虞总还能这么硬气。”

虞乔回道：“放心，我会的。”

语毕便转身朝已经在开设备的今宵走去，留他一人唱独角戏。

只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致博的代表并不是靳云岚，而是另外一个毫无存在感的技术人员。

恒泰在这次参与峰会的众多集团公司当中实力不算十分雄厚，同鲸屿竞争的团队并不多。

就智能语音系统方面而言，虞乔有信心，哪怕对手是业内的老牌超级大企业，鲸屿也敢掰掰手腕，何况一个次次输给他们的致博。

致博参赛的智能语音系统“百晓声”正是窃取鲸屿核心技术的产物，语音逻辑系统的演绎方式同AKA-01初始版本几乎一致，虚拟形象是个江湖书生。

今宵在致博代表人刚上台时便严阵以待，专注地听着，企图抓住对方主讲人的错漏之处。

“百晓声”的表现对比上一组，几乎获得了碾压性的胜利。

致博代表下台时，靳云岚还冲虞乔得意一笑：“虞总，你觉得我们‘百晓声’刚才在台上的表现如何？”

虞乔侧眸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一般般……再接再厉？”

靳云岚：“……”

虞乔没把“百晓声”的出色表现放在心上，但今宵显然压力骤增，这时她已经完全没工夫注意二人的交谈。

她往演讲台走了两步，又停下，做了几次深呼吸才一鼓作气走上去。

一上台，她便气场全开，神色镇定得完全看不出先前在台下时底气不足生怕输给致博的模样，声音清亮，语气平缓道：“各位代表好，我叫今宵，是鲸屿科技主创人之一……”

靳云岚本来老神在在地等着看虞乔二人笑话，AKA的运算逻辑系统已经是国内顶尖水平，他完全不信才三个月，鲸屿就能重新做出另一套语音模块。

可随着今宵导入系统开始进行兼容运行测试，他的脸色便逐渐凝重起来。

事实出乎他的预料，鲸屿居然真做到了！

台上今宵仍在继续：“AKA-01是鲸屿专门为恒泰打造的一款全方位医疗智能语音系统，自带的辅助功能不仅能有效准确地录入电子病历，还能智能识别医嘱……”

比起致博的“百晓声”来，AKA-01的形象是个可爱双马尾小女孩，重写优化后的语音模块显然要更加流畅，交互逻辑也更拟真灵活，完全没有其他语音智能的僵硬感。

不仅如此，从一开始AKA-01就不单是纯粹的智能语音系统，它还附带了网安系统软件功能，能有效维护使用者的网络安全。

今宵在台上侃侃而谈之际，虞乔也没闲着。

她悄然将目光投向评委席最左侧——上月刚登上帝都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之一的何明则，惠信银行总行行长。

恒泰的项目固然重要，但并不是鲸屿参加这次峰会的最主要目的。

这位何行长才是。

今宵一个财经记者朋友透露，惠信跟致博的合同已经到期，明天将会派出团队洽谈续贷事宜。

虞乔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在惠信同致博续约前说服惠信将这次贷款批给鲸屿，截致博的胡。

今天下午一点半何明则将飞往杭市。

最多十分钟，他就会离开峰会现场赶飞机，留给虞乔的时间不多。

想到这，她侧眸瞥了眼身侧的靳云岚，在他同致博技术人员交谈时悄悄溜了出去。

从前商务谈判的事宜都有岑书解决，虞乔也是头回赶鸭子上架，虽然提前等在了会展中心西侧门，打算来个守株待兔，但心里难免忐忑。

好在她判断无误，何明则果真没选择走正门那条通道。

她瞅准时机，顺利出现在被保镖拥趸着的男人面前，递出自己名片。

“何行长您好，我是鲸屿科技创始人虞乔，请给我三分钟的时间好吗？”

保镖们立马将何明则围起来，警惕地瞪视着突然冒出来的虞乔。

何明则脚步一顿，侧身看了虞乔一眼，目光隐秘地在她身上停了一瞬，转瞬收回，一旁秘书察言观色，立刻上前拦下保镖，收下名片，自己同虞乔交涉：“抱歉，这位小姐，何先生还要赶行程，如果您有需要，可以留下联系方式预约会面时间。”

“何行长，我只需要三分钟，三分钟时间就够了，不会耽误您赶飞机。”虞乔双手递出早就备好的策划案，厚着脸皮坚持道。

闻言，何明则眉梢微攒，虞乔本以为他会拒绝，可他却在犹豫片刻后接过策划案，就站在原地，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

不多不少，正正好三分钟。

他合上策划案，看向虞乔：“虞小姐，你的意思我已经了解，鲸屿确实很有发展潜力，但惠信跟致博的合作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结果不能保证。”

人家没把话说死已经是给面子了，虞乔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婉拒的意思。

“感谢何行长愿意给我这个时间，打扰了。”

她抿了下唇，让开道，有些丧气地看着惠信一行人走出会展中心。

本打算就此离开，那位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脸上大写着“职场精英”四字的女秘书却忽然折返，在她惊讶的目光中递来一张名片。

上面的号码同何明则公开在媒体平台上的并不相同，应当是私人电话。

“虞小姐，明天下午两点，何先生有空。”

女秘书微笑着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声报了一串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