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穹顶的彩色珐琅天窗下,站着一排西装革履的安保人员,而坐在他们对面——最前排的教堂椅上,低头看着文件的男人,正是薄野。
虞乔进入教堂的脚步声打破平静的同时,也打断了里头几人的交谈,引来了那群安保人员齐刷刷的注目。
薄野过了一会儿才顺着保镖们的视线冷淡瞥来一眼。
见是她,只是微微抬了下眉。随即便回过头装模作样地继续去看他的文件。
全程一言未发,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连惊讶都没有。
被刻意无视了。
虞乔脑海中清晰的出现了这个念头。
下一秒便开始不由自主地联想,之前她无视薄野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感受。
她抿了下唇,心情有些复杂。
脚步停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反倒是薄野身旁的文管家打破僵局,他笑眯眯地朝虞乔走来:“小虞同学,好久不见。”
文春禾对她同上回在长虹心脑血管医院通话时一样,仍是六年前的称呼,亲切熟稔,好像这几年都不曾断过联系一般。
“文叔叔好。”虞乔说完这四个字,便觉语塞,余光轻轻往薄野那边扫了一下,又收回。
见文春禾同她交谈起来,薄野身旁那群保镖也没有再像方才她进来时那样警惕地盯着她了。态度从防备到稀松平常也不过是文春禾一句招呼的事。
不等虞乔发问,文春禾就主动跟她说起他们一行人来乌乡的原因。
原来薄野的小叔也是这起金矿诈骗案的受害者之一。
薄近云本来从没有涉及过地产生意,是从他一个朋友那听说了乌乡有金矿的消息,多方辗转才联系到“刘翩姿”,在这里投资了项目。
为了保证盈利,甚至连闫正清的科考队都有他的资助,就为了早日确定金矿的位置。
谁知道金矿根本子虚乌有,牵头的联系人还莫名失踪了。
就是因为联系不上“刘翩姿”,薄近云才惊觉被骗。
后来他去找那个告诉他乌乡有金矿的朋友算账,这才知道,他那个朋友也被骗了一大笔钱,因为好面子到现在都瞒着没声张。
薄近云一怒之下就带人追到了乌乡。
虽然对薄家而言这次他损失的这点小钱不算什么,但金钱事小面子事大,怎么想他都忍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揪出“刘翩姿”这个骗子。
结果好巧不巧,撞上正在调查“刘翩姿”的警方,他这番大张旗鼓的找人动作反倒让自己也成了可疑人员,被“请”到了警局,到现在还在里头做笔录。
薄野一行人本来正在附近的药材合作厂视察,就被喊来善后救场了,薄氏的律师团队已经进警局去替薄近云交涉了,他们只是在这里等人而已。
听到这里,虞乔面色逐渐古怪,差点没绷住表情:“……”
没想到才从方警官那里听完金矿骗局的始末,转头就见到了苦主之一。
文春禾说完,又问起虞乔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先前薄野都已经挑明过他知道岑书卷钱跑路的事了,文春禾作为薄家的总管家,心腹当中的心腹,不可能不知情。
虞乔便干脆利落地说了先前警方通知她岑书有可能在乌乡的事,以及,不久后亿家将在峄川举行的招标。
“原来是这样,真是有缘分。”文春禾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薄野的神色,发觉他手上的文件夹还停留在他刚开始和虞乔对话就翻开的那一页没动过时,悄悄叹了口气。
他朝薄野那边抬了抬下巴,揶揄道:“小虞同学,薄氏跟亿家也有不少合作,你不如问问小少爷?他肯定很乐意帮忙。”
虞乔神色微动,偷眼去觑,却正好对上了薄野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能看到薄野的轮廓被自穹顶的彩色珐琅折射而下的灯光笼罩,整个人都晕上了些许斑斓的碎光。
她有些出神地盯着看了片刻,眼神闪烁着移开视线。
薄野眉骨微抬,旋即将目光放回手中的文件夹上,轻嗤一声,既没有肯定文春禾的话,也没有反驳他的说辞。
像是默认了下来。
而默认,其本身就是一种立场。
“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我会的。”虞乔这回终究是没把话说死。
但她心底却并不觉得薄野真的会出手帮忙,即便重逢后第一次见面他就说过要帮她。
惠信对鲸屿的封杀他早就一清二楚,可他冷眼旁观至今,看她和今宵为投资到处奔走却不动声色。
但凡他真心想帮忙,在薄氏面前,什么惠信,什么何明则,包括岑书带来的亏空,全都不值一提。
只要他开口,甚至都不用开口,一个眼色就够了,多的是人为了讨好薄氏而投资鲸屿。
虞乔其实有些想不通他这些自相矛盾的行为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毕竟她身上也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东西。
至于什么旧情难忘,哪怕她自己都拿这话刺过薄野,却也觉得太过可笑。
分手五六年再重逢还爱在心底口难开,又不是什么偶像剧!
于是又是沉默。
多到快让人习以为常的沉默。
而这短促的沉默在薄近云的骤然出现时终于画上了句号。
虞乔跟薄野这位小叔只在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在她印象里,薄近云是个玩世不恭的典型富二代,沉迷去澳门赌马,以及,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
跟薄野不同,财经新闻上通常找不到薄近云,但往娱乐小报上找找,十条里头能有三条写到他。
他一身花里胡哨的中古混搭,边跟身旁的律师抱怨边走进教堂。
虞乔简单的颔首示意了一下。
薄近云显然是不记得她了,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对出现在不近女色的侄子身边的异性单纯的有些纳罕,也朝她点点头,看过一眼后就不再在意。
而薄野撩眼看向他这位小叔时,眼神犀利如刀,说不上有友好。
薄近云一无所察,抬起胳膊就要往薄野肩膀搭,抬到一半时,忽然对上薄野的目光,又讪讪地收回去:“行行行,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这次辛苦了,早知道就不来了,为这点破钱还害我进趟局子,真晦气!
“咱们快走吧,公司还那么多事要你处理呢,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好一个“这点破钱”。
虞乔忽然觉得,之前对薄野小叔产生同情心的她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在这时她才注意到,教堂外的马路边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整排的黑色宾利,煞为壮观。
知道的是豪门少爷出行代步,不识货的还以为哪家出殡呢。
这一刻,虞乔宁愿自己是那不识货的,哪怕当个土包子,也不想在脑海里控制不住的自动转换每辆车的标价!
在薄野的示意下,薄近云一马当先带着保镖们迫不及待地上了车,他自己却还坐在长椅上,没有任何起身的动作。
文春禾目光在虞乔跟薄野之间来回转了一圈,试探着问道:“小少爷,我看外头好像下雨了,不如让小虞同学一起上车,我们送她一程?”
薄野冷冷睨他一眼,嘴角抿成生硬的一条直线:“多嘴。”
这还是今天从她进教堂后到现在为止,他说的第一句话。
虞乔垂下眸,扯扯唇,习惯性地对他摆出了客套的伪装:“不合适,太麻烦你们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虞乔,我有说觉得麻烦吗?”薄野抬手摁了下额角,不耐烦地打断她。
大概是因为反正已经开口跟她说话了,一句是说,两句也是说。
“上次这样,这次也是这样,”薄野掀起眼睫瞭她,讽笑道,“不是你说要翻篇么,那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这么避之不及,怎么,我是什么病毒吗?”
虞乔还以为六年过去他真的变得温和了,面对突然咄咄逼人起来的男人,破天荒的有些无措。
半晌才挤出一声干笑:“我没有这个意思,不是你们着急回帝都吗?”
薄野扯唇:“那倒也不至于连这点送老同学的时间都挤不出。”
偌大的薄氏缺他一个照样运转。
虞乔语塞:“……”
薄野目光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还是说,没真正放下的人是你,所以连顺路一程都不敢?”
他话音落下那刻,虞乔胸腔里心脏重重一跳,下意识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随即立刻展开反驳:“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我只是纯粹担心你报复我?”
这不完全是谎话,得知薄野回国后,她心底也一直做好了他会报复的准备。
然而,听了她这话,薄野的反应却跟她预想中不太一样。
薄野眉骨微抬,沉默片刻,忽然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没想到,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不好让你失望了。”
虞乔:“?”
她嘴巴张了张:“不是……”
“我们峄川再见。”薄野打断她,完全没有等她把话说完的意思。
峄川再见?
是要给她使绊子还是看她笑话?
虞乔脸上假笑简直快挂不住,忍了半晌,没忍住,抬眸瞪他:“你什么意思?”
薄野勾唇,漫不经心地回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虞乔:“……”
看到她郁闷吃瘪的表情,薄野眉目倏而舒展了,表情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虞乔却是气结,动了动唇。
见她还想说什么,薄野半真半假地抢先威胁道:“开口之前想清楚,最好别再说些我不想听的,除非你真的不想要亿家的项目了。”
情势比人强,虞乔劝诫自己谨记,她深吸一口气,识相地闭上了嘴。
见状,薄野挑了下眉。
“行了,我的话说完了。”他说,“既然你不想我送,那就早点回去。”
甚至还笑着嘱咐了一句:“别淋雨。”
说完便起身走向教堂外。
一直到车里,他还勾着唇,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文春禾也有些看不懂了。
真要说他有多喜欢虞乔,也未必,这六年来,他陪薄野待在国外,除了头两年,后来也没见他回国找人。
可刚刚他跟虞乔斗嘴时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就像、就像什么——
是了,就跟他那个上小学的外孙,明明暗恋邻居小姑娘,却总是拉对方小辫子,故意把惹人哭的时候一模一样!
虞乔却没有立马离开教堂。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珐琅穹。
她独自坐在刚刚薄野坐过的长椅上,脑袋一阵阵发痛。
怎么都没想明白是哪里出错才到现在这境地。
好半晌,她才恢复冷静。
好消息,有关薄野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
怀消息,她被暴雨困在教堂了。
今宵又发来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回家。
查过天气预报,得知这场雨要半夜才会停时,虞乔叹了口气,起身——
砰砰两声。
膝盖撞到长椅扶手,吃痛的瞬间,也看到了——
正挂在长椅扶手上晃动着小黄鸭伞。
“别淋雨。”脑海忽然回荡起那带着笑意的声音。
一把旧伞,直接搅乱了她本来平静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