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方寸大乱

实验室活儿多得永远做不完。

隋雯还好些,吴重简直是夜以继日。现在程章明加入,也跟着连续熬夜,弄得吴重十分过意不去。

“啧,看你这红血丝,所长见了准要念叨我摧残人才。”

两个打下手的学弟学妹也说:“师哥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

“不用。”程章明不放心他们。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我去洗把脸,你们看着仪器。”

“嗯嗯。”他们点头如捣蒜。

等人一走,狗腿学弟却凑过来问:“主任主任,师哥这几天看着很消沉啊,跟女朋友吵架啦?”

“消沉,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不还是锯嘴葫芦一个嘛,有什么不同?每天宿舍、食堂、实验楼三点一线,除了身上的衣服在换,其余的反常还真没发现。

“主任你可真是迟钝啊……难怪这么大了还没恋爱谈,哎哟哎哟,耳朵要掉啦……”

被他扯着耳朵拽过去,学弟直呼救命。

“小兔崽子,我这是奉行独身主义,再说三十多岁不谈恋爱有什么稀奇?你们师哥够玉树临风了吧,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也就——”

开门声打断了吴重的话。

“也就什么?”他疯狂给学弟学妹使眼色,奈何俩人背对着门口,完全没接收到信号,“也就什么,主任你接着说啊。”

“也就是个住单身宿舍的中年男人而已!”

切。

学妹翻了个白眼,回身见到程章明,差点儿从窗口弹出去。

在他们这群小辈眼里,程师兄是很难搞的。能力强,风格很严厉,还长着一张随时会把你批得体无完肤的脸——虽然暂时还没有他把谁训哭的记录,但总觉得是迟早的事呢。

“没出息。”吴重嘀咕。

凌晨三点半,两人结伴走出实验楼,他一脸郁闷地盯着程章明。

“路已经够暗了,你还要扮鬼?”程章明淡眸撇他。

“谁让你老人家魅力这么大。以前那帮小崽子最服我,现在倒好,一个个都跟在你屁股后头,师哥长师哥短的叫,弄得我是半点地位都没有了,老天爷待我何其不公啊。”

“好,明天开始你指导他们。”

“……你想得美。”吴重哼笑一声,勾上他的肩膀,“本主任干的是管理工作,技术活当然通通留给你。”

再说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哪里还会计较。

在学校就是这样,作为同门的大师兄,研究生们对程章明是又爱又怕,就连同届的博士生也很佩服他,佩服他刻苦上进,以及对科研的一片赤诚。

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出现,恐怕直到现在他还会是x大的荣耀和焦点吧。

宿舍到了,吴重问:“不请我进去坐坐?”

“有什么好坐的,都几点了。”

“我听说你前几天申请了一台电视机。”

程章明顿了一下,脚步莫名僵硬。

“电视而已。”

“喂喂,你这是什么口气,什么叫电视而已,那可是身为主任的我本人都还没拥有的财富好吗。”

“难道不是因为你不爱看电视,只爱打游戏?”

“废话不要多,快让我看看单位发的这玩意儿长什么样,值不值得费劲申请。”

程章明失笑:“那好,请进。”

宿舍简朴得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他把白大褂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身形显得格外修长,眼睑下的阴影却又显得整个人很深沉,似乎有什么心事。

遥控器打开,银幕上出现新闻频道的画面。吴重扫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副还没拼完的木质模型——像是两层小楼的形状。

“哟呵,都忙成这样了,你老人家还有时间做木工呐。”

程章明把工具收了起来:“培养动手能力。”

“读书的时候你就爱摆弄这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爱好一点没变。这回怎么想起做建筑物了?”

“自己制了点粘合剂,放着可惜,所以想用它拼个屋子。”

吴重会心一笑,觉得这位老同学不光爱好没变,人也一点儿没变。

曾经他跟其他同学一样,觉得程章明是那种冷血的性格,对学业以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他改观了。

后来他发现程章明其实也会生气,会为了避开某些人特意绕路回宿舍,也会因为一些原因,拒绝导师的盛情邀请,冒雨跑到另一个校区,只为看一场无聊的联欢晚会。

他们俩师出同门,吴重至今记得当时导师的脸色有多难看,学弟学妹们在一旁又有多忐忑,哎,简直就是瑟瑟发抖。

但程章明还是低声说:“老师,我有事先走了。”

当时外面已经在砸雨点子,吴重跑下楼给他一把伞,不解地问他:“非得去?一个破晚会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新闻系办的嘛。”

“答应了的事,还是去一趟的好。”他说,“谢了,伞我明天还你。”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奔跑而去。

时隔多年吴重觉得,似乎再也没见过他那么焦急的一面。明明是很沉稳的一个人,很处变不惊的一张脸,那天晚上却很赶时间。

从晚会回来,没几天他就配了副隐形眼镜。

吴重笑他:“不会是因为没看清台上的漂亮姑娘吧,想不到你花花肠子还挺多,欸,不是说这玩意儿戴着不舒服嘛,戴框架不好?”

“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洗澡取下来不就结了!”

程章明如常看书,心情却似乎很好,对学弟学妹也难得和颜悦色的,完全不像平时那副扑克脸。

以前啊以前,以前他们都还是青葱年少,现在已经是实验室里的老帮菜啰。吴重不乏感慨地想。

不过眼前这货还是帅啊,真够可恨的!

第二天一早,他揣着程章明的卡,冲进食堂狠狠了消费48块6算作报复。

看着他拎的那满满一袋包子,隋雯傻眼了:“我说怎么今天早上肉馅儿的没了,合着被你包圆啦?”

“吃吗,要吃就拿。”

“谢谢了……哎?程博呢?”

“早就领着学弟去实验室了。”

“啧啧,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话虽如此,吴主任也有吴主任的好。每年争预算争人头,他跟隋雯都能演一出绝佳的苦情戏,让领导觉得不把资金拨给他们简直不是人呐。

所以啊,也就隋雯跟他能把程章明留下。

傍晚所长特意来打招呼,说是晚上出去吃,法国总部的领导来了,要慰劳慰劳这边的功臣们。

总部领导跟程章明自然很熟稔,一见面就问他怎么样,适不适应临江的气候,还问他怎么这么久没回法国。

“说得好像师哥是他们国家的似的,切。”师妹大大的白眼幸亏没让外宾看见。

吴重说:“你个小孩懂什么,这叫怀柔政策,把章明哄回法国可不就成法国人了?”

“哪能啊,师哥肯定留下,要不他要台电视干嘛。”

这都什么跟什么,小孩就是没逻辑。

法国人喝红酒,所长酒量不行,只能让女中豪杰隋雯主陪。程章明当然也跑不掉,牛排没吃几口,胃里全是酒精液体,倒是脸色越喝越清明,看不出量有多深。

“章明。”吴重突然喊他,点了点他搁在桌上的手机。

“帮我接一下。”

屏幕上显示「表弟」。

吴重喂了几声,可惜什么都听不清,因为那边实在太吵了,音乐声轰鸣。

过了几分钟,程章明终于有空坐下。

“喝得不少啊。”

“主任不胜酒力,我这个下属只好舍命陪君子。”

“喂喂喂,别说得我那么不是人嘛。”吴重笑起来,“对了,刚刚你表弟给你打电话,说是让你去接什么人。”

程章明表情微变,“刚刚?”

“是啊,就刚才那通电话,他还说——”

“说什么?”

“在什么什么mix酒吧……不会是……”

正好这时有人来敬酒。程章明蹙着眉,放下酒杯说了句“失陪一下”,接着就拿起外套往外走去。

吴重在后面问:“你去哪啊,还回来吗?”但他步伐很快,像是没听见一样。

隋雯特意从圆桌那头绕过来问:“吃着饭呢怎么就跑了,谁找他?”

“他表弟。”

“他有表弟吗?”

“我哪知道。”吴重撇了她一眼,“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不知道人家名草有主啦?”

“神经!懒得理你!”

不过钥匙工卡都还在,应该会回来拿吧。看着空出的位置,吴重若有所思地想。

-

酒吧人声鼎沸。

汤琰是被白帆叫过来的,说是两周没聚了,正好出去放松放松。结果白帆迟到了,他只好先自饮自酌。

不一会儿就有外国人跑来搭讪,送上一杯酒,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愿意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人。”

“可你手上没戴婚戒。”

还真是直接啊,只要没结婚就拥有选择的权利是吗。

不想跟对方多纠缠,他拿上手机往外走。没想到那外国人还追上来,朝他要电话号码,甚至在大街上搂他肩膀,要拦车送他回家。

“汤琰!”

一辆出租停在他们面前,程章明从里面出来,大步绕过车尾。

汤琰惊讶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会出现,手腕已经被握住了,“上车。”

外国人见状绅士一笑:“真不巧。”

何止不巧。

程章明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汤琰,“还是你想跟他走?”

“……如果我说是呢。”

手腕被攥得更紧了,紧得有些痛。

他想抽抽不出。

程章明冷着一张脸,力气大得仿佛生怕他真的会走掉,可那眼神简直是在谴责他朝三暮四。

“还用不用车啊你们。”出租司机探出头,不满地嘟哝道。

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路上畅通无阻。但汤琰心里像是堵了个铅块,坠坠的很难受,找不到排解的方式。

左手腕留下了一圈红印,那是被程章明用力攥过的地方……

直到出租车稳稳停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单元楼,这种沉默生硬的氛围才终于中止。

“电梯坏了。”张贴的维修字样提示着9点,程章明看着表,毫无感情地说,“要等几分钟。”

“不等了。”汤琰转身推开楼道的门。

23楼。

但他不在乎。

他宁愿爬得满头大汗,也好过这样站在一起,明明距离这么近,却连一句心平气和的聊天也没有。

程章明皱起眉,大步追上去。

“你……”

被禁锢在楼梯扶手边缘,汤琰用力侧过脸,“让开。”

“你就这么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连几分钟都不能忍耐?”

“是。”他喉咙艰涩,“可以让开了吗。”

话音还没落,已经被那高大的身躯覆住,粗暴地夺走呼吸。

……甚至来不及换气。

快两年没有相互触碰过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一方压制着另一方。汤琰很被动,很狼狈,也很抗拒。

可是身体深处仿佛残存着某种难以启齿的记忆,令他心跳加剧,呼吸加快,忽然就方寸大乱。

作者有话说:

一些硬控……不过不戴眼镜倒是很方便,是吧程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