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护卫们虽然依旧对婢女们虎视眈眈,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两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离郯阴越远,越能感觉到气温在渐渐变暖,即使睡在荒郊野地也不再会觉得寒冷,周遭的景致从常年不化的冰雪变成了绿意盎然的草植,山色湖光秀美,路上充满了花香。
穿过山林后,路上就时常有驿站可以住宿,就算偶尔赶夜路要露宿山间,婢女们也会待在凤禾马车周围,离那些官兵远远的,倒也算相安无事。
晌午,太阳热辣滚烫,官兵们还好,婢女们却是身子娇弱,经过连日奔波,神态都十分疲惫,她们来自郯阴,不适应大彧炎热的天气,有些水土不服,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凤禾掀开车帘看了她们一眼,见路边有茶寮,连忙叫马车停下。
赵利被‘毒药’拿捏,不敢招惹她,犹豫了一下,按照她的命令让众人停下整顿休息,反正即将抵达大彧,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青古扶着凤禾走进茶寮,茶寮不大,旁边坐着两桌人,一桌全是穿着短打的男人,手边放着刀,看起来应该是护院,另一桌坐着三男三女,其中一对老夫妇应该是家中长辈,面容和善,剩下的两对则是年轻夫妇,其中一名妇人怀里抱着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
小女孩手里握着一块糕点,坐在娘亲的腿上晃着脚丫,朝凤禾笑出了两个甜滋滋的小梨涡,脖子上戴着项圈,项圈上挂着一对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
凤禾看着小姑娘,笑着在桌边坐下。
茶寮老板见今日生意这么好,乐颠颠的跑过来招呼大家,用抹布擦了擦桌子,手脚麻利的上了一壶凉茶。
凤禾抿了一口茶水,通体舒畅了许多,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是新茶叶所泡,喝起来别有一股清香。
郯阴本地不产茶叶,能喝到的都只有陈年旧茶,余韵有余,新鲜不足,凤禾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清新的茶水,配着周围的景致,舒缓了不少路上的疲惫。
一杯茶喝下去,赵利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凤禾见大家都歇息的差不多了,起身准备离开。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呼声。
“袅袅!你怎么了?”
“袅袅!别吓娘亲,快吐出来!”
凤禾回头看去,只见小姑娘捂着脖子,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呼吸不畅,脸色渐渐变得青紫,眼看着就要厥过去了,她周围的大人们都乱成一团,神色焦急,小姑娘的娘亲急得嚎啕大哭起来。
凤禾面色一变,连忙走回去,不由分说的把小姑娘抱过来,她手握成拳,不断冲击小姑娘肚脐上两指的位置。
沈韵柔懵了一瞬,下意识想把女儿抢回来,老爷子凌伯宗见凤禾手法娴熟,伸手拦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凤禾动作精准利落,反复几次后,小姑娘终于把喉咙里卡住的异物吐了出来,脸色逐渐转好,呼吸变得顺畅起来。
凤禾给她把了下脉,确定她无事后才把她放下,“好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苍白的面色,纷纷出声感激。
凌见庭是袅袅的父亲,走过来对着凤禾作了一揖,“在下凌见庭,多谢姑娘救了小女。”
沈韵柔在旁边含泪福了福,“多谢姑娘,我等感激不尽。”
赵利远远看了全过程,见凤禾当真懂医术,心下沉了沉,脸色更加难看。
他不耐烦地催促了两声,凤禾来不及多说,冲凌家众人点了点头就匆忙离去。
接下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赶路,只是赵利态度更加谨慎,不敢再轻易招惹凤禾,护卫们对婢女们的态度也变得尊重了不少。
他们偶尔会遇到袅袅一行人,袅袅知道凤禾是她的救命恩人,每次都热情的打招呼,凤禾已经习惯了,只要听到铃铛声,一定又是遇到了这个小姑娘了。
她猜测凌家人应该也是要去京城,他们身边带着护院,虽然低调,但从言行举止能看出来,应该家世显赫,非富即贵。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转眼就抵达了与京城相接的三鼎镇。
夜里众人在驿站住下,也许是快到完成任务了,赵利心情不错,难得大方了一次,请大家吃酒喝肉,众人在楼下吵吵闹闹,夜深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凤禾觉得没有食欲,没有下楼跟他们一起用饭。
这间驿站处在一片林子深处,周围都是茂密的丛林,一阵风吹过能听到沙沙的树叶声,偶尔还能听到鸟鸣声。
凤禾推开窗牖,靠在窗边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色。
明日就要抵达京城,这个对她来说陌生又不陌生的地方。
那是母亲的家乡,是母亲一直心心念念的故土。
当年,母亲作为和亲公主离开这片土地,如今,她作为质女来到这片土地。
她们去或留始终都身不由己,只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凤禾讥讽的勾了下唇角。
这世道何其荒唐。
一阵香气飘过来,凤禾倚在窗边轻轻嗅了嗅,好像是荷花的清香,驿站旁边就是大片的荷花池,暗香浮动。
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临近京城的三鼎镇有间卖荷花糕的何记铺,它家的荷花糕比别处的都要好吃。
凤禾想起母亲,心中一阵酸涩,带着青古下了楼,离开驿站,去寻找那家卖荷花糕的铺子。
其他人似乎是喝醉了,各自在屋里休息,没有人阻拦她们。
两人顺着灯火的方向,一路来到树林外的三鼎镇,穿过街道来到闹市,这里靠近京城,繁华又热闹,风土人情都是在郯阴看不到的。
青古望着眼前恍若白昼的街市,惊讶万分,一路看得应不暇接,目光在那些新奇的东西上流连忘返。
凤禾也好奇地张望着,街市上卖的东西和路人的衣着打扮,凤禾都曾听母亲谈起过,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这些年,母亲虽然身子一直不好,但每次提起故乡眼睛里都会有光,所以凤禾经常陪她聊京城、聊大彧。
两人走在人流如织的路上,不知不觉逛了许久,买了很多新鲜的小玩意和吃食,还找到了那家何记铺子,买了热腾腾的荷花糕,边吃边往回走。
凤禾眼角微微弯起,荷花糕跟母亲说的一样清甜可口,吃后口齿留香。
青古一路吃了不少东西,满足的打着嗝。
两人不紧不慢的穿过林子,青古吃的太饱,肚子都鼓了起来,她慢吞吞的往前走,抬头看向前面的驿站,倏然惊呼了一声。
“起火了!”
凤禾诧异抬头,只见火光漫天,林子尽头的驿站已经陷在熊熊烈火当中,浓烟滚滚。
糟了!婢女和护卫们都还在客栈里!
凤禾心神一震,带着青古跑过去,滚烫的热意扑面而来,窗牖坍塌,火舌吞噬着一切,驿站已经烧的只剩框架,火光映红了夜色,哭嚎声漫天,楼宇成灰,转眼已经成了火海。
驿丞站在门前,不断呼喊着救命,急得团团转,可四下无人,哪里有人来救。
凤禾跑过去拽住他,粗喘着气问:“里面的人都出逃来了吗?”
驿丞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哭哭啼啼道:“我出来撒泡尿的功夫里面就烧了起来,烧的特别快,别说是住宿的人了,就连我的下属们都没跑出来!这可怎么办呀……”
凤禾心里最后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她想起那群年纪轻轻的婢女们,心底泛疼,她们背井离乡的被送到这里,却连京城都没入就香消玉殒了。
“……王女?”
身后响起一道阴沉的嗓音,凤禾回头望去,赵利带着两名护卫从林子里走出来。
凤禾心里一惊,他们竟然没事?
青古喜道:“还有人活着!”
赵利面庞被火光烤的通红,显得有些阴森,他盯着凤禾,那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情绪莫测,“你竟然不在里面。”
周围弥漫着一股火油味,驿丞说这场火燃的很快。
凤禾心中突然警铃大作,难道是有人提前浇了火油,蓄意放火?
凤禾看着一步步靠近的赵利,不自觉想起他今夜的反常,心里倏地咯噔一声,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拽着青古就往后跑。
几乎同一时刻,赵利眼中露出森森杀意,抽出腰间佩剑,毫不犹豫的朝凤禾砍了过来。
剑尖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幸好凤禾闪躲及时,不然这一剑就砍在她身上了。
凤禾心下骇然,未料赵利竟然真的想杀她!
青古尖叫一声,寒毛直竖,这次不用凤禾拽她,她反手就拉着凤禾往林子深处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狂奔而去。
青古是孤儿,幼时住在大彧和郯阴交接的地界,那里经常有战火,她早就习惯了躲藏和奔跑,好像自带求生本能,带着凤禾在林子里左窜右窜,都是一些容易藏身的地方。
赵利和那两名护卫追的十分费劲,竟然就这样让她们逃出了树林。
凤禾和青古卯足了劲向前狂奔,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赵利也不是吃素的,他很快带人追了上来,利剑对准凤禾,招招都是杀招。
凤禾不断闪躲,发现赵利目标只是杀她后,用力推开青古,“去找人!”
前面有火光,应该有人!
青古咬了咬牙,拔足往光亮的地方跑。
赵利只顾着杀凤禾,根本不在乎一个丫鬟的去留,果然只派了一个人去追她。
幸好山间竹子多,便于躲藏,凤禾经常上山采药,身子还算灵活。
她找准机会,掏出一包粉末撒了出去。
她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如果青古能带人回来救她,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利反应过来,毫不犹豫的把身后的护卫推出来挡,粉末只迷了那名护卫的眼睛。
凤禾把身上的东西都朝他们扔了过去,其中夹杂着各式粉末。
她匆忙间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强作镇定地把匕首握在手里,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厉声道:“赵利,你不想要解药了么!”
赵利一步步逼近,看着她充满邪气的一笑,“王女还想诓骗我?那根本就不是毒药!”
凤禾心下一惊,难怪赵利敢痛下杀手,原来他已经知道真相,只是……他如何知道的?
凤禾别无他法,只能继续使出全身力气往前跑,她咬紧牙关,推倒面前的竹子,挡住赵利几人的去路,奋力朝着火光跑去,夜色弥漫,身后是紧追不放的刀影,她一步也不敢停。
在生死关头,凤禾听到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她抬头望去,穿过重重树影,看到袅袅一行人,他们围着火堆而坐,似乎在连夜赶路。
袅袅被祖母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块饼子,她看到凤禾从林子里跑出来,揉了揉眼睛,惊喜地唤了一声:“是面纱姐姐!”
几人转头望过来,都吓了一跳。
赵利注意到前方有人,下手更加狠辣,眼看着一刀就要砍到凤禾身上,青古带着凌见庭和护院跑过来,看到这一幕想也不想就抱住凤禾,要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凌见庭带着护卫冲了过过,挡住赵利那一刀,将凤禾和青古护在身后。
凌见庭扫了一眼赵利手里的剑,拱手道:“这位大人,你这是意欲何为?”
那日在茶寮他就注意到,这群护卫身上带着锦衣卫的标志,应该是锦衣卫的人,当时他只当他们是在护送哪家小姐,没想到今日却看到他们痛下杀手。
“朝廷办差,你让开!”赵利见身份被揭穿,眉眼间闪过一丝焦急,声音透着浓浓的气急败坏。
“恕难从命,这位姑娘是我家小女的救命恩人,凌某断断不会见死不救。”凌见庭穿着一身蓝灰色道袍,看起来温文尔雅,语气却不容置喙,“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算这位姑娘有罪,也应该捉拿归案后交由大理寺处置,而不是就地斩杀,所以今天这事凌某管定了!”
“就凭你?”赵利握紧了手里的剑,看着挡在眼前的护院,再看凌见庭一副书生的模样,满眼轻蔑,眸色阴翳道:“不过是多杀几个人而已。”
“还有老夫够不够?”凌伯宗一步步走过来,冷眼看向赵利,“我乃朝廷命官凌伯宗,尔等也想杀我灭口吗?”
赵利眼神陡然一沉,从牙缝里溢出一句,“凌老将军?”
凌伯宗面容威严,“老夫此次回京,因着不想打扰百姓才隐瞒身份,不成想却遇到尔等目无王法之人!”
凤禾诧异地看向凌伯宗,郯阴此次战败就是败在了大彧名将凌伯宗手上,没想到凌大将军就是眼前这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家。
赵利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如果对方只是几个普通护院,他一人就能将他们砍杀,可这些人若是凌老将军的手下,那么必定个个都是高手,他就再无胜算了。
赵利知道大势已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突然再次朝凤禾拼杀过来,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凌见庭连忙护着凤禾往后退。
凤禾略一沉思,掏出印信,开口道:“我是郯阴王女,他们是大彧派来接我的护卫,现在突然要刺杀我,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凌伯宗神色一凛,扬声吩咐:“留活口。”
赵利却没给他们机会,眼看最后一击失败,知道大势已去,迎着对面的刀尖就撞了过去,众人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跟随他的护卫也是同样,三人顷刻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