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蔚姝打开门走出去,一眼没看温九,对云芝道:“我们去看看。”
若范姨娘真的跑路,说明尚书府真要大祸临头了,她也该想法子让温九带董婆婆与云芝离开长安城,躲过这次灾祸。
想到她与温九也没多少相处的机会了,心里的气一下子散去不少,转头对温九道:“你要不要与我们一块去府外看看热闹?”
谢秉安皱了皱眉,语调带着冷意:“我困了。”
说完,转身走向后院。
他在屋里听见云芝破了音的叫声,以为前院出了什么事,没成想只是无关紧要的看戏。
男人眉宇间的烦躁比方才更甚。
主子聒噪。
连带着丫鬟的嘴也更胜一筹。
看着彻底没了踪影的拐角,蔚姝才回过神来,心里莫名有种温九在生气的错觉。
她未去深想,与云芝一道跑去府外。
府外的灯笼破天荒的没有点亮,漆黑的夜幕里,唯有何管家手中的纸灯笼里发出微弱的光,他站在府外,压低声音吩咐两名侍卫抬箱子时手脚轻点,别磕坏里面的物件。
何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刚过四十的年纪,脸上的沧桑痕迹与同龄人无异,他的脸偏长,眼睛里常年带着精打细算的算计,他在尚书府里干了十三年的管家,是爹从外面带回来的人,说是在路上救过他一命,见他是个孤儿可怜,便给他一条好路。
蔚姝对他没有任何情分与好感。
三年前时,管家阳奉阴违,虽处处奉承着她与娘,可做的事总是有些出处,杨家出事后,他与爹一样,彻底暴露了真面目,对范姨娘母女前后妥帖的照顾着,恨不得将这对母女捧上天,比爹对范姨娘还上心。
看眼前这样子,怕是范姨娘母女要与何管家一起跑路了。
“夫人,都妥当了,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何管家走到范蓉跟前,又低声在她耳边私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范姨娘点了点头,对始终站在身边,噘着嘴,一副极不情愿的蔚芙萝道:“芙萝,我们走吧。”
蔚芙萝穿着一身长安城时下最流行的栀子色衣裙,外搭象牙白披帛,梳着十字髻,髻上钗着金钗宝珠,没有衬出她身上纤柔金贵的气质,反倒像插上凤凰毛的野鸡,在向旁人得意展示自己金贵的羽毛。
蔚芙萝挥开范蓉的手,皱着眉耷着眼,宣泄道:“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就要走,难不成还要回到那不见天日的破宅子里,像过街老鼠一样天天过日子吗?”
范姨娘气的打了下蔚芙萝的肩,骂道:“你以为娘不想再过这样的好日子吗?娘守了你爹二十年,好不容等到杨家倒了,杨氏死了,好日子才过了三年又要回到以前,不,往后的日子怕是还不如以前呢,往后我们都得隐姓埋名的活下去,谁让你那倒霉爹去掺和刺杀掌印的事,现下倒好,掌印没死,他到折里头了。”
何管家走到蔚芙萝跟前,哄道:“小姐,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今日提督营的人来了,看那架势怕是明日就要带人抄了尚书府,再不走我们连命都没了。”
蔚姝站在府内长廊前头,听到范姨娘的话,心头震然。
范姨娘说她守了爹二十年,这么说,在二十年前爹就和范姨娘在一起了,她记得娘说过,二十年前爹初到长安城参加殿试,得了一甲状元,在翰林院任职,之后在一次宫宴上他才与娘有了一面之缘。
娘说,是爹主动寻的她,对她有倾慕之心,愿娘能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在余生中倾心照顾她宠爱她,当时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爹的花言巧语骗了心。
自从娘嫁给爹后,他的仕途一路平坦,从六品官员一路走到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在杨家没出事之前,她和娘都天真的以为,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却原来一切都是他的伪装罢了。
听范姨娘一说,她才明白,原来爹在进长安城时就与范姨娘相识了,娘不过是他在仕途道路上的垫脚石而已。
蔚姝紧抿唇畔,脸色逐渐苍白,心里滋生起浓烈的恨意,她的理智几乎要被这股恨意吞噬。
娘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要被这个负心汉伤害!
蔚姝气的身子发抖,一旁的云芝也从极度的震惊愤怒中回过神,她抓住蔚姝发抖的手,低声道:“小姐,老爷和范姨娘二十年前就认识了,他们联手欺骗夫人,太不是人了!”
府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装满了箱子,一辆是空着的。
眼见着范蓉母女要坐上马车,蔚姝对云芝吩咐:“你快去一趟东厂,就说范妾氏母女要连夜逃出城。”
既然范姨娘说明日尚书府可能被抄家,那她今晚跑路,便是抗旨,怕是连府邸都不用回了,直接被东厂的人带走。
云芝正要偷偷出府,远处忽地传来马蹄声,主仆二人抻长脖子看向府外,不知深夜前来的是什么人。
范蓉一只脚已经踩在脚蹬上了,乍一听见逼近的马蹄声,扭头看向来人是东厂的人,吓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完了完了!
她们逃跑撞到了虎口上,这下连隐姓埋名活下去的机会也没了!
蔚芙萝吓得躲在范蓉身后,何管家脸色也白的吓人,他壮着胆子上前,对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红色飞鱼服的潘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问道:“奴才斗胆一问,不知潘督史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潘史手攥缰绳,带着冠帽,冠帽两侧的系领系在下额处,显得菱角两处刚毅锋利,他居高临下的扫了眼何管家,眼皮轻抬,又在脸色惨白的范蓉与蔚芙萝身上扫过,脸上的笑意是不加掩饰的讥嘲:“范妾氏这大箱小箱的塞进马车里,是要打算做什么去?”
范蓉与何管家没料到他竟都看到了,当下话梗在喉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范姨娘看了眼何管家,朝他使眼色,何管家硬着头皮笑道:“夫人好些年没回娘家了,是以才想着早些出发,能赶早些到达。”
潘史挑眉,冷笑:“我只知道尚书府有一位杨夫人,何时还有别的夫人了?”
范蓉脸色又难看又憋得青白,何管家也一时间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了。”潘史抬手示意:“把蔚大人带过来。”
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抬着一张板子走来,上面正是被抓走了十几日的蔚昌禾,身上还穿着那日的墨玉色圆领袍,只是平整的衣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有被利器割裂的痕迹,袖袍下露出来的半截手臂都是惨不忍睹的伤痕,也不知是被什么伤的,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老爷!”
范蓉跑过去扑在蔚昌禾身上,一边哭一边探他的鼻息,察觉到还有一口气,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何管家看到蔚昌禾这副模样,也不知尚书府是否逃过此难,于是大着胆子问:“奴才斗胆问,潘督史可是查明了我家大人与刺杀掌印一案有无干系?”
潘史道:“算蔚大人运气好,只是与刺杀掌印的贼人有过金银上的来往交易,东厂已经查明,蔚大人暂时洗脱嫌疑。”
范蓉与何管家闻言,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可听到蔚昌禾暂时洗脱嫌疑时,又有些忐忑不安,害怕东厂日后再搞什么幺蛾子。
蔚姝冷眼看着外面,气的发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下来,蔚昌禾洗脱罪责,也代表着董婆婆与云芝也没事了,可他们二人这些年利用杨家,欺骗杨家与娘的账,她定要找机会还回去,决不能便宜了他们!
蔚昌禾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被范蓉压着胸口,难受的咳嗽着。
潘史调转马头离开尚书府时,回头看了眼府内,隐匿在暗处的蔚小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时,潘史迅速收回视线。
前些日子主子让东冶转达他,对蔚昌禾不必手下留情,只需留一口气便罢,东冶神秘兮兮的告诉他,主子是因为蔚昌禾打了蔚小姐一巴掌,为她出气呢。
难道主子真如东冶猜测的那般,对这位即将入宫为妃的蔚小姐开始上心了?
蔚姝躲在暗处,看着潘史离开的背影,冷冷皱眉。
谢狗身边最亲近的走狗,和谢狗一样可恨。
她看了眼蔚昌禾,何管家手里的纸灯笼照在他跟前,能看到蔚昌禾的脸惨白的吓人,眉骨上划了一道伤口,露在外面的皮肉都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潘督史是谢狗的部下,和他一样冷酷无情,手段残忍。
不过,不得不说,他们这一次打的很好!
他受此罪,也算是让娘在天有灵出了一口恶气,而且他现在这样,应该也无暇再来管温九的事了。
蔚姝离开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装有大小箱子的马车,她朝云芝招招手,云芝附耳过去,听到小姐低声吩咐的话,眼神一亮,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蔚姝回到绯月阁,看了眼通往后院的拐角,鼓起勇气,打着灯笼再一次踏进后院。
这次她心里都是对蔚昌禾与范蓉的怒火,倒是减少了对黑暗的恐惧。
罩房门关着,里面灯火如豆,将男人颀长高大的身姿映在屋门上,见温九还没入睡,蔚姝走过去轻轻叩门,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柔软细语:“温九,我可以进来吗?”
不过一息,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
蔚姝推开门,见温九还如那日一样,背对着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桌上沾水写字。
她将灯笼放在地上,走进屋子,看到桌上写了寥寥几个字,抬头笑看着温九,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我明日让云芝买点笔墨纸砚给你送过来,你以后就不用在桌上练字了。”
谢秉安指腹在粗糙的桌面轻轻一顿,懒懒的掀了下眼皮,看了眼笑的眉眼弯弯的蔚姝,漆黑的眸底没有一丝波澜:“小姐有事就说,不必与我卖人情。”
蔚姝:……
她觉得温九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顺眼。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她索性不藏着掖着了,拇指捏着食指的顶端给他比喻:“就这么一点点小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
谢秉安乜了一眼她圆润的指尖,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