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东城海洋馆白鲸场馆。

落地的蓝色玻璃像个美轮美奂的海洋世界,憨态可掬的白鲸在里头发出各种奇妙叫声。卓燃小朋友刚从别的场馆出来,兴致勃勃迈着短腿奔向那扇玻璃,黑黑的眼底倒映着虎头虎脑的海洋生物,他雀跃说:

“妈妈你看,它在和我玩游戏!”

水底的白鲸确似起了贪玩心性,卓燃往左,它便往右,卓燃往右,它却往左,卓燃转个圈,它也转个大圈,把卓燃逗得乐不可支。

连带曲柳也露出笑容,在后面举起相机,定格了蓝色背景下,两个物种隔玻璃窗对视的画面。

她扭头对抱臂淡眸遥望这切显得生疏的卓岸开口:“你去和儿子站一起,我给你们拍个合照。”

与叽叽喳喳的儿子截然不同,卓岸从出门便满肚子心事一般,好几次卓燃喊他看车窗外的洒水车或警车,他都没反应过来,小家伙倒还是乐此不疲与他分享,毕竟爸爸难得陪陪他。

此时听见曲柳的话,卓岸欲抬腿,可又返身朝她来,拿走她手里的相机,递给陪同的保姆黄蕙,支会对方帮他们三人拍张照片。

于是乎,画面中,男人横臂揽着清姿如瘦兰的女人,女人手里牵着个冲镜头拧着五官做鬼脸的小家伙。

貌似打这起,卓岸才开始将魂放回肉/体。

不过离开白鲸场馆时卓燃小朋友的问题倒是令他心有戚戚焉。

“爸爸,我们回家,白鲸也回家吗?”

“嗯,回的。”他抱起卓燃,惊觉他沉了许多。

“白鲸的家在哪儿呀?”卓燃肉嘟嘟的手圈着宽厚的肩膀。

“在海洋。”一旁的曲柳耐心回。

“海洋离这里很远吧,那它也是坐车回吗?哦不对,应该是游回去。”卓燃自问自答,他其实还想问一问,这么这么远要游多久才能游回海洋?

可是他的脑瓜子太困了,一不小心就枕在爸爸高高的肩膀上睡着了,爸爸讨厌脏小孩儿,他可得乖乖的,不能把口水流在爸爸的衣领上。

回程的路也是卓岸开的,红灯漫长,从后视镜看了眼给儿童座椅上的卓燃调整睡姿的曲柳。

他收回视线,打着商量:“柳柳儿,给你请个司机吧,你平时路上也能休息。”

“不用,我现在车技已经很好了,有黄阿姨跟着也不怎么累。”

自结婚后,杨秀水对整个家,尤其是对儿子的操控仿佛悉数转移到她身上,力图将她培养成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儿媳妇,别说是开车,就算现在杨秀水提出让她把开飞机学学,她眼也不带眨。

而卓岸,提议找司机,大概率是因为此时此刻有个司机在能方便了他。

不过,曲柳未曾想到,不久后她会为聘个司机把空车撞向路肩。

送他们母子俩回光雾路后,卓岸要回公司处理事务,曲柳在他身后遥遥唤住他:“晚上能早点回来吗,我等你。”

卓岸支着车门回头——

她应该是在外边被冻得鼻炎犯了,鼻尖通红,微启着唇呼吸,身影荏弱,仿佛能被冬日的风吹走、吹远、再也回不来,卓岸无端心紧了下,他拾步回走,虎口覆她细得能被掐断的颈子,俯首封堵蹂/躏了好一阵,本就鼻塞不通气的曲柳更是呼吸急促。

“我回来陪你吃晚饭。”耳际流连一声低语。

她眼睫垂落,挡了眸眼情绪,整个人在风中翕欻,显得愣愣磕磕。

卓岸只当她是冻得不行,催她赶紧进门暖和便驱车离去。

傍晚,卓燃卧室。

未关紧的窗户缝传来疾驰的车浪声。

曲柳起身,将做满笔记的英语书收拾在小书桌下边的抽屉最里边。

而负责照顾卓燃的保姆黄蕙正在外边敲门提醒:“先生回来了。”

在隔壁书房完成围棋作业的卓燃闻声第一个冲出来,“爸爸回来啦?”

“是呀,爸爸回来陪你吃晚饭。”曲柳抱起沉甸甸的团子。

卓燃摇摇头,稚气未脱,他说:“不对,是陪我们,陪燃燃,还陪妈妈。”

曲柳愣了下,笑意微漾答是。

趁着卓家俩长辈最近一个在偏远山区当志愿者、一个在邻市工作,都不在家,曲柳打破了饭桌上食不言的拘束,借夹菜盛汤间隙同卓岸说了不少卓燃的喜好:譬如小家伙蔬菜最爱西葫芦,不碰西兰花和胡萝卜;水果么除了香蕉不吃,其他酸酸甜甜的都不挑,肉类的话喜欢吃小羊排、鱼肉,她额外叮嘱:

“不过他现在还小,鱼肉千万要给他剔净刺,你做不来的话交给黄蕙阿姨就好,她从我怀孕开始住家照顾的,对燃燃很熟悉。”

“还有,他对玉米过敏,你还记得吧?有一回误食了一小口玉米软糖结果——”

“你眼里就只剩燃燃了么?”卓岸打断她,音色泠然一片,黯尔的丹凤眼盈盈望向她,末了筷箸从指骨间脱落,在餐桌闷顿地磕出声响。

正埋头跟小羊排做斗争的卓燃兀然听见自己名,懵懵抬起脑袋,葡萄眼仁儿在大人间左移右看,嫩生生开腔:

“爸爸不许凶妈妈,每天晚上妈妈都很想爸爸,以前还偷偷掉眼泪了。”

小卓燃还记得他揉开眼睛缝,看见过妈妈把枕头都哭湿了,他安慰妈妈别哭,第二天拨通爸爸的电话要让他回来哄哄妈妈,是助理阿姨接的,她说爸爸开会在忙,一会儿会打回来。可惜他一直抱着电话等啊等,爸爸也没打回来。

他那阵子都故意扭开脑袋,不让爸爸的冰手钳他的脸颊肉。

虽然很多晚上都没看见妈妈哭鼻子了,但他也不许爸爸欺负她。

“是么,以前,”卓岸扶起筷子,给卓燃夹去块排骨,余光却凝在对面不发一语的人身上,淡淡勾了勾唇角,“妈妈现在大概只会想着燃燃了。”

“是因为爸爸总不回家,总惹妈妈不开心,妈妈才不爱爸爸的。”小家伙还不明白“不爱”这词的分量有多重,只知曲柳和卓岸不如以前亲近,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面色腾一下转阴的卓岸显然吓到了卓燃,他扑腾手臂要曲柳抱。

饭后,趁黄蕙照顾卓燃洗澡的功夫,曲柳推开主卧门——

刚从浴室出来的卓岸不着痕迹将眸光瞥向别处空气,手里毛巾胡乱擦着湿漉漉的发丝,最后又像是自己跟自己较上劲,将毛巾甩一旁,往床头一靠,解锁了手机烦懑刷着什么。

她上前,还没坐下冷不防听到他发问:“燃燃讲的是不是真的?”

口气纡郁又执拗。

曲柳拾起毛巾搁在床头,转说:“我给你把头发吹干吧?”

“回答我,柳柳儿不爱我了是吗?”卓岸凑上前,搂着她,回忆闪过近来种种反常现象,圈在娟娟细腰上的力道加重,他浑然不察,只一味要结果。

曲柳被他五指力气攥得骨肉发麻,她竭力挣脱,猝然起身,搬出去拿吹风机的借口逃似的离开。

待她取了吹风机回来,卓岸还算驯顺地枕在她大腿,任由声音轰鸣、她柔指在发间穿梭,他的头发颜色黑,发质不软不硬,吹干后也不毛糙,只是这个吹干过程,非要他独自承受的话,他情愿随便应付了事。

据他讲是因为幼年时期杨秀水替他吹头,总将手机搁一旁,不时回些工作消息,而他头皮时常被保持不动的热风烫得避闪,导致听到轰躁声就烦乱不已。

用他长大后的讥讽来讲就是“杨女士控制欲太强,连吹头发都得人规规矩矩站在镜子前正中间那个点,你讲烫她是不会信的,自信得要命”。

每每这时,他少不得要寻机卖乖,说“还是柳柳儿温柔”,曲柳自是百般适用,满心满眼都是他。

噪音一停,卓岸侧身便将脸埋在她腹部,发丝温软馨香,而他的拧劲儿还没散,声音闷闷的:“你还没回答我。”

“当然。”曲柳轻回。

“当然什么?”卓岸闻言倏地坐起,支着身子,双耳谛听她的呼吸,双眼不遗漏她一丝情绪。

曲柳牵唇挂笑,平静复述:“当然是爱的。”

得到答案后的卓岸悬着的心终于松落,眼底爚爚生辉,以往的大多数次,大概曲柳不用说出口,他也能辨析对方满溢在外的心意,可这次不一样,这阵子他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佐证,必需抓住她的亲口承认来填满内心的空洞。

但锐利的、不错眼的打量下,有些反常还是有迹可循——

曲柳的笑并不开怀,活像过年她面对烦人亲戚硬挤的。

霎那间,卓岸眼底的光亮熄了大半。

偏偏耳边曲柳的声音温柔到无以复加,带着煽惑的魔力:“晚饭的时候燃燃被你吓到了,今晚的睡前故事你给他讲好不好。”

这大概才是她的目的,最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