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最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已经开了十几年。

这一条路，黎棠和江听也一起走了十几年。从幼儿园，到小学，到中学，到现在。

“你昨晚什么时候走的，我醒来就没见到你了。”

早晨阳光充沛，路面凹凸不平的地方还积着昨夜雨水，一个坑连着一个坑。

黎棠跳跃似的跨过水坑，转过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看着江听问。

江听眼皮微微垂着，略显惺忪，好似一夜没睡好。

他伸手摁住黎棠的脑袋，将她扳过身，让她好好走路。

她的头发用发圈很简单地束在后颈，松松散散，发丝柔软，贴过他手心几秒。

而后江听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手心，说道：“醒来看到你睡在我旁边，吓醒了就走了。”

黎棠转头，鼓着脸瞪着江听，江听却忍不住扬唇，又将她的脸扳了回去。

前方就是分岔路口，江听说：“我走了。”

他要去小姑家，昨天临时留下，今天得过去一趟，不然长辈们不放心。

黎棠哼他一声：“走就走呗，再见不送。”

分别之际，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朗而陌生的男声：“黎棠。”

有人在喊黎棠。

黎棠和江听同时回头，一个身高与江听差不多的男生站在路口，脸上扬着笑，冲黎棠挥手。

江听很隐约地蹙了眉头，因为他看到黎棠也在跟男生挥手打招呼。

在男生朝他们过来的时候，江听问黎棠：“他是谁？”

“他是宁修然，念念的邻居，跟我们同届，一中的。”

江听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太多变化，像是随口多问一句：“很熟？”

黎棠想了想，摇头：“还好吧，一起玩过几次。”

昨天和林念夏他们一块去看电影，宁修然也在。

他刚好在这附近，他们便约好在公交站台那儿见，一块去电影院。

“什么时候认识的？”江听又问。

黎棠有什么说什么：“念念生日的时候啊，他们关系可好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当时张杨还偷偷吃醋了呢。”

说话间，宁修然已经走到黎棠面前。他属于清爽那一类的男生，头发剪得恰到好处，眉眼明亮，笑意开朗，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个小酒窝。

江听仔细看着他，下颌略微绷紧几分。

宁修然眼里似乎只有黎棠，冲着她笑：“好巧啊。”

“是啊，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黎棠知道林念夏和他住的远，在家门口碰见还是挺意外的。

宁修然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那家早餐店，说：“闲着没事，过来这边买早餐，听说这家早餐店味道不错。”

“我也正好要去买早餐。”

“是嘛，那也太巧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都忘了身旁还杵着个人。

还是宁修然先觉察到，问黎棠：“这是……？”

“噢，他是我邻居，就住我对面。”黎棠顺手挽住江听的手臂，亲密而随意，说话时候，还仰头望着江听：“公交快到了哎，你不走吗？赶不上又要等下一辆了。”

江听感觉黎棠像在赶自己走，心里莫名不爽。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手臂，再看一眼宁修然，然后转身离去，利落的头也没回。

黎棠反而愣愣的，有点疑惑。

她怎么感觉江听好像生气了。

宁修然倒还沉浸在刚刚黎棠与江听亲密的接触里，反应略微迟钝。

“你们……关系很好？”他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问。

黎棠反应过来，毫不掩饰地点头：“对啊。”

宁修然抿唇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没再问下去，试图隐藏属于少年的那点小心思。

分岔路口将人流分割，黎棠站在原地，还是忍不住望向江听离去的身影。

背影单薄修长，逐渐远离。

她很轻地眨了下眼睛，考虑着什么。

另一边。

江听跨越马路，走向公交站台，给周闻打了一个电话。

这个点，周闻还在睡觉，迷迷蒙蒙接起来，先打了个哈欠。

“喂，哥，这么早做什么呢……”

江听情绪不佳，冷着声问：“昨天你看到的男生，是不是个子很高，头发不长，笑起来还有个酒窝？”

“男生？什么男生？”周闻听得云里雾里，而后才反应过来江听问的是谁。他一下清醒，但又有些无奈：“哥，隔得那么远我怎么看得清楚他有没有酒窝啊。”

“那你怎么看清楚黎棠笑得很甜了？”

“……”

周闻一时答不上，江听没什么耐心地挂了电话。

公交车恰好到达，他上车，投币，再找了最后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心脏像被酸酸涩涩的东西包裹，他不想承认，可是也必须得承认，他是不高兴的。

林念夏的生日在今年春天，当时黎棠跟他通话的时候提过。

那时候他在集训。

是的，又是集训。

就是这半年他不在的时间，黎棠认识了别的男生。

他甚至对此一无所知。

江听觉得自己也是真够小气，连这都要计较。

公交车上乘客不多，司机在原地等了两分钟，有其他乘客陆陆续续上来。

车门关上，公交起步，江听身旁的空座位坐下一个人。

江听没心思管别人，从宽松的休闲裤裤兜里掏出耳机，解开缠绕的耳机线，插进手机听筒。

他找了首歌听。

只是音乐还没开始放前奏，右耳的耳机就被身旁人拿走。

江听转头，看到黎棠熟络戴上他的耳机，顺便凑近过来，在他手机屏幕显示的歌单里点了一首。

前奏响起，江听却顿了片刻，不明白地问黎棠：“你怎么在这？”

“我妈昨晚加班太累了，现在在家里睡觉，我回去也无聊，还会吵到她。”

黎棠的理由总是那么充足，说着指指车窗外掠过的风景，和灿烂的阳光，“天气这么好，你带我玩呗。”

江听故作淡定地按住手机锁屏键，别过脸，望着车窗外。

“不买早餐了？”

“不买了，你小姑家附近也有好吃的，上回周闻给我带的煎饼可香了。”

“你那个朋友呢？”

“朋友？你说宁修然啊，他当然是去买早餐了。”

江听不再说话，黎棠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下颌骨的线条真好看。

她偷偷笑了笑，背靠塑料座椅调整姿势，安静听耳机里播放的音乐。

公交车开了一会后，江听身体放松几分，肩膀松懈下来，问黎棠：“想去哪里玩？”

“都可以呀，暑假太长太无聊，才放了一周，我就已经无聊到快长蘑菇。”

江听重新打开手机，低着眸搜索南城有什么新的好玩的地方。

他半年没回来，回来后又忙着复习和高考，对这个小城市的变化已经有些不大了解。

“昨天看的什么电影？”他问。

黎棠想也没想地回答：“《泰坦尼克号》3D版。”

江听反而怔了下，不确定地蹙眉：“《泰坦尼克号》？”

“对啊，你不会不知道重映了吧，还是3D呢。”

“……”

他确实不知道。

“你要是想看电影，就看别的吧，3D跟2D也没差多少，而且这个电影我们以前就看过了，剧情都一样的。”黎棠说着，悄悄笑了一下，凑过来像在江听耳边说悄悄话：“不过我们以前看的是未删减版，现在上映的删了一些羞羞的画面。”

黎棠继续说：“我们当时看的网络版，露丝和杰克在锅炉房接吻了，但是现在这个版本没有。”

黎棠十六岁的时候，跟江听一起看的这部电影。

当时看到后面部分，黎棠的眼睛都快哭肿了。

黎棠的爱情启蒙当然不是这部电影，但是当时第一次看到杰克和露丝一起跑到锅炉房，杰克拉住露丝吻上来的画面，她第一次忍不住看向身旁不动声色看电影的人。

电影里，杰克和露丝在蒸汽缭绕的钢铁堆里接吻。

电影外，江听脸上没太大反应，仿佛在看喜羊羊和灰太狼，两者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只有黎棠。

只有黎棠，望着江听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心跳加速，是因为他。

江听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自然记得锅炉房那一段是哪一段。

他被黎棠拂过耳边的气息撩的心脏微颤，耳廓微烫，表面却装得淡定，回应一声：“是么。”

黎棠撇撇嘴，他可真冷淡。

耳机里的音乐在单曲循环。

黎棠听了一会，问江听：“你什么时候喜欢听粤语歌的？”

“随便听听。”

黎棠又问：“你听得懂歌词吗？”

江听手指滑动手机屏幕，应着：“大概。”

“那你知道刚才她唱的是什么吗？”

黎棠的问题让江听的思绪稍微停了片刻，他似乎是在思考刚才耳机里的女声在唱什么。

不过刚才他没注意听，自然也回答不上来。

黎棠了解江听，看他此刻反应，就知道他刚刚没仔细听。

她轻轻笑了一下，说：“王菲在唱：这分钟我在等，你万分钟的吻。”

他们彼此对视，公交车晃晃悠悠，早晨的光晕从车窗投射进来，照得他们年少的脸庞闪闪发光。

黎棠眼睫微颤，琥珀色瞳孔藏着少女最青涩的心事。

她没有告诉江听，很巧，她也在等。

等他，万分钟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歌是王菲的《梦中人》

2012年泰坦尼克号重映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