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当
周旋发动引擎,一手提档,对正在系安全带的唐遇礼说,“坐稳了。”
话落,车身如箭矢急速沿路而下。
唐遇礼被发动的惯性带动着朝前倾倒了下,他往瞬间窜到危速的仪表盘看了一眼,然后下意识往后贴紧座位,目光平静地从周旋略染兴奋的脸上移开,扫过窗外快到有些模糊的倒景。
薄唇微微抿紧,像一条描摹情绪的线。
周旋车速提地快且稳,一路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即使到了S形弯道,也只是稍稍把转着方向盘一扭,轻松驶过。
动作熟练地像个常年混迹赛场的老手,稳健的同时追求极限运动带来的刺激。
到了平地直行,她甚至毫不顾忌地将油门踩死,一路长驱直入,有种争分夺秒的竞技感。
体验了一把带飞的感觉,唐遇礼沉默地看着前方的指示牌,照她这个开法,出山还没下高速,就会被交警追着查酒驾开罚单。
他微敛眼睫,低漫嗓音混进隔音车厢,像一道适时敲响的警钟,在周旋即将脱缰时一把将绳子拽在手中。
“前面有违章监控,开慢点。”
周旋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路架上正在亮灯拍摄的监控器,她微微放慢速度,扯唇笑道,“还以为你要装哑巴到什么时候。”
唐遇礼:“……”
“是不是很有意思?”她突然问。
“什么?”
周旋将车速调回原位,余光看唐遇礼一眼,“开车啊,这种悬崖勒马的感觉是不是很有意思?”
听她完全不当回事的语气,唐遇礼慢慢直起身,映在反射镜中的双眸黑如点墨。
再次经过一道变架桥,他平静开口:“刚才那个弯道,转地再慢一点,我们现在已经在悬崖底下讨论这个问题了。”
周旋忍俊不禁,“放心,你就算这么想我还不愿意呢。”
唐遇礼闻声没再说话,坐姿规规矩矩,他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转头迎着风,枕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你别睡,我找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睡觉的。”周旋看不得他这么舒服地躺着,自顾自说,“跟我聊会儿天,我昨晚没睡好,现在有点犯困。”
“聊什么?”唐遇礼侧过身,盯着中控台那个莲花底座摆件。
“都可以。”周旋说完又补充道,“出于对你个人安全的考虑,别跟我抬扛就行。”
唐遇礼看了她一会儿,诚实说:“可能有点难度。”
周旋淡淡笑了笑,声音散在车里,罕见地软和了下来,“你好像对我有敌意,是我做错什么事惹你生气了吗?”
她今天化了淡妆,眉眼细细勾描着贴近肤色的眼影,长睫卷翘,落拓眼睑下的阴影像一对毛绒绒的小刷子,随着光线包在眼周移动,衬得五官深邃而精致。
此刻又少了几分平日里言语上的犀利针对,细语轻言的平和模样,看起来多了些微难得的小意温柔。
唐遇礼有些不习惯,她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一贯强硬的措辞不得不收束起来,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词。
做错了什么?
好像并没有这回事。
只是不用这样的态度对她,又该用什么态度呢?
他不觉得自己对周旋有敌意,可对方明确地告诉他有这回事,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唐遇礼想了想问,“很明显吗?”
周旋嗯了声,不打算就此深究,“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你为什么觉得我对王潮生图谋不轨,或者说我就一定会带坏王潮生。”周旋顿了一下,“认定一个人坏,是需要理由的。”
她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是严肃的立场问题,却笑地一脸云淡风轻,“唐遇礼,你的理由是什么?”
唐遇礼哑然,他在脑海里摸索一圈,觉得目睹到的每一件事都是佐证,临到嘴边却忽然觉得他依靠表象获得的微末推测似乎并不那么有理有据,更谈不上光明磊落。
他被问住了,甚至还离奇地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内疚。
是了,他到底凭什么认定她坏呢?
因为艳丽逼人的长相?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肤浅,仅仅靠看脸识人。
或者是乖戾出格的行为爱好?
她是个画家,有自己的癖好很正常。
因为——
因为什么?
唐遇礼想不出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心如明镜,却在该坚定说出理由时摇摆不定模棱两可。
周旋等了一会,见他没话说,索性先开口打破沉默,“唐遇礼,说不出理由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一直以来你都在用有色眼镜看我,看我的人际关系,看我的行为处事?”
下了高速,川流不息的车辆纷纷涌入城市的边际,像迁徙的甲壳虫部队在马路上停停摆摆。
车内却安静地令人心慌,宛若独立在真空之外的另一个空间。
杂糅在车窗外此起彼伏的汽笛声响彻不绝,将这独一份只能听见彼此心跳声的寂静按压地振聋发聩。
“介意抽烟吗?”
她显然只是客套性地一问,然后降下车窗,偏头过去擦光点火。
“让我来猜猜。”周旋手指搭在窗沿,轻轻弹了弹烟灰,她平静地注视前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道,“因为我是女的,还是个搞艺术长得有点姿色的女的,对不对?”
没等他回答,或者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周旋紧接着声音很轻地笑了起来,脸庞被吐出的烟雾星星点点地包裹着,眼神随之倾斜过来,挟着几分源自动人长相的情态,双眸熏染着白烟轻轻一眯,连同那点唐遇礼看不见的情绪一并收拢,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就在唐遇礼以为她会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周旋将视线移回正轨,出奇地冷静坦然,好像只是随便扯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想起她刚才朝自己露出的那抹笑容,不同于初见时的新奇兴味,也无关男女之间交颈含情时的眼神对弈。
那是一种无论面对误解或真相都不以为意甚至以高于当局者的姿态把对方当成蠢货来看的轻狂和不屑。
那眼神仿佛在说“原来你跟他们一样,也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
这段插曲不了了之,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体面的共识,谁都没再说话。
周旋一手别着烟在唇边起落,一手把着方向盘,奔袭在不分你我的车流中缓缓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缓缓熄火,停在路边卡口的空位上。
周旋将车开到附近的美术学院,校园外放眼望去除了吃饭的小店,沿街全是卖各种颜料画笔的商铺,从国画到素描再到油画,该有能有的应有尽有。
下了车,周旋没管唐遇礼跟没跟上来,她甚至懒得往后看一眼,直接迈入马路对面一家仅从装潢陈设就吊打周围一众同行的铺子。
“你们老板呢?”她看向正在柜台点货的兼职生。
“您需要买点什么?”染着一头黄毛的兼职生走过来,莫名觉得来人看着有点眼熟,“我们老板在忙,您有什么需求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周旋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需要订做一批全套色系的滚石手磨涂料,最少培植数达到十个生产量级标准,油水混合提纯对比率最高80%,三天后来取,钱不是问题,你能做吗?”
“……”
黄毛听懵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店里居然买手工定制的颜料,面前这人提到的有些术语他连听都没听过,依稀记得是专攻颜料制作的行话。
几秒发愣的功夫,终于琢磨过来在哪里见过她,黄毛小心翼翼问道,“你是周旋?”
“你认识我?”周旋漫不经心往店外看了一眼,发现唐遇礼并没有跟着进来,而是站在一墙之隔的玻璃门外等她。
日光璀璨如盛,光线里落满金芒,将他一身黑系装扮映照地鎏金透亮,活像勾进布料一针到底的细闪金线。
“现在业内有谁不知道您的大名。”黄毛乐地快笑出声,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位脾气和实力一样硬茬的传奇人物。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没有因为惊喜过头而耽误时间,知道这是单大生意,客客气气请周旋坐下,“请稍等,我马上去请我们老板来和您谈。”
等人的时间,周旋抬眼看向背对自己站在门外的男人,他似乎一点都不好奇里面发生了什么,始终用宽阔的后背无意识地迎接她的打量。
他生地一副好皮相,衣着气质自持矜贵,更是无形加成魅力,站在门口就是活招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店请来招徕生意的艺术模特。
这条街来往的都是美术学院的学生,生性社牛活跃,个个锻就一双随处发现美的眼睛,有几个观察了一会,看见唐遇礼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断定他是为这家店引流客源的艺术模特,于是纷纷按耐不住走上前来,发出能否配合画画的邀请。
人群中越来越多的视线纷至沓来,周旋闲散地看了一会,发现唐遇礼察觉到异常后,原本松散轻慢的状态肉眼可见变得警惕起来。
隔着透明玻璃,她看见他呈放松状垂颓下去的背脊骨寸寸收拢绷紧。
看着看着,周旋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莫名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像是误入盘丝洞遭受妖怪们垂涎长生不老肉却毫无还手之力的唐僧。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五指山,也不会有一路为他保驾护航的孙悟空。
《西游记》只是一本家喻户晓的神话名著。
周旋意兴满满旁观着他的热闹,并不准备插手。
然而──
就在她好整以暇等着看他出洋相的那刻,唐遇礼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头,目光一寸不差地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一天假,家里有点事。后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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