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领证了。

就这么变成已婚人士了。

就这么和沈知易成了合法夫妻。

虽然对婚姻这种事从来都不抱希望，但手里握着结婚证，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沈知易发动车子：“去喝杯茶？”

温柠回过神，下意识拒绝：“不了，我还得回家弄资料。”

而且家里的汪洋大海还没有处理，还得打电话叫师傅上门。

沈知易顿了顿，并没有坚持，掉转车头。

这时手机响起来，他扫了一眼，并没有急着接，而是直接挂掉。

“其实你把我放在路边就好，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温柠很快说道。

“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

沈知易放缓车速拐过了一个弯，才慢慢说道：“先送你回去。”

嗓音很温润缓和，但语气里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温柠便不再吱声，低下头去看手机。

最新一条消息还是田欢发来的。

田欢欢：宝，资料好了没，我帮你拖好几天了！

田欢是温柠多年来唯一的好闺蜜，也是要面试的新网剧的副导助理。

柠：马上回家弄。

田欢欢：回家？你现在在哪？

温柠往沈知易的方向抬头看了眼。

柠：我跟沈知易在一块。

田欢欢：……？

过了半分钟，田欢发来了半屏问号。

田欢欢：就是小时候住你隔壁那个沈知易？

田欢欢：就是你那朦胧又心痛的不辞而别的初恋？

田欢欢：就是那个小哑巴沈知易？！

小哑巴三个字有点刺痛温柠。

她皱眉回了一句：他不是小哑巴。

却没有否认田欢的前两个问题。

田欢欢：他咋回来了，他不是人间蒸发了吗？

说起沈知易，田欢还有点愤愤不平。

小学时十岁的温柠转来沅城一小时，田欢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天天拽着她一起上厕所一起去小卖部。但是独独放学时，温柠会绕到隔壁的沅城一中，等她家隔壁的沈哥哥一起回去。

于是田欢就认识了那个冰山扑克脸大帅哥沈知易。

沈知易也总是双手插兜，安静地跟在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身后。

任田欢怎么开他玩笑叫他大冰山，他也只是淡淡扫她一眼，不置可否。

但当她们升入初中，再提起沈冰山，原本天真的温柠脸上会浮起可疑的红晕。

彼时田欢已经能体会少女懵懂的情愫，沈冰山走之后温柠的心伤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十年了，他又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温柠：刚回国呢

温柠：你还记得他呀

田欢欢：谁要记得，他回国干啥，国外混不下去了回来打工？

田欢欢：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心软，如果他管你借钱，理都不要理知道么！

温柠没忍住笑出来。

看来田欢并不知道沈知易和沈家的关系。

暂时还是别告诉她，他们领证的事吧。

说出来也不见得有多光彩。

一想到自己和沈知易结婚的理由，关于年少时代的那点情愫就好似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温柠不想伸手去掸，害怕那不是尘土，而是原本就烙在其上的花纹，昭示着曾经的恋慕都只是一场虚幻的笑话。

车停在小区门口。

沈知易原本打算径直开进去，但温柠及时出声：“停在路边就好了，里面地方小，不好倒车。”

老城区的房子，地方小是真的。

而且门口保安亭坐着几个酷爱八卦的大妈。

沈知易看着温柠解开安全带拿着包准备下车，直到车门快关了才突然出声：“宁宁。”

温柠顿住，紧了紧羽绒服衣领，弯下腰，询问地看着他。

沈知易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微微发白。

“我定在平城了，有事直接找我。”

会有什么事？

温柠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呀。”

她的笑因为太过灿烂，反而显得刻意和疏离。

半晌，沈知易“嗯”了一声，神情并无多少波澜，发动车子缓缓驶离街道。

拐弯时瞥了一眼后视镜，温柠还站在小区门口低头看手机。

她时不时伸手捶捶自己的腰，好像很疼。

她个子并不高，被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和路边高大的树一衬托，就越发显得整个人都很瘦小。

天还阴沉着，空气都是湿的。

她埋着头的样子，倒让沈知易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她。

矮小的，蜷缩在自家门口的，一只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小兽。

·

修水管的师傅傍晚才过来，修好后温柠又给家里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全部忙完已近深夜，温柠躺倒在床上，感觉骨头都像被拆过一遍。

田欢又发消息来催了一遍演员资料。

温柠伸了个大懒腰，长长舒一口气，爬起来拍拍脸，醒个神准备开工。

他们这一行，演员资料就是演员简历，须得时时更新。

照片还好，履历也不用改动太多，主要是自我介绍的视频，上次拍还是夏天。

虽然也不过才半年，但若是选角导演觉得你敷衍不尊重人，他也是能说道半天的。

毕竟这年头有戏拍已经很好了，他们并不缺人来演戏。

温柠默念着自我介绍的内容打开大灯，调试摄像头。

暖黄的灯光无声地映着窗前的身影，脊背挺得笔直。

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了一则消息，是宋潋发来的：还醒着吗，小师妹？

温柠看了一眼时间，午夜1点。

柠：还没有

随即手机的震动让温柠吓了一跳，忙不迭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宋潋有点轻快的声音：“回消息这么快啊小学妹，还以为你睡了。”

温柠平日里并不喜欢打电话。

比起打电话，温柠更喜欢发消息。

发消息就有斟酌语句的时间，有思考如何回复的余地，也可以随时随地留下日后查阅的存证。

但打电话就不同，打电话就有种“此时此刻”的当时感，让人无处逃脱，无可躲藏。

温柠犹豫了一瞬：“嗯，我在更新个人资料。”

“个人资料？你要面试新戏？”

“是的，有一阵子没更新了。”

“小师妹，那我的那部戏，你有什么看法？”

大半夜打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但是今天也不是周末。

似乎是猜到了温柠的心思，宋潋笑了笑接着说：

“我等不及周末了，别担心，我是想和你讨论讨论剧本，并不是马上要你给出决定。”

温柠这几日抽时间把整本剧本通读过一遍。

故事并不长，但是很具挑战性，背景是上世纪末西南某条公路边的一家小店，主角是个陪丨睡女。

温柠斟酌着词句缓缓说道：

“这个角色，在我看来是个很浪漫的女孩子，但是浪漫这个词放在她身上，有人会认为是一种罪。”

宋潋饶有兴致：“为什么是罪，她不配吗？”

“不是，是在别人眼里她不配。”

“一个靠在路边招揽客人卖身赚钱的女子，能活下去能吃饱饭就已经是恩赐了，怎会配去想浪漫这种奢侈的东西。”

“在别人眼里她是个肮脏的存在，和高洁的艺术也是不应该沾边的。”

“所以这样的女子最后死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

宋潋微顿：“但是？”

温柠蹙眉：“但是，这个死亡的结局让我觉得太满了，好像她的一生就这么被说尽，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此外，全程是以女主角的视角去讲述这个故事，对她的魅力展现反而大打折扣。所以我想，不如转变视角，从男主角的口吻去讲述，赋女主角以神秘感。观众起初会以为男主角眼中的女子是真实的她，但最后又会发现，其实并非如此。而且……”

宋潋沉默了。

温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用“大打折扣”来点评大名鼎鼎的宋导演的剧本。

温柠赶紧改口：“不过我觉得这个剧本很好，真的很好，真的，师兄。”

一连两个“真的”来补救自己的唐突。

宋潋在电话那头乐了：

“紧张什么啊小师妹，你说得没错，这个剧本我还要再改一改。不过，我可以理解为，你是答应出演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时间暂时还不急，咱现在还只处于剧本打磨阶段呢，你就先忙你的，这个项目筹划好了我会提前三个月通知你，怎样？”

温柠握紧了手机。

“师兄，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谢什么。”宋潋哈哈大笑，“你可是唯一一个看过剧本没有问我，拍出来能不能过审的人。”

“……哎？”温柠后知后觉。

宋潋接着道：“你后面还有个‘而且’，怎么不继续说了？”

“而且……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和师兄说，好吗？”

宋潋欣然答应：“好，我得加班改剧本了，回头聊。”

也不管温柠的反应，便风风火火地又挂了电话。

温柠拿着手机半天回不过神。

所以她这是，给自己预定了一份活来干？

温柠拿起搁置在书桌一旁的那份剧本。

文中的女主角，让她感觉很熟悉。

是哪里熟悉呢？

是渴望的东西很像。

那她渴望的是什么？

温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晃晃脑袋，把脑中那些杂念赶走，继续剪辑视频。

在添加进资料文件里时，一眼扫到了个人介绍里，自己的昵称那一栏，写着“柠柠”。

回想沈知易送自己回来时，在车上突然把她叫住。

温柠突然很好奇一个问题。

似乎是在回应她的疑惑，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温柠以为是宋潋又有什么新想法了，但打开一看，却不是他。

沈知易:你的身份证落在我车里了。

温柠拿起包一翻，果然没翻到身份证。

可能是白天去领结婚证时，一掏一塞，没有塞严实从包里掉出来了。

沈知易:明天给你送来。

送来？送哪，送自己家？

温柠赶紧回复：我过去取吧，让你送来太麻烦了

温柠看到聊天界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可过了五分钟，沈知易也只是发来一句：不麻烦。

没待温柠回复，沈知易又发了一句：我很乐意。

他发消息总是一丝不苟地，连标点符号都不会遗漏。

语气也一如从前，始终温和又直白，只不过简短了很多。

小区里的灯大多都已经熄灭了，只有角落顶楼这间，还孤独地亮着。

像长夜里的江面上，一星摇曳的脆弱渔火。

柠：我有个问题

沈知易:你说

柠：白天你叫我，叫的是宁宁，还是柠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