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很顺利，温柠才走出大楼，就接到田欢发来的消息，说导演很满意，让她收拾收拾，本周三就进组。

“这么快？”温柠很讶异，她原以为至少会先过个圣诞。

“赶着年前拍完好回家过年呗。”

温柠才反应过来，快过年了。

幼时的温柠，并不喜欢过年。

陈女士会做一桌饭菜等郝子川回来，但郝子川回来过年的次数屈指可数。

来了也只是匆匆吃完饭，给温柠塞个红包，借口还有事要忙，匆匆离开。

更多时候，是温柠一边扒饭，一边听陈女士抱怨。

陈女士有太多可以抱怨的事。

抱怨郝子川脑子里只有工作，抱怨温柠不争气，抱怨天气太冷，抱怨日子太难过。

再后来，她知道了郝子川不归家的真正原因，开始抱怨外面的狐狸精，抱怨男人太容易变坏，抱怨温柠是个拖油瓶。

“如果不是你，我至于过现在这种日子吗！”

“你跟你爸都是一路货色，吃里扒外的东西！”

幼小的温柠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在回家的时候被邻居好心阿姨叫去取菜，回来晚了而已。

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让她害怕，她只能眼泪汪汪地大哭，拼命说着对不起。

她主动洗衣拖地收拾碗筷，希望母亲能为此高兴一点点，更不敢提出去玩，到别人家里拜年。

后来，陈女士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笑容又回到了陈女士的脸上。

幼小的温柠很为母亲高兴，至少她不会再哭着指责自己，哪怕她也开始像父亲那般夜不归宿。

第不知道多少次，温柠自己在家冲泡面充饥时，母亲挺着略微显怀的肚子回来了一趟。

她给温柠塞了一笔钱，和一张写有外婆家地址的纸条。

“走吧，去你外婆家，别回这儿了。”

关于童年的记忆，是以此为分割线的。

往前是晦暗，往后是她生命里难得的一点温暖。

外婆是沅城一中的退休老师，过年时也总会有学生来拜年。

有时候好几批人撞一块了，客厅连个转身的空档都没有。

人一多，温柠就害羞地跑去对面躲着，怕他们说笑话逗自己。

沈家外婆让沈知易陪温柠玩，俩人趴在窗台看楼下的小孩放鞭炮。

温柠害怕鞭炮的声音，又非要探出头去看，摇摇晃晃爬上窗台，身后是沈知易矜矜业业地帮她捂耳朵。

等外婆来找时，温柠已经在沈知易的小床上睡着了。

沈知易坐在旁边看书，安静得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年夜饭两家也是一起吃的。

外婆会做温柠喜欢的炖鸡腿。

温柠自小就有一套理论，说鸡肉哪儿哪儿都柴，只有鸡腿吃起来滑滑嫩嫩。

她喜欢下饭吃，又舍不得弄脏手，就撒娇嚷嚷鸡腿肉不好撕。

沈知易就会去拿剪刀，帮温柠把鸡腿肉都剪下来，放进她的碗里。

那以后，温柠就很期盼过年，期盼吃炖鸡腿的日子。

“今年你回家吗？”

田欢说：“回啊，当然回，难道你不回去看你外婆。”

温柠不知道。

结婚的事，陈女士说过没有告诉外婆。

更重要的问题是，沈知易爷爷回国，她可能得陪着。

“再说吧，今年这么忙。”温柠打了个马虎眼。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的呢，是还没休息好吗？”田欢关切地问，“要不我帮你问问导演，看给你的戏份往后推两日。”

“别别别，我一个打工的摆什么谱，好好工作田欢欢，不许假公济私。”

“是是是，我认识这么多人，人人都想做关系户，就你一个恨不得装不认识的。”

温柠笑起来：“你帮了我很大忙了，不是你我也试镜不上啊。”

田欢嗤了一声：“是导演觉得你行，不是我，我多大能耐啊还能给你走关系。”

田欢知道温柠最不想的就是走关系。

凭实力说话，能上就上，不能上就不上。

至于私下搞好关系更不是温柠擅长的。

不然她也不会至今还在演小配角。

在戏剧学院的时候就年年考第一，明明是吊打一众女主的实力。

田欢为温柠不值。

“那如果你也回去，提前给我讲，我让我朋友帮忙买票——这种关系你托不托？”

“托，如果确定要回去，我挤破脑袋都要托。”温柠笑嘻嘻。

·

温柠和田欢去吃饭压马路看了几场电影，算作是进组前最后的狂欢。

周三进组，俩人站在影视城的公寓里，瞪大了眼，有点回不过神。

“咱们组这么有钱吗？这不是最高档的那栋公寓？”

温柠早年跟组拍戏，有些剧组为了省预算，会让大家住影视城里比较便宜的公寓楼。

有些甚至连个空调和热水都没有，也没个淋浴喷头，洗澡时水就从一根管子里喷出来，水柱砸在身上，会疼得温柠哇哇乱叫。

但是比起去深山老林拍外景戏时住的小招待所要好太多了，毕竟，睡到一半发现屋里还有条蛇跟自己做室友这种事，在公寓里是比较少见的。

有戏拍，备场时累了找个角落阖眼就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原本听说这部网剧预算并不高，温柠和田欢都想着有得公寓住就很不错了。

没料到是影视城里最高档的那栋，专有安保，上下电梯，套房带阳台，浴室里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连马桶都是智能的。

“这次的资方爸爸是谁啊这么大气。”田欢躺在沙发里不想动。

温柠忙着确认通告单：“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不是啊，临进组赵制片说之前有家本来没谈妥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可把赵制片高兴坏了。”

看田欢高兴，她凑过去捏捏田欢的脸。

“对了，你进组，沈冰山知道吗？”田欢突然问。

温柠呼吸一滞：“你问他做什么？”

“就是想知道，你俩现在什么进展。他回国是来找你的？”

“怎么可能。”

是为了结婚回来的？

温柠突然想起，她似乎从没问过郝子川，所谓的娃娃亲，沈家是为什么突然给惦记上了。

以郝子川这么个三流小导演，沈家是不需要跟他搭什么关系的。

住在香樟路的日子里，沈知易也从未和她提起过沈家。

谁能想到，那个曾因为不能说话而被人欺负过的，倔强清冷的少年，是平城赫赫有名的沈家唯一的少爷。

温柠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对沈知易一无所知。

·

日子像平城的雨一样滑过。

天阴着，影视城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这是部古装网剧，温柠演的是女主的挚友，性情高冷但对女主很好，后来为了女主而死，也是女主复仇的原因之一。

对这类外冷内热的角色，温柠向来很擅长。

不同于平日里略带社恐的温和客气，进入表演状态的温柠，眼神瞬时变得淡漠孤傲。

她持一柄青霜长剑，冷冷地看着镜头。

“好！可以，再换下一套。”摄影师打了个响指。

“还有多少套？”田欢打了个哈欠。

从早上五点爬起来拍摄，一直忙到现在晚上八点，饭都还没吃。

“还有八套。”服装师提着两套走过来，“别抱怨了，女主角那边还有十五套呢。”

“一个网剧，至于吗，明天柠柠还有剧本围读会呢。”田欢叫苦不迭。

她原本不需要待在这儿，但温柠要拍定妆照，她哪有不陪的道理。

“本来是不至于的，但是，也是突然改的规定，所有衣服都请人重新设计过了，加班加点赶出来的，拍完照还得那回去继续改呢，别抱怨啦。”

“改什么规定啊？”田欢好奇发问。

“改服制啊。方案递上去，投资派来的监制说太影楼风，硬是让找专业的，按古代的规制改呗。”服装师麻利地一边递衣服一边絮叨。

这次的衣服确实和以前拍过的古装剧不太一样，精细到裙裾衣衽都有考究。

田欢突然道：“要求这么严谨，我感觉这部戏能爆。”

温柠忙着系腰带，头也不抬：“我上部戏，上上部戏，你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说不上来，但是你要相信我的直觉。我上个月说你会有桃花，你看沈冰山不就回来了？”

温柠手一滞：“你把他定义成我的桃花？你还是我认识的田欢欢吗？”

田欢撇嘴：“烂桃花也是桃花。反正以你的性格，他也没什么机会。”

温柠的笑淡了下去：“也是。”

好在剧组还是会照顾人的，九点刚过，夜宵送来了。

说是夜宵，考虑到大伙都还没吃晚饭，夜宵做得很丰盛，有肉有菜有汤，还有鸡腿。

温柠刚要伸手，摄影师助理突然叫住温柠。

“等等，柠柠姐，你的是这份。”

“还分人的吗？”温柠好奇地接过一份贴着自己名字标签的饭盒。

她发现只有她这份有名字，其他倒都是大家随便拿。

拿到小桌边打开，温柠的心跳突然快跳了一拍。

和其他人一样的饭菜，但不同的是，她的那份鸡腿，被好好地剪碎，齐整摆在饭盒的角落里。

除了外婆和许家阿婆，只有一个人知道她这个近乎撒娇的挑食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