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邓槐灵照实说了，明白撒谎反而会引起对方疑心。

“哦，猎人酒吧的老板娘么？”红发美人凌厉的眉眼放松几分，虽然依旧警惕，杀意却不那么浓烈了，“这么说你是赏金猎人？”

邓槐灵出示了一下证件，收起来之后道：“玛丽·埃利斯在恐怖袭击的当晚死了，凶手已经落网，但还没有找到约她见面的那个内应。如果你们这里有记忆泵一类的东西，只要和玛丽·埃利斯相关，尽管开价。”

“……她死了？”红发美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喃喃道，“玛丽死了？她可是医生的杰作！”

“什么杰作？”邓槐灵敏锐地问。他注视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从中读出某种线索，然而对方很快戴上了伪装，恢复一贯的妩媚微笑，向邓槐灵眨了下左眼。

“这些事我一概不知道。”他说，“我只是个前台小妹，你们得去请教下医生。”

“前台小妹？”邓槐灵扬了扬眉毛，双手在身后一撑柜台，悠闲地坐在了上面，一语道破，“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毕竟你可是跟‘医生’合伙走私义肢、政府出五千万悬赏的A级连环杀人犯——代号‘杀手’，不是么？”

红发美人愣了愣，没有如想象中那样窘极而怒，而是笑起来。“我在黑市十年了，”他的手里随意转着把手术刀，银光蝴蝶般上下翩飞，“除了医生，好久没人称呼我这个代号，有些怀念啊。”

邓槐灵目光掠过那把手术刀，淡淡道：“从你让我们去见医生开始，就打定主意不给我信息；非但如此，还想杀了我们。”

“是，”杀手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是个连环杀人犯嘛，没有底线的。玛丽·埃利斯的事情，你们本就不配知道。”

“就凭这把十多厘米的小刀？”邓槐灵不屑地说。

“取下过军方最高长官的头颅。”杀手接了一句。然而他好整以暇的神色很快转为讶异——

跟着赏金猎人进来的那个仿生人，此刻正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杀手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接近，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动作，手中一空，那把疾速旋转的手术刀柄便被仿生人拈住，抽出来在手里掂了掂。

生平第二次，杀手被人夺走了刀。本来是生死攸关的时刻，那名仿生人随时有可能杀他，他的思维却霎时飘散，追溯到十年以前：“术”曾经的领袖和他一起站在高处的风中闲谈，他手里把玩着手术刀，领袖同他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不知怎么的，那柄刀便到了领袖手里。

Rosie静静地打量他，眼中并无杀意，因为邓槐灵没下命令。

杀手忽然退后一步，咬住了下唇，声音颤抖：“把……你的墨镜摘下来。”

Rosie不解地歪了歪脑袋，看向邓槐灵。杀手极为不耐，抬手就要去动他遮脸的墨镜，手腕却一下被仿生人制住，无法再靠近一分。

“靠。”杀手骂了一句，别过脸去。他几乎能确认这个人是谁了，还是那么熟悉……那么讨厌的洛希。

邓槐灵跳下柜台，冲Rosie点了点头：“他想看，就让他看吧。”虽然那支宣传片让全城都认识了Rosie的脸，但他心里模糊地有了猜测，杀手这副感慨万千的样子，分明不是因为宣传片。

——倒像是Rosie的熟人。一个战斗型仿生人，为什么有熟识的人呢？

他不会问，杀手也绝不会告诉他。

Rosie顺从地将墨镜往下一勾，露出了眼睛。错不了，杀手端详着仿生人的脸，无声思忖道，那就是多年前他认识的洛希。

时光仿佛在对方的容颜上停驻。十年了，十年间他被其他裁决官逐出二区，在城区流窜，最终找到“医生”这里换了脸，躲藏起来。他经历了岁月变迁，可十年前早已被宣告死亡的洛希，竟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连容貌也没有丝毫改变。

短短的瞬间，杀手大约能拼凑出一些来龙去脉，譬如，当年维克托为什么向二区宣布洛希已死；又譬如，政府到底对洛希做了什么。他揽过仿生人的肩膀，红色卷发蹭着对方颈侧，笑眯眯道：“真是不容易呀，你。”

Rosie提防地看着他，邓槐灵紧盯着他搭在仿生人肩上的那只手，似乎在衡量用什么角度切下去不会伤到Rosie。杀手见状连忙放了下来，将红发往后捋，拍了拍手：

“说回正题。既然是他的话，你们要玛丽·埃利斯的情报，我卖给你们。”

邓槐灵略有些讶异，他没想到Rosie会有这么大的能量，这就使事态更加扑朔迷离了。不过杀手愿意卖信息给他们，终归是一件好事：“你出价多少？”

“三千万信用点。”杀手说，“不便宜，这是理所应当的。”

“暂时没有那么多现金。”邓槐灵想要谈判一下，“一千万定金，剩下的两周内付清如何？”

“不行。从来不接受赊账，这是黑市的规矩。”杀手一口回绝。他思索了一会儿，走到店铺门前，望着环绕Fire Loop的全息广告屏抬了抬下巴，“喏，那里不是有很多奖金么？你用黑市的信用点支付，连洗钱的麻烦都省了。”

“要我们去自由搏击场？”邓槐灵问。

“你怕了？”杀手阴险地笑了笑。

“我怕把所有选手打残了，”邓槐灵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的生意太好。”

他主意已定，朝Rosie招手，示意对方跟上，便走出了这家店铺。仿生人急匆匆地赶上去，却被杀手拦了一下，悄悄使了个眼色：“如果碰到应付不了的情况，就回来找我……虽然我觉得没什么是你应付不了的。”

Rosie怔住了，还没等杀手进一步解释，就听见邓槐灵在旁边道：“顺便问下，要是我买他的情报，你卖多少信用点？”

邓槐灵将手搭在Rosie的肩膀上，似笑非笑望着杀手。这个赏金猎人的确是难缠的对象，杀手暗暗蹙眉，无论他给出什么回答，都会泄露出一定量信息。

“无价，”杀手只好笑着说，“我不会告诉你的。”这其实已相当于告诉邓槐灵，Rosie的身份比玛丽·埃利斯——塞西娜第一巨星更加重要。但他不得不这么说，假如他缄口不言，邓槐灵便会一直加价，通过价位来观察他的反应。

与其那样，不如直接说出来。邓槐灵翘起唇角，道：“明白了。”

杀手目送着这两人走向自由搏击场，听到里间自动门打开的声音，转过身去。“你的‘手术’结束了，医生？”

从门后走出一个戴金丝眼镜、身着染血白大褂的人，淡漠地“嗯”了声。杀手绕到他背后去，两手抓着对方肩膀说：“给点反应！你不是也通过监控看到洛希了吗？”

“我又不是他的拥趸。”医生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跟着他，十年前已经倒霉过一次了。”

“哦哦，你担心我给你添麻烦啊？”杀手笑意盈盈，随着医生整理架上器械的脚步跑到东跟到西，“放心，我十年前就讨厌这家伙。只是看他落魄的样子，感同身受帮一把罢了。”

“不，我担心你。”医生说。杀手聒噪的话音突然顿住，眼神像是被击中了，变得如同一块化掉的蜜糖。然而他感动没过两秒，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追在对方后面喋喋不休：

“诶，医生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玛丽·埃利斯死了啊。”医生话锋一转。他已整理完手术器械，指挥墙上的机械臂从暗格中取出一个记忆泵。那是个暗紫色的小巧多面体，犹如飞机的黑匣子，忠实记录着记忆强烈波动的瞬间。

杀手这回倒是彻底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盯着那个记忆泵看。他轻声说：“果然，像医生你这样草菅人命的人，还是会在乎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对象吧？”

*

Fire Loop，黑市著名的自由搏击场内。

人潮如同蚁群一般，密密麻麻挤满了环形观众席。明亮的灯光照在中央宽敞的场地上，将搏击手们裹着薄汗的肌肉映出铜般质感。

比赛之时，欢呼从四面八方爆发，传到位于中央的选手耳中，有种不真切的晕眩感觉。Rosie和邓槐灵在更衣室换掉了衣服，走出连接后台的昏暗隧道，到了闪耀的灯下，顿时被山呼海啸的喝彩声淹没。

Rosie紧张地抓住了邓槐灵的衣角。跟两人一起走出隧道的还有其他选手，大多数赤裸着上身，少数跟他们一样穿着相同的纯白棉质短袖。根据自由搏击的规定，二对二的比赛，每队由一名人类与一名仿生人组成，所有人都不能携带武器，仿生人的改造部分可以保留。

邓槐灵的黑戒和唐刀都已摘除，失去武器的人类理应脆弱得像没了壳的蜗牛，可他还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发现Rosie牵住他的衣角，笑了一下，将衣角从对方手中摘出来，接着递过了自己的手腕。

其他选手携带的仿生人全部经过改造，有些手臂内嵌重型机枪，有些双腿安插了动力装置，还有的干脆就是人形高达。Rosie的外表跟人类没有任何区别，面对这些仿生人完全不占优势，但邓槐灵知道Rosie不是因为这个紧张，他的小仿生人只是……怕人。

“女士们先生们！”忽然灯光尽数熄灭了，从顶端打下一束雪亮的光芒，照亮场馆中央的主持人，“今晚激动人心的下半场——即将开始！”

人群狂喊起来，夹杂着几位明星选手的名字。Rosie正为这些声音头晕，只听得主持人停顿了一下，故作神秘地说：“Wait wait，我们刚接到一个重磅消息，今晚下半场有位重量级人物报名，相信大家对他和他的仿生人也按捺不住好奇了，他就是在塞西娜反恐宣传片中参演的、神秘的A+级赏金猎人——”

邓槐灵愣了一下，飞快把他的仿生人挡在了身后。不出所料地，下一刻，雪亮光束刷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邓槐灵！和他的搭档仿生人，Rosie！”

这已经相当于给他们树敌了，Fire Loop为了营造噱头，特意强调他们的出场，让其他选手万分眼红。如果他们在这场搏击比赛中受伤甚至死去，Fire Loop可以借机宣传：比赛的血腥程度，让A+级赏金猎人都倒在了这里。

这就是塞西娜的黑市，金钱流动吞噬着人的性命。搏击场内极有可能安排了恐怖的对手，毕竟仿生人的改造不受限制，有无数能杀死他们的手段。

“选手邓槐灵，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无人机投了一个微型麦克风到他手上。邓槐灵接住了，然后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

“Go fuck your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