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午饭时庞治回来了。
他手上贴着膏药,脸色不太好。
黄予洋和荣则进餐厅的时候,恰好印乐在问他:“医生怎么说啊?”
“做了电疗,”庞治说,他看见荣则和黄予洋一起进来,顿了顿,又说,“先做两个疗程。”
“这么严重吗?”樊雨泽关心地问。
庞治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点了点头。餐厅里的气氛便变得有些低沉。
中午留给队员们吃饭的时间很短,下午排了两场训练赛,没时间休息,吃完饭,大家就回训练室了。
走进基地别墅的时候,黄予洋久违地刷了一下微博的新闻分组,恰好看见WBG官方宣布了大名单。
WBG有了新的输出,二队提上来的任彦。微博下面显示几千条回复,可能是吵起来,被官方精选了,只能看见几条支持新人的评论。
黄予洋脚步顿了顿,荣则走在他旁边,他一停,两人的肩膀轻撞了一下。
可能是发现他盯着手机发呆,荣则似乎低头看了看他。黄予洋收起了手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接着往前走了。
距离夏季赛正式开赛还有二十天,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这天室内有些闷,训练室的空调被怕热的夏安福调到了23度。黄予洋走进去,一股凉风吹来。他一眼看到庞治在练枪,空气里有很淡的膏药味。
黄予洋坐下来,用助教分给他的账号登陆了游戏,而后也打开练枪软件。
练了一把,教练进来了。
下午第一场训练赛是和TYG,樊雨泽和夏安福的老东家。
教练简单说了说TYG可能禁用的英雄和地图,而后问庞治:“手怎么样,能上吗?”黄予洋侧过脸看庞治,庞治脸上似乎闪过犹豫,又点了点头,说“行”。
教练看了黄予洋一眼,没说什么,把黄予洋添加进观赛列表。
TYG上来就禁用了风暴森林,以及樊雨泽和夏安福最擅长的英雄。
樊雨泽骂了一句脏话,是训练室唯一的声音。
第一局比赛,黄予洋觉得庞治打得并不差,至少有巅峰时期百分之八十的水平。TYG春季赛的成绩不是很好,短暂的休赛期也并未进行补强。因此虽然FA的配合在黄予洋看来总有些奇怪的滞涩,赢TYG还是不在话下。
沙塔尔堡垒的地图结束以后,有五分钟休息时间。
也许是昨天要求被拒带来的伤害太大,也可能中午受到了来自荣则安慰,第一场训练赛又没让黄予洋上,黄予洋的难受也没特别强烈,只是感到空虚、手痒、无聊和难熬。
他又打开了手机,看了一眼WBG的那条微博,大名单的图片上,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变成了任彦RUNRUN,放上了一张任彦穿着战队队服的照片,任彦下面是莫瑞,还有黄予洋曾经一起摘得桂冠的队友。
黄予洋又想要回WBG了。
“予洋,予洋?”
黄予洋突然听见有人叫他,摘了耳机回头,是教练。
教练抱着手臂,皱着眉看他:“走什么神呢。”
“啊,”黄予洋放下手机,道歉,“不好意思丁哥。”
“下一把你上,”丁哥说,“丧钟海湾,第一次训练赛,给我表现好点。”
黄予洋一惊,血液突然冲到头顶,心跳加速,胸口隆隆作响,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回答教练“好”,回头看电脑屏幕,他已经进入了游戏页面,上方倒计时28秒。
他选了蒙哥马利,看了一眼己方阵容,丧钟海湾的阳光照在重生点上空,电子代码制成的树木和草丛、船帆在电子代码制成的风中摇摆。
海上的波浪闪着耀眼的光,左下角印乐给他发了私聊【冲】,樊雨泽说【我们是冠军】,夏安福说【大哥带我】,荣则说【加油】。
黄予洋一直觉得丧钟海湾是他的福星地图,这天也是一样。
从重生点出发时,黄予洋暂时放下了近日来困扰着他的烦忧和忐忑,他的眼中心中只剩下赢。
丧钟海湾的第二个点是游戏竞赛中公认的屠宰场,也是TYG除了被FA禁用的那张以外最擅长的地图点位。
连黄予洋在的WBG都在这个点位吃过TYG的亏。
由于地形原因很难互相突破,双方不断互换人头,比赛僵持着。
发觉FA用黄予洋换下庞治后,TYG的战术有些许的改变,针对性很强,带给黄予洋巨大的压力,黄予洋的英雄血量不高,几乎一直在掉血。
原本队伍语音里很安静,只有荣则在指挥,黄予洋不敢说话,后来掉血掉的多了,黄予洋怕荣则奶不住自己,忍不住开始习惯性求奶。
“荣哥,”他杀了一个对面辅助,对面辅助死前开了个大,黄予洋血量直掉,开始在语音频道呼唤,“奶奶奶奶奶!”
“樊雨泽救救我!”他被对面两个输出一个坦位集火压着打,杀了两个,“你去哪旅游了?”
樊雨泽:“来了别叫。”
印乐从左边单走占点回来,黄予洋看到他身后有重生的输出绕后的身影,帮他把人杀了,同时,两个坦位把据点占了下来。
黄予洋忍不住自夸:“我好厉害,关键输出。”
话音刚落,他脚步一乱掉下水死了。YOMVP1死亡提示出现在屏幕上。语音频道静了一秒,队友们没有同情心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自此,队内语音频道变得乌烟瘴气。
下午的两场训练赛,黄予洋和庞治上场的时间各占一半。
黄予洋许久不打比赛,心情很亢奋,六点钟训练赛结束后,他在电脑前坐了会儿,才站起来。
荣则傍晚似乎都会去游半小时泳,黄予洋便和其他队友去吃了晚餐。
这天的训练赛排得晚,饭后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
黄予洋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很想抽烟。
蓓蓓提醒过黄予洋,宿舍里除了天台严禁抽烟,黄予洋从桌上拿了烟和打火机,往四楼走。
傍晚在宿舍别墅天台,可以看见夕阳余晖的晚空。
S市市中心的一面高楼林立,另一面遥遥可见与天连在一起的雾色的地平线。
黄予洋走上露台,发现已经有人在了。庞治坐在藤艺椅上,手肘撑着膝盖,左手夹着一支烟,香烟的雾气绕在他的四周。
听见黄予洋的动静,庞治回头看,和黄予洋打了个招呼。
“K哥。”黄予洋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点了支烟,把烟盒和火机搁在玻璃茶几上。
两人沉默着抽了半支,庞治突然开口说“我打算退役了”。
天色又暗了一些,晚阳在庞治偏向坚毅的脸上渡着一层并不温柔的金红色。
空气凉了许多,黄予洋看着庞治,觉得好像说什么都显得不够尊重,因此没有说话。
抽完一支烟,庞治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倒了倒自己的烟盒,发现空了,黄予洋递了一支自己的给他。
“谢了。”庞治说。
他右手接过去,黄予洋发觉他的手有些抖,看了一眼。
察觉到黄予洋的眼神,庞治顿了顿,而后对黄予洋扯了扯嘴角:“手是不行了。”
“你也看到了,打不了比赛。”他说着,又抽了一口烟。
黄予洋听得有些难受,忍不住说:“哥,你下午打得挺好的。”
“好么?”庞治笑了,“白给好几次,跟你比差远了。”
黄予洋很少有的没因为这种说法高兴。
“别这么说,哥,”他的烟烧出了一条长灰,他看着烟灰,伸手弹了弹,“我边哨还是看你的视频学的。”
“是吗,”庞治看他一眼,笑了笑,脸上的阴霾少了一些,“看不出你还挺会安慰人。”
“没,不是安慰,是真的。”黄予洋说。
“谢了。”
庞治又抽了一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其实这些年我赚得比以前的朋友同学多得多,房子给家里买了,也存了不少。要不是打游戏,我不知现在在哪打工。
“刚才和经理谈了,没为难我,还问我要不要帮我找找相关的工作……才给FA打了一个赛季,没赢几场比赛,FA对我够好了。我知道人得知足。
“但就是不甘心,想赢。”
庞治抬起自己的右手,在晚风里的露台上,他的手轻微地颤抖着。
“春季赛打得不好,我每天拼命练,当时觉得只要把枪练稳,回到上赛季的状态,就能带赢,可是……”庞治把手放在了膝盖上,垂着眼说,“不知道,可能还是我太菜了吧。”
“FA这个队,你觉得怎么样?”他突然换了话题,问黄予洋。
黄予洋愣了愣,说:“挺好的啊。”
“大家都挺好的。”黄予洋补充。
庞治笑了,他嘴下方有个痣,笑起来痣往里卡出一道纹路,看起来人很正直,也很真实:“你说实话,你不觉得这队伍一潭死水?”
黄予洋看着他。
“从荣则开始,”庞治说,“就他妈整个一潭死水。”
他把第二支烟按在烟灰缸里。
天色近全黑,露台上没有开灯,黄予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觉得庞治被痛苦和悲伤笼罩着。
“我来了FA,就跟死了一样。”在黑暗里,黄予洋听见他的声音。
“怪不了队伍,”他低声说,“是我带不动,我是废物。”
黄予洋看着庞治,想到荣则。
想到第七赛季的荣则,许多场意气飞扬的MVP,深夜的直播,温和的话语;而后是风雨飘摇后扶摇而上的第八赛季;垂死挣扎的第九赛季;再到今年初春。
他想荣则怎么也不该用一潭死水来形容,但说不出什么话。
“不过你来了可能不太一样吧,”庞治突然说,“我有这种感觉。”而后问黄予洋:“再给我根烟行吗?”
“哦哦。”黄予洋拿了一根给他。
庞治按了打火机,细小的火苗点燃了烟,而后火灭了。
露台起风了。
黄予洋穿得少,有点冷地瑟缩了一下。庞治看见了,了然地说:“你赶紧进去吧,我一个人再待会儿。”
黄予洋把一整包烟都留给了庞治,往露台门口走。
露台不大,有一扇纱门和一扇木门。
黄予洋进来的时候没关木门,他拉开纱门走出去,看见荣则站在外面,在黑暗的走廊里,手里提着运动回来的袋子。
他想起荣则住在四楼。
黄予洋看不清荣则的神情,大脑是空的,好像被不知名的稀薄的愁绪占满了。
“荣哥。”他用庞治听不见的气声叫荣则,荣则没动。
黄予洋手背过去,安静地关上了通往露台的,能隔住声音的木门。